五月的江南時時刻刻都煙雨朦朧,梅雨季節裡仍然帶著那麼一絲的涼意。油亮的青石板路隻有依稀的幾個人影,都是匆忙的腳步,手中提著紅色彩紙包裝過的禮盒,前往宣家的府邸。
陣陣的鞭炮聲在宣府響起,在梅雨中的小鎮上飄起陣陣嗆人的青煙。張燈結彩的宣府,儘顯家中的氣派,家丁們的臉上也都漾出了笑容,這不僅是宣府的二少爺要娶親,也是家丁們會收到不錯的彩禮錢,這樣的日子,怎麼會不開心呢!
隻是,唯有一個人,愁眉苦臉的在房間裡獨自喝著悶酒,房外麵燃完後的鞭炮冒出嗆人的煙,宣景樹不禁咳出了聲音,嗆出了眼淚。
抬頭看了看外麵被濃煙遮住的大紅燈籠,宣景樹冷笑:娶親的人是我,外麵的也都替我開心,但是為什麼,偏偏隻有我開心不起來呢?
笑罷,仰頭又是一杯清酒下肚。閉著的眼睛,有一滴淚從眼角滑過,不知落在了哪裡。
小昭,你在哪裡,我好想你!
“咚咚咚!”門外響起了叩門聲,“少爺,少爺您出來一下吧!這時辰快到了,您要是不出來可就要錯過這娶親的時辰了呀!少爺!”管家老爺已過了不惑之年,可能是常年為宣府勞神的緣故,頭發都有些白了。身上穿著一件新做的青衫大褂。
宣景樹對門外的聲音隻裝作沒聽見,一味的吃酒,不知不覺中,酒壺裡再也倒不出一滴酒來了。
宣景樹這才晃悠悠的走過去。其實他沒醉,隻是有些乏了,心也累了。本想走過去開門,卻不知不覺走向了床邊,倒在床上,便就不想起床了。
門外,管家正急得像熱窩上的螞蟻團團轉,“這可該如何是好啊!唉!”
“管家,你怎麼了?”
管家回過頭看見來人,隨即連忙頷首說道:“大少奶奶好!”
宣府的大少奶奶洪棗,其家父一直在這一帶經商。後來因為紅棗而發家致富,所以家父取名為洪棗。去年嫁入宣府的大少爺宣景宏為妻,隻是肚子一直都沒消息,所以在宣府並沒有管家的權利。
“不用多禮。”洪棗莞爾一笑,身著一件橘色的旗袍,挽著的發髻旁邊也彆了一支彆致的瑪瑙質地的簪子,頗有一副當家少奶奶的味道。臉上精致的五官即使沒有撲妝抹粉,也是很漂亮,脖子上的那串珍珠項鏈更顯得皮膚白裡透紅。
“管家這是怎麼了,站在這裡一籌莫展的樣子?”洪棗問道,並不知這裡便是宣家二少爺宣景樹的房間。
管家聽聞,又是一陣歎息,“這二少爺從昨晚到現在關在房裡就一直沒有出來過,今天是他的大喜日子,這要是錯過了時辰可改如何是好啊!”
這宣家二少爺才昨天剛才國外回來,雖然洪棗沒有見過,但是依稀從下人的嘴裡聽到喝過洋墨水的他長得玉樹臨風,頗為瀟灑。隻是剛從國外回來,今天就要成親,實在是有些倉促。
洪棗看了一眼緊閉的門,想必這二少爺是不願成親才會如此,難怪會有一股酒氣,想必是喝了不少的酒吧。
“怎麼不找人撞開這門,若是誤了時辰,誰擔待得起?”即便是這樣對二少爺有些無禮,隻是在當下,也是迫不得已的下策。
管家這才如夢初醒般的拍了拍腦門,“哎呦喂,你說我這老骨頭確實是沒想到!”說完就招呼身邊的小廝去招呼兩個家丁來撞開這門。
洪棗回過頭對身後的丫鬟悅兒說道:“你去廚房吩咐人煮點醒酒湯來,門內的酒氣老遠就能聞到,估計這二弟是喝了不少酒了。”
悅兒應了一聲轉身奔向廚房,管家看著洪棗,眼裡流露出了一絲敬佩之意,“可多謝了大少奶奶。”說完就吩咐過來的兩個家丁一起把門撞開。
三人不費吹灰之力就把門撞開了,頓時酒氣有些刺鼻的酒味從房內傳出來,洪棗掏出手帕掩鼻,“管家,這裡就交給你了,可不要讓二弟誤了這時辰!”
“大少奶奶放心便是!”管家應聲。
洪棗轉身離開了,聽見屋內的聲音,估計是宣家的二少爺在反抗。一個從海外留學回來就被迫與自己一個不認識的人成親,怎麼會不反抗。洪棗低下頭,宣家雖然家大業大,隻是一旦生在這個家裡,就從來沒有自由可言,一切都是家裡的長輩說了算。
“大少奶奶,您在這啊!我剛剛從二少爺房送醒酒湯出來,聽見二少爺不斷在叫著小昭這個名字。”悅兒在洪棗身邊輕生說道。
洪棗愣了愣,“二少爺是快要娶親的人了,你這話可彆亂說出去,這麼大個人了,這些都不懂,你這丫頭!”
悅兒噤聲,警惕的忘了忘四周,“瞧我這嘴,多虧了少奶奶提醒,這事我一定不會說出去的!”
洪棗低頭沉默,這可能隻是同名而已吧!又像是突然想起什麼似的,“對了悅兒,這二少爺娶的是哪家的姑娘?”
“我也不清楚,隻是聽府上的老媽子說也是一戶大富人家,生得也是個大美人,家教也是極好。”
洪棗眼帶笑意,不過是兩家聯姻日後在生意上都會對彼此有好處罷了,不然也不會如此倉促就完婚,以宣家的勢力,一定是被依附的一方。
“一定是個大家閨秀,二少爺真是有福氣。”話語中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悲涼。
“可不是嘛!”悅兒跟在洪棗身後,“少奶奶您不去大堂嗎?那裡可是熱鬨得很!”
“人太多了,我也沒必要去,咱們回房吧!”洪棗並非不喜熱鬨,隻是自從嫁入宣家,早已不再是以前的洪棗了。即使今天是宣家二少爺的大喜之日,她也是不願去湊這熱鬨。
“好,少奶奶我這就扶您回房休息吧!”悅兒扶著洪棗的手,走向房間。
洪棗搖了搖頭,“這麼熱鬨,怎麼能休息。”洪棗扶著額頭,不知為什麼原本應該高高興興的,卻感覺自己有些莫名的失落,身體也有些乏了。
悅兒見狀,臉上浮出了擔憂之色,看了看四周,輕聲說道:“少奶奶,不如,咱們把藥停了吧。”
被悅兒扶著的手一滯,“我自有分寸。”
大堂內外賓客絡繹不絕,宣府的老爺宣家老爺跟客人們寒暄著,喜笑顏開的臉上有不易察覺的擔憂之色。宣府的夫人也忙著接待客人,眼角浮出了細細的皺紋。
“臣英啊,這樹兒怎麼還沒過來,這都快到了時辰了!”宣府的夫人宣家老夫人焦急的宣家老爺耳邊說道。
宣家老爺轉了轉手上翠綠色的扳指,“我讓管家去看了,應該快來了。”
夫人宣家老夫人還想再說什麼,卻被宣家老爺犀利的眼神製止了,隻能閉口不言。
“我不成親,現在都什麼世道了,還講什麼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是絕對不會成親的!”宣景樹在房間裡大鬨,極力反抗。
“二少爺,您可彆讓我們下人為難啊!這老爺的命令您又不是不知道,誰違抗得了啊!”管家苦口婆心的對宣景樹說道。
宣景樹無奈的笑笑,早知如此,我就不回來了,這樣看他們怎麼逼我成親。這樣一來,不僅耽誤與自己成親的姑娘,也讓自己不好過。宣景樹不禁又想到了以前,這麼多年過去了,竟不知她婚配否。
“誰家的姑娘?”宣景樹隨口一問。
管家見宣景樹這麼問,連忙說道:“是這裡第一酒坊家的閨女,長得可是傾國傾城,好像叫什麼小昭……”管家的話還沒說完,就被宣景樹抓住了手。
“你確定是叫做小昭?”宣景樹有些激動,抓著管家的手不放。
“二少爺,沒錯,是叫小昭。”管家再次肯定到。
小昭,真的是你嗎?真的是你嗎小昭?宣景樹忍不住的開心笑道,“管家,快點,給我換身衣服,不然就要錯過了。”
管家的臉上出現了笑容,到底還是老爺神機妙算。暗擦一把汗,吩咐人給宣景樹換過一身新衣裳,一件嶄新的黑大褂。在國外待了這麼久,再一次穿上這種大褂,實在是有些不習慣了。
而此刻,宣府門外,一隊長長的送親隊伍,大紅的花轎,和喜慶的嗩呐聲。宣景樹站在宣府大門前,隨著一陣鞭炮聲,把花轎裡的新娘迎了出來,頭上蓋著正紅的蓋頭,身上穿著一件大紅繡著金邊鳳凰的喜服格外亮眼。宣景樹剛想伸手去掀蓋頭,卻被身邊的喜娘製止了。
“二少爺這是高興糊塗了,卻不知這蓋頭是在洞房花燭夜時掀的。”說完,引來身邊的人一陣笑聲,宣景樹也不好意思的撓了撓頭。
宣景樹和新娘走進宣家大門時,天邊有一隻烏鴉飛過,沉浸在喜慶中的人並沒有發現,隻有在房間裡的洪棗看見了。
“悅兒,新娘進門了?”洪棗端著茶杯,輕抿了一口茶,新婚之日,卻有烏鴉飛過,莫不是我看錯了?
“是的,少奶奶,估計這會子在拜堂了吧!”悅兒忘了忘門外。
洪棗放下茶杯,“我們去看看吧!”
悅兒扶著洪棗走進熱鬨的大堂,老遠就聽見“夫妻對拜”,洪棗抬頭,宣景樹的喜笑顏開的臉映入了洪棗的眼,這張臉,雖然褪去了稚氣,但是熟悉又陌生的五官曾經無數次的在洪棗夢裡出現過。頃刻間,胸口仿佛如千萬顆針刺骨般,頓時失去了力氣。洪棗低下頭,緊緊捂著胸口,手中的絲帕被拽的很緊,突然感覺自己有點頭暈目眩,拽著手帕的手扶在了大門上。
“少奶奶,您怎麼了?”悅兒失聲叫道。
“棗兒?”
悅兒輕聲的叫了一聲“大少爺”。
洪棗抬起頭,是宣景宏,“景宏。”洪棗艱難的扯出一個微笑,但在宣景宏眼裡,這笑是有多難看,多苦澀。
宣景宏扶著洪棗,“你身子不好,就在房中休息就行了,這裡人這麼多。”
“沒事,今天是二弟的大喜之日,我這個大嫂好歹也該來湊這熱鬨。”洪棗苦苦一笑,這口中的二弟,不就是以前說要娶自己的小樹嗎?
罷了罷了,不過是少年無知的兒戲之言,這怎麼能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