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了大概五分鐘,他氣喘喘地來到拉開體育館的大門。由於下午並沒有體育課,寬闊的操場上空無一人。
噗咚、噗咚、噗咚……
他強行壓抑內心的緊張感,小心翼翼地往左上方的儲物室前進。
大門近在咫尺,陽文感到一陣冒眩。
想到裡麵的情況,他鼓足了勇氣,大力地向儲物室的鐵門敲了一下。
——咚﹗
空氣內隻有金屬被敲打的回音,裡麵並沒有傳來回應。
於是他又再次敲門。
——咚﹗
結果還是同樣,他感到有點氣餒。
正當他準備離去時,他嗅到了一股不太正常的味道。
一陣令人作嘔的臭味從儲物室的門縫中傳出,他於是出於本能地伏在地上,窺探一究竟下是怎麼一回事。
下一瞬間,他失常地尖叫。
——隻因在裡麵的,是一件被切成一半的屍體。雖然已然踏入四月,飄忽不定的天氣偶爾也會變得寒冷。今天正是那樣的天氣。
秦茂彥拉緊了黑色大衣,漸入黃昏的校園,開始吹起陣陣冷風。
“怎麼了?”秦茂彥向站在體育館外的淩香打了聲招呼後問。
少女今天罕有地把長發束成馬尾,身上穿著淺蔥色的襯衫配上一件深藍色的長裙,看起來是從某個社團的集會中匆匆趕過來似的。
淩香搖了搖頭,守在體育館外的警員並不讓她進去。
“我明白了,一切就交給我吧﹗”秦茂彥給了她一抹微笑。
他走近守在門外的兩名刑警。
“裡麵是發生了什麼事嗎?”他禮貌地問。
守在門外的警官互看了一眼,然後其中一個用手推開了秦茂彥。“這裡沒你的事,快走﹗”
秦茂彥歎了口氣,然後再度走近體育館的大門。這次他決定無視那兩名警官。
“喂﹗”其中一個警官向秦茂彥大叫。
秦茂彥沉默地向趨前,正當他們伸手把他捉住時,秦茂彥從大衣的口袋裡掏出了一個電話。
“是他叫我來的。”
刑警沒好氣地皺眉,但還是先接過那通電話。
“你是誰?叫他來這裡做什麼?”
“是我。”話機的另一端傳來睿明警部沉厚的嗓音。
“那位少年是我請來的助手,讓他進來。”
電話掛斷了,秦茂彥若無其事地收回電話後走進體育館內。
空蕩的內部有著繁雜的聲音,有幾個刑警在接近儲物室的一角討論著案情。秦茂彥掃視了一下四周,他馬上便發現了呆坐在一角的陽文。
他的臉色相當蒼白,眼神空洞地看著發黃的膠地板。
“似乎是受到什麼打擊吧﹗”秦茂彥忖度著。
看來他是暫時無法說話了,他決定先查看一下現場。
但在那之前,睿明警部給了他一個忠告︰“你最好要有心理準備,有幾個年輕刑警已忍不住吐了。”
經他一說,秦茂彥才發現,自他步入體育館起,一陣的怪味便不住鑽進口鼻。
秦茂彥說了聲︰“放心好了。”便穿起了睿明給他的白手套。
儲物室的鐵掩門正處於半開狀態,有幾個屬鑒證科的人員,剛從那裡步出。秦茂彥與他們擦身而過,濃烈的味道卻直刺入鼻,秦茂彥這才知道睿明所言不虛。
若說剛剛那股味道是地獄的氣息,那眼前的景象就是真正的地獄了。秦茂彥厭惡地皺起雙眉。
眼前,一推零散的肉塊發出惡臭,掩滿乾涸鮮血的發黑康平塊被不對稱,左手被切成五份,而右手則隻有三份,被害者的下半身則隻有雙腳被切成兩塊。然而惡夢卻未終結,在儲物室的正中央,高個子正用突出的雙眼俯視著秦茂彥,他的脖子上係上了一條麻繩。
他環視內室,端放在兩旁的是整齊的體育用具,左方的是各類球拍,而右邊則是一籃籃的球。似乎沒有什麼特彆,秦茂彥的眼睛轉向正麵的牆壁。他先抬頭一看,發現綑綁在高個子脖子的粗糙麻繩向著內室延伸,它從儘頭的天窗繞過儲物室中央的鐵勾,再垂直向下,綁在高個子的頸上,而另一頭則係在用作排氣的天窗上。
他繞過地上發黑的碎塊,徑自走到倉庫的儘頭,他抬頭審視天窗能用作脫逃的可能性。被用作排氣口的鐵窗位在約十尺高的地方,利用兩旁的籃子應該可以把繩綑綁上去,但要打開窗子離去,卻是另一回事了。
……
慢著,這也是不可能的。他怎麼把鐵柵放回原處呢?更加不可能把屍體吊起吧﹗
秦茂彥咬著下唇,在他未解明之前的謎團前,新的謎題卻又增加了。
他又審視一下眼前的康平塊,頭、身體、左肩膀、左手臂、左下腕、左手掌、左手手指、右肩膀、右手臂、右手掌……
他皺起了眉頭,內心萌生起某種不快。
為什麼?他歪著頭,定定地看著散亂一地的肉片。
直至睿明警部叫他為止,秦茂彥一共呆看了十五分鐘。
時間過了五時,黃昏的日光散發迷人的金黃,浮雲不再流動,它們靜靜的環繞著遙遠的澄空,成為了這個巨型的金黃色托盤的秀麗裝飾。沒有了中午的熱力,日光顯得格外輕柔,金色的餘煇使偶爾的落葉也極具詩意。拖曳著長長的影子,秦茂彥並未對難得的黃昏景致感到興趣。
“現場是密室嗎?”
睿明警部在點了根煙後答︰“是的。儲物室的鎖是橫向栓塞式,門外也裝了個一模一樣的鎖,這大概是舊式倉庫的設計吧﹗總之,當時是從內部鎖上了沒錯。”
“那兩個人就是失蹤的 高爾德和塞繆爾嗎?”
睿明點了點頭說︰“吊死的高個子是塞繆爾,而被切成碎塊的是 高爾德。鑒證的初步結果顯示塞繆爾的身上沒有曾經毆鬥的痕跡,相信他殺的可能性不高。”
秦茂彥聽罷內心浮現一個想法。
“假設塞繆爾是自殺的話,那麼幾乎可以肯定他便是殺死及肢解高爾德的凶手,因為要移動那麼大批的肉塊可不是輕而易舉的事。再說,在凶案現場自殺的,也就隻有凶手本人而已。”
“加上塞繆爾本人的衣衫也沾了大量的血。”睿明補充地說。
“但這樣一來,這起事件就完全與昨天發生的毫無關連了。世上會有這麼巧的事嗎?”秦茂彥提醒地說。
“你這樣想也不無道理。兩起事件確實有著幾點意外的一致性。”
第一是剛好在昨天那起事件中的兩名沒有不在場證明的關聯者雙雙死在密室之中。第二,兩起凶殺案也是在密室發生的。第三,兩起事件的第一發現者也是諸葛陽文。第四,他連續兩次也接到奇怪電話。
“而且為什麼要肢解高爾德的屍體呢?這就跟讓屍體在現場消失一樣無稽。”
“你認為兩者之間有關聯嗎?”睿明隱約感到秦茂彥似乎察覺到某種要點。
“不,現在還言之過早。”
睿明無奈地聳之聳肩,他看了看表,五時三十分。
由於學院方麵給了警視廳不少壓力,所以他非要儘快破案不可。
他歎了口氣,今晚的工作十分漫長。
入夜後,秦茂彥邀請我到他的房間稍坐。
於是在稍微休息了一下後,我又轉上四樓的階梯。順帶一提,我的房間是在水之館的三樓。
踏過繪畫著海洋圖案的地毯,往梯間轉左的儘頭走去,便是漆著深藍色大門的房間。
我禮貌地敲門,一如既往,內裡傳來了秦茂彥懶洋洋的聲音︰“門沒鎖。”
於是我拉下銀色手柄,徑自開門走進。
我筆直地從玄關走進,馬上便看到躺在床上看書的秦茂彥。
不知有沒有注意到我走進來,他隻是沉默地看著手上橙色封套的書。
這是慣常的事,他一旦熱衷起一件事,便會全神貫注其中,然後甚少會理會身邊發生的一切。
這就是天才的脾性嗎?
我一邊想著無聊的事,一邊走到靠背椅上坐下。
“來了嗎?”聽到椅子“嘰”了一聲,秦茂彥終於發現了我的存在。
“如果我是劫匪的話,你現在可能已經死了。”我半開玩笑地說。
秦茂彥放下了手中書本,然後一臉正經地坐起身子。
“懂開玩笑,就證明你獲得的衝擊不太夠吧﹗”他眯起了眼睛。
一個嘔心的影像閃過,背脊傳來一陣寒意。
“不要再讓我想起那件事了。連續兩天發現屍體,我真是受夠了。”
秦茂彥抱起雙臂,一副很遺憾的樣子。
“不,你一定要想起來,而且要十分詳細。”
看見我一臉不解的樣子,秦茂彥又嚴肅地說︰“這件事是關係到你自己的,要是你沒有注意到什麼重點的話,你最好有被控殺人的覺悟。”
殺人?他在說什麼?我隻是碰巧目擊到兩起事件罷了。
——不對。
剎那間,我想起了那一通電話。我是被那兩個神秘的電話叫去的,單是這點便可以肯定話機的另一端有真凶的存在。而且,他想利用我來證明某件事。
證明什麼?有什麼要得到證明嗎?
首先,現場是個密室,不在場證明之類的就不需要了吧?那麼說是另一點,也就是屍體的確認。的確在第一個現場,我是靠觸摸屍體的脈搏來確認他的死亡。但,第二次就說不通了,因為死者早就被肢解了。
難道說……
“原來如此,犯人的目的是要把我變成凶嫌。”
秦茂彥讚同地點頭。“因此,警方想要確立塞繆爾是自殺是不可能的。雖然很有可能是絞殺,但絞殺跟吊死留下的傷痕是不同的,這點警察們是不會錯過的。所以,身為兩起事件的第一發現者的你,是最有嫌疑的。”
“那裡可是個密室呀﹗”
秦茂彥搖了搖頭說︰“那個密室的構造很簡單,刑警們應該也很容易找到線索。因為被破壞的內門的栓子上殘留了一點不正常的磨損。警方會把他當作是魚絲式的密室手法。”
我不禁為之咋舌。事實上我並未想到對方會故意在現場留下線索,好方便警方的搜索,這樣做豈不是……
“對,那是與密室的設計矛盾。應該是說,那個密室的作用並非如此吧﹗”
一般的密室的設計是為了自殺而用的,而故意設計的密室則是為了偽裝自殺。然而,這兩起事件都超出這兩個常識。第一起事件因為屍體無故移動而失敗,而第二起事件,則故意遺下線索,告訴警方這並不是密室,而密室裡的人是自殺的想法也就變得更薄弱了。
“被設計的對象其實是你。這兩個密室都建基在矛盾上,使之不能用一般的常識去理解。那麼誰才有能力把合理的事變成不合理呢?
“那肯定是第一個到達現場的人,隻有他才能搬弄鐵一般的“真實”。警方的想法會是你在現場施了些詭計,以至產生矛盾,使本來極其笨拙的犯罪,變成一件不可能發生的奇怪現象。”
——奇怪現象?
我突然想起一件事,第二通電話明顯地與第一通電話不同。那個電話怎麼聽也像是個求救訊號,換句話說,那時候被害者的一個還沒有死。
我馬上把我的想法告訴秦茂彥,他聽罷一臉呆滯地聳了聳肩。
“那是不可能的。如果你說的是事實,被害者的頭部肯定受到了重創,但就我的目測看來,兩者的頭部也沒有明顯的傷痕。而且,那個時候犯人到哪裡去呢?”
——這點我早就想到了。
“那肯定是被害者被犯人打傷後躲進了儲物室然後再打電話。”
秦茂彥眉頭一皺,就像在嘲笑我一般。“那為什麼他還會被殺?”
“啊﹗”我忽略了一件事,那個門是能夠從內側上鎖的,即使是多危急,鎖上門總會比較安全吧﹗
“你好像明白了。但我想跟你談的不是這件事,我想知道的是你昨天發現屍體的經過。”
“那你聽好了……”
秦茂彥聽罷眼睛突然一亮。
然後他又喃喃地說︰“果然有矛盾啊﹗”踏入夜後,校園的走廊翻起一陣冷風,眺著微微發冷的上弦月,睿明帶點悲涼地抽了口煙。
當了數十年的刑警,並非未遇見過如此凶殘的事件,但像這樣束手無策還是頭一次。
不。他又搖了搖頭,事實並非如此,最少有兩位年輕人對這起事件有著過人的見解。
他們連業餘偵探也不是,可卻比這個賦有經驗的老練刑警更能乾。
這就是為什麼年輕的刑警們總能一個一個地攀升,而自己總是原地踏步吧﹗
“我的頭腦已經折舊了嗎?”
回答他的隻有冷風。任由初春最後一點嚴寒貫穿身軀,時間永遠不為任何人停留。
灰煙被風帶走,淡紅的香煙頭也變得冷了。
睿明稍微伸展筋骨後,開始向體育館的方向走去。
鑒證科的人應該已經有結果了吧﹗
他走進開滿了照明亮的體育館,稍微環視四周後,便往站在籃球架底下的白衣青年走去。
“噢﹗這不是睿明嗎?”青年一臉熟絡地說。“什麼風吹你來呀﹗”
“殺人的風。”睿明半開玩笑地說。“興學,現場的情況如何?有什麼證據值得參考嗎?”
“我希望你稱呼我為孫堅誠鑒識官……”青年一本正經地說。
他翻開右手的文件,細心地閱讀著,然後把其中一頁展示給睿明看。
“這裡。”他指著有關栓子的一段報告。
“我們在內門的栓子的鎖柄上發現有一度3毫米左右的刮損痕跡,而從地上的殘留的鐵鏽看來,應該有另一種金屬與之進行摩擦。”
“是鐵絲式密室嗎?”
興學頷首肯定他的說法。“應該錯不了,如果這起事件不是自殺,那麼唯一能從內側反鎖的方法,便是利
用鐵線圈綑綁在鎖柄上,再利用門縫間的空隙把線穿出,然後拉動鐵線來移動栓子,最後便向下拉把線圈
從鎖柄移除……”
睿明不耐煩地擺了擺手說︰“這些事不用你說明,其他還有什麼特彆的地方嗎?比方說指紋和血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