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小麗拎著小提箱跟著馬奇身後,經過一條長長的過道,看著馬奇打開過道頂頭的一扇木門,露出了一間小屋子,隻能算是一處可以勉強住人的小角落。
馬奇放下鑰匙:“你先睡吧。我還要去把你的工作安排好!”說著未等丁小麗反應就急忙離去了。
等丁小麗反應過來,能夠打量這個小角落時,她不由自主地雙手交抱在胸前,陷入了一種不自覺的迷惑。一張床,上邊放著一床沒打開的被褥;一張桌子,一盞燈泡吊在小角落的中央,正被從窗戶裡進來的夜風吹得搖搖蕩蕩。丁小麗是越看越怕,最後竟莫名其妙地蹲在地上,就是站不起來了。
馬奇推門進屋,突然又站住了。
劉蘭蘭微笑著望著馬奇,好象知道他會來似的:“都安頓好了?”
“有什麼安頓好安頓不好的?實在是莫名其妙!”馬奇苦笑一聲。
“你不就是一個莫名其妙的人嗎?就像現在這麼晚了莫名其妙地就跑到我宿舍來,也不考慮我的名節了?”劉蘭蘭看了看馬奇:“你現在餓了吧?”
馬奇深情地擁住劉蘭蘭:“你還真好!”
“彆!”劉蘭蘭推開馬奇,“你想結束我們的約定嗎?我們隻是朋友,不談情說愛!”
“我就要跟你談情說愛!”
劉蘭蘭躲開馬奇的變了味的擁抱,回頭又嗔視著有些失落的馬奇說:“我要是記得不錯,這個規則是你定的!”
馬奇果然安靜了下來:“你說得很對!”說著又有些自我解嘲地又摘下掛著的牛鞭:“這玩意——?”
“你就彆亂動了!”劉蘭蘭伸手奪過牛鞭“這可是我從先人那裡繼承到的唯一遺產!”
“一個大姑娘的唯一遺產是一條牛鞭?”
劉蘭蘭將牛鞭掛到牆上,歪著頭問馬奇:“你現在真有興趣討論這個問題?”
馬奇有點驚慌也有點抱歉:“你說得對,也不知道怎麼搞的,我現在還真是談什麼都沒心思!”
劉蘭蘭無事不知:“怕是心思都在小磚樓裡了吧?”
馬奇坦誠地一笑:“你又說對了!”
“那就去看看吧!彆兩頭不踏實!”劉蘭蘭很平靜地看著馬奇。
馬奇苦笑著感歎道:“莫名其妙!我還真要再去看看。”
丁小麗雙手抱著肩,還蹲在地上,聽到有人在推門頓時緊張起來:“誰?”
五下敲門聲。
一聽是馬奇,丁小麗如獲救星,飛快地將門拉開,想打招呼但礙於身份還是沒有吱聲。
馬奇則十分愧疚地挨到丁小麗的身邊,甚至想擁抱她。可丁小麗就是那麼僵僵的站著,馬奇也隻好對著她顫抖的後背僵僵地站著。
一種說不出來的尷尬和矛盾掩蓋了馬奇的同情和憐憫,他再一次清楚不過地知道自己麵對的隻不過是一個卑賤的、微不足道的、什麼也不是的鄉村小女孩,愧疚和安慰的話自然也就說不出口了。
“哦,我就是來通知你一聲,工作的事我已經跟校食堂的老李談好了。你應該沒有事了,好好睡吧。”馬奇說。
丁小麗頭擰著,脖子犟著,哭著叫起來:“睡這裡,我怕!”
“那也隻能這樣了!”馬奇無名火起,可不知該生誰的氣。
“我怕!我真的很怕!”丁小麗說完又抱著雙肩蹲在地上。
馬奇實在看不下去丁小麗的這個樣子:“你總不能就這麼住到我家裡吧?”
“我沒說要住你家裡!我知道!可我就是害怕嘛!”丁小麗總算站好抬起了頭,看了看馬奇。
馬奇看著丁小麗滿臉驚懼,想了想,覺得怎麼都不是個辦法:“要不你還是趕快回家吧!”
丁小麗一聲大叫:“不!我決不回家!”
“你不想回家,目前最好的情況也就是住在這裡了!”
丁小麗從馬奇臉上看得出這不是開玩笑,也不會有更多的仁慈了,下了決心:“好!我住!”
馬奇默默地低著頭離開了。
丁小麗強行支撐著自己,直到馬奇離去,才頹然坐在床頭,抱住雙膝。
同景疊化:一線晨光透窗而進,丁小麗依然抱膝坐在床頭,整夜沒有合眼。她打了一個哈欠,才有一絲睡意,三食堂的司務長老李拍響了木門,丁小麗嚇得一激靈:“誰?”
“丁小麗,有叫丁小麗的嗎?”門外問。
丁小麗站了起來,膽怯地問:“你是誰?”
“我是管食堂的,馬奇老師昨天晚上找我是要安排你做小工嗎?”
“哦,是,是,是我!”
“那就得起床跟我走了。”
司務長感覺良好走前邊,丁小麗卑卑怯怯跟後頭。
司務長將差不多是現成的一套工作服、刷子、一隻麵盆、一雙膠靴發給丁小麗,並詳細地指示了她的工作範圍和內容。他帶著丁小麗走到一個洗碗池跟前:“你看,像這樣就是沒有刷乾淨。”說著司務長拿過丁小麗手裡的刷子,自己刷起來為丁小麗示範。
“我來刷!”丁小麗說。
“有你做的!”司務長堅持自己刷完:“呆會再給你一袋去汙粉!你能做好嗎?”
“能!”
儘管丁小麗回答得乾脆,司務長看著她瘦小的身體,還是有點信心不足:“你這個樣子乾這活,行嗎?”
“我保證能做好!”
“小姑娘,先彆忙保證!這不是好乾的活。你能幫我乾三個月,我就該感謝你了!”
鈴聲響起,大學生們紛紛湧出教室。
馬奇和劉蘭蘭拿著飯盆,走向食堂。
劉蘭蘭:“今天好象心情不錯嘛。麻煩都解決了?”
馬奇不置可否地笑笑。
劉蘭蘭:“我說,那個小磚樓裡的神秘客人一定是個女孩子吧?”
馬奇欲辯解。
劉蘭蘭:“彆解釋,越描越黑。我還不了解你嗎?”
馬奇:“那是,紅顏知己嘛。”
午飯時間,廣播裡放著當時最流行的劉文正的歌《遲到》
馬奇與劉蘭蘭打好了飯菜一起坐到一處較乾淨的地方,沒吃兩口,毫不經意之間,一道殘酷的景象出現在馬奇麵前。
丁小麗半跪著用毛刷刷洗碗池上的積垢,正好有兩個瀟灑的學生將大半碗剩菜飯倒進池裡,其神氣將丁小麗映托得就像一隻賤狗。特彆是有一塊麵條濺到丁小麗臉上時,馬奇下意識地閉上了眼睛。
劉蘭蘭用餘光沿著馬奇有可能看得到方向瞄了一下,問馬奇:“那就是你說的那個天外來客?”
“我們走吧。”
“你怎麼會有這副表情?”劉蘭蘭發現了問題。
“我有什麼表情?”
“會引起誤會的!先生!”
“引起什麼誤會?”
女人也許不該有聳肩,劉蘭蘭這會兒偏偏聳了聳肩,而且把馬奇聳得挺難受。
“你成不了大藝術家!”馬奇說得很殘忍。
“是嗎?”
“是的!”
“為什麼?”
“因為你不會為彆人的苦難激動!”
劉蘭蘭明白了馬奇的所指,臉色一變:“是嗎?我看你倒是激動得不輕了!”
馬奇覺得自己實在沒有什麼需要避諱,手指著剛剛轉過身去的丁小麗:“你看!差不多都是十八歲吧?有人上大學,所謂天之驕子,有人就隻能夠爬在地上刷汙垢。”
“彆多情了,這沒有什麼。我下放在農村泥田裡的時候比她慘!”
“是啊,一些人與另一些人之間的命運竟會這樣的不同!”
劉蘭蘭再次注視丁小麗時,忽然發現了丁小麗的後頸,眼睛一亮叫了起來:“你錯了!這個女孩的命運並不壞!”
“哦?你有什麼高見?”
“彆忘了我的專業可是專門看人的!”
“是嘛”馬奇收碗起身,向垃圾箱走去。
丁小麗是在將汙穢倒進垃圾桶時發現馬奇的,深深的自卑讓她無法抬頭,儘管馬奇已經在坦然地叫她:“哎,小丁。”
丁小麗不打算理會馬奇,假裝什麼也沒有聽見,埋下頭去,乾活!乾活!就這一瞬間所表現出來的自卑、不屈、執拗等等豐富的精神內涵著實讓劉蘭蘭激動起來!她本能地將飯盒做托子,掏出素描本和筆,寫起生來。
“你乾什麼?”馬奇回到座位邊來。
劉蘭蘭充耳不聞,一邊寫生一邊讚歎:“太本真了!太豐富了!讓她到我們係去當模特吧!”
“彆胡扯。”馬奇阻止劉蘭蘭:“亂畫什麼呀!彆作踐人好不好!”
“站開,咦——?你怎麼啦?臉紅什麼?怎麼?你不會是愛上天外來客了吧?”劉蘭蘭略帶譏諷地叫道。
“不要胡說八道!”馬奇似乎是蒙受了什麼恥辱似的。
“是嗎,胡說八道?”劉蘭蘭一聲冷笑,“哦!你的所謂獨身無愛的偉大思想原來也是個幌子!”說罷結束素描揚長而去。
馬奇沒有理會劉蘭蘭而是堅決地叫了丁小麗,隻是一時緊張,名字竟然沒有叫出來:“那個——丁——什麼?”
丁小麗無可回避,脖子都紅了。
馬奇跨上一步,邀請道:“有空到我家去玩。”
在看著丁小麗莫名其妙地點了點頭之後,馬奇才轉身去追已經走出門外的劉蘭蘭。
劉文正的歌還在執著的唱著:“直到有一天,你心裡有個她,你會明白我的感覺,愛要真誠,不能分享,哦!對你說聲抱歉”
這是一條稍微有點斜坡的道路。馬奇攆上劉蘭蘭邊走邊說:“你少胡說八道。愛,早已和我這種人無緣了!”
劉蘭蘭突然歎了口氣:“唉,你知道什麼叫緣?”
馬奇望望天邊的寒雲,岔開了話題:“天冷了,你屋子暖和吧?”
“我的屋子當然暖和!我說,你倒是真的應該去關心一下破磚樓裡的天外來客冷不冷。” 劉蘭蘭似乎又變得大氣起來。
馬奇一聽,臉色比天還要陰沉。
陳晨、戴眼鏡的女孩等好幾個班上的學生夾著書籍,迎麵走來,看見馬奇都熱情恭敬地跟他打招呼,馬奇莫名其妙地揮了一下手,置若罔聞。
課後的教室,空無一人。丁小麗躡手躡腳走了進來,環顧了一下四周,選了一張課桌坐下,攤開紙筆寫信。
丁小麗特意選擇在大學的教室裡給母親寫了第一封信,說自己現在在大學裡找到了一份工作,當然沒有說是什麼工作,順便探探母親的口風,以決定自己是否回家過年。為了確保自己能夠收到回信,也為了避諱食堂,丁小麗留的是馬奇的地址。
晚自習的學生紛紛進教室,安靜地坐下看書寫作業,丁小麗抬起頭來,貪婪地深深吸了一口濃濃的書香氣息,臉上浮出陶醉的笑意。
陳晨走進教室,一眼看見他過去的學生,情不自禁地大叫一聲:“丁小麗!”嘿嘿直樂,疑在夢裡。
教室裡自習的學生紛紛對他投來不滿的目光,陳晨自知莽撞,悄悄地坐到丁小麗身邊。
壓低了聲音:“真的是你呀?老家那邊都傳說你跑掉了!太好了!你很聰明,也有勇氣!我說過的,你就是和其他人不一樣,會有出息的!大學裡機會多,想辦法再念個書……”
這時,帶眼鏡的女生從後邊掠上來,臉不轉,頭不回,朝陳晨扔過來一句:“陳晨,叫你占的座位呢?”。
陳晨連忙慌張地辭彆丁小麗跟了上去。
丁小麗聽見他向帶眼鏡的女生解釋:“是我原來在鄉下當民辦教師時的學生。”又聽見那女生神氣活現反問了一句:“是嗎?你鄉下的女學生還真不少嘛?”
丁小麗覺得有一點什麼不對勁,但此時此刻也無心過問了。不料那戴眼鏡的女生卻向
她走來,用明顯不友好的語氣衝著她:“喂!這是我們曆史係的自修教室,你是哪個係的?”
“哪個係?”丁小麗被問得一臉茫然。
陳晨連忙過來大圓場;“好了好了,那邊有空座。”
戴眼鏡的女生見陳晨有袒護丁小麗之意,更加不依不饒了:“我說,你到底是不是我們學校的學生?你的校徽呢?”
周圍幾個學生已經放下書,向丁小麗這邊看來,每個人胸前都驕傲地彆著白底紅字的校徽。
丁小麗的臉紅了,收起紙筆起身,強作鎮靜地向教室外走去。
戴眼鏡的女生還不依不饒地:“怎麼什麼人都有?冒充大學生,找感覺呢!”
丁小麗再也維持不住鎮定,在教室的走廊裡拔腿狂奔。
丁小麗一個人在狠命地刷著水池。
司務長像一隻獵狗一樣出現在小麗的工作區內,將小麗的工作仔細地檢查,臉上的讚賞也就越來越濃了。
“丁小麗!下班了。”司務長叫得親熱。
丁小麗好象沒聽見似的還在狠命刷著。
司務長上前拉住了她:“哎,停下來歇歇。累不累?”
丁小麗抬起頭來,抹了一把額頭上的汗:“不累!”
“你來多久了?”
“四個月!”
“寒假回家嗎?”
丁小麗被問得有點傷心:“還不知道,等媽媽回信呢。”
“下學期還乾嗎?”
“乾!”
“我給安排一個有點文化的活乾吧,你的學曆是?”
“初中。”
“足夠了。我讓你賣飯票。”
“賣飯票?”
“對呀,賣飯票,活不就輕了嗎?也乾淨。隻是工資要少點。”
“我還乾這個,行嗎?”看來丁小麗沒有領情。
“為什麼?”
“我想多掙點錢。”
“家裡很困難?”司務長一臉同情。
“我想攢錢讀書!”
寒假前到處都是要回家的感覺。還拉著個橫幅:祝同學們過個愉快的寒假!大學生們背著行李三三兩兩地離開,一片忙亂。校園廣播站播放著朱蓬博的《北風吹》,在忙亂中增添了幾分傷感氣息。
丁小麗頂著凜冽的寒風去馬奇家,想問問是否有母親的回信,遠遠地望見陳晨正在給那個帶眼鏡的女生送行,連忙回避。
14.日。內。馬奇家。
馬奇正在慷慨激昂地對劉蘭蘭議論校政:“隻要帶兵的還是老把總,再好的學生招進來也一樣會耽誤在學校裡!我們係隻要像王發易那樣的人當頭,什麼實事求是地搞研究都是空話!”
“不要看到誰比你強你就不服氣嘛。”劉蘭蘭的口氣倒平穩。
“他是比我強嗎?”馬奇挺當真地逼問劉蘭蘭。
“你彆衝我叫!你比他強,行了吧?我回去了!”看得出,劉蘭蘭對馬奇的話題興趣不大。
“昨天上午剛宣布扶正,”馬奇憤怨未儘,“今天就梳起大背頭!你說可笑不可笑,荒唐不荒唐?一個被學生趕下講台的人,現在那頭昂得。今天上午見到我,一手叉著腰,一支指頭指著我,”馬奇學王書記模樣,“‘現在我能說幾句話了,你有什麼課題可以找我談啊!’,媽的,什麼東西——,”
有人敲門,劉蘭蘭:“有人來了,我走了。有牢騷也得看看人,不要逮到誰都亂發。”
馬奇開門,迎新送舊,發現來人是丁小麗,既沒有意外也沒有客氣,開了門,劈頭一句:“我正要去找你!”
丁小麗喜出望外,與正要出門的劉蘭蘭禮貌地打了招呼,問馬奇:“是我媽來信了?”
“什麼你媽來信?你媽來信怎麼會來到了我這裡?”
“我怕收不到她的回信,所以留了您的地址,想叫您幫我轉一下。不行就不麻煩您了。”丁小麗連忙解釋。
“我沒收到你的什麼信!”馬奇的口氣聽起來很憂鬱也挺冷淡。
丁小麗說聲“對不起,打擾了!”轉身就要走。
“進來啊,怎麼不進來?”劉蘭蘭與丁小麗似乎也很有緣分,怎麼看都喜歡這個女孩,主動替馬奇邀請客人。
“進來吧,我正好有話問你。”馬奇也就勢側了側身體,意思是讓丁小麗進門,自己好隨手就把門關上。
丁小麗不好不進門了,但進得門來也是低頭站著,一副此地不可久留的模樣。馬奇忽然也有從未認識過丁小麗的陌生感覺。
劉蘭蘭看著他們覺得奇怪:“你們怎麼像不認識一樣啊?”
“昨天,還是前天?”馬奇說給劉蘭蘭聽,“三食堂的司務長遇到我的時告訴我說,‘你介紹的那個小女孩說是想讀書呢。’”
“讀書好呀!”劉蘭蘭道,對丁小麗又多了幾份好感,又責怪馬奇道:“人家既然是投奔你來的,你應該關心才是啊!你們談吧,我走了!”劉蘭蘭告辭了,朝丁小麗十分友善地擺擺手,跨出門去。
馬奇怕劉蘭蘭誤解還是什麼複雜的原因,也送出門來,辯解說:“自從她做了小工之後,除了偶爾的幾次照麵,我也沒怎麼理她。”
劉蘭蘭略帶譏諷地“怎麼又亂描呢,我不是說過了,越描越黑!彆忘了,我可是你的紅顏知己。”轉而正經地:“能幫幫一下吧,不容易呢。需要我幫忙還是隻要說一聲。當不當官的事情看開點!”劉蘭蘭與馬奇揮手再見。
馬奇重新回屋,看了一眼卑微不堪的丁小麗,情緒似乎一下子陰沉激越起來。
“這個,聽司務長說,你想讀書?”馬奇問默默站在屋子中央的丁小麗。
“你說行不行?”丁小麗頓時熱情迸發。
“你早就應該這樣!”馬奇受到了熱情的感染,像在與什麼人發狠似的:“你哪一點不行?,猴子都能稱大王,白癡能當書記,你丁小麗隻不過想讀個書有什麼不行呢?你說,你哪一點不行呢?”馬奇說這話時還真有點同病相憐,自我激勵呢!“怎麼樣,丁小麗?”
“什麼怎麼樣?我不知道你問什麼?”
“我是說我好人做到底,幫你讀書,怎麼樣?你乾嘛總是低著頭啊,你就不能抬起頭來跟我講話,抬起頭來回答我的問題?”
驟然聽到馬奇要幫助自己上學,一股暖流湧上丁小麗的心頭,她到底還不是敢直接看著馬奇說話,而是將腦袋扭向一邊。
“你看著我啊!這是與人談話的起碼禮貌。”馬奇叫道,對牛彈琴也是煩惱啊!
“你幫我聯係美術係吧,彆的就不麻煩你了。我打算半工半讀!”丁小麗說著就要走人,被馬奇一把捉住。
“你說不麻煩我?” 馬奇伸手扳過丁小麗的臉,迫其與自己對視。
兩人不同的目光。
丁小麗與眾不同的害羞,和一經捉住就全身繃緊的強烈反應燃起了馬奇的某種欲望。從丁小麗緊張的目光裡馬奇不僅看到了驚恐而且還看到了感激,看到了尊敬。這兩者對馬奇都很重要。前者刺激了他的欲望,後者滿足他的虛榮,是他曾夢想過走到哪裡都能夠看到的目光。
“你不是一來就給我添了大麻煩嗎?!”現在,馬奇的全部心事都無形地集中到了丁小麗的身上。
丁小麗的臉騰地紅了,更加害羞。
“在車站,你一見到我,是這樣。”馬奇惡作劇地學起丁小麗搖搖欲墜的模樣來,“一進我家門,就已經是這樣了。”馬奇學丁小麗撲通倒地,又自己扮自己將倒地的丁小麗抱到床上,“紙條一定要抓在手裡,就是這個壞人將你引誘來的,不抓他抓誰呀?”
“我抓你了嗎?我可沒抓你!”丁小麗掙脫馬奇的掌握,她要表白。
“我還真沒有見過誰像你那天那樣燒得厲害!”馬奇還真的就被當時的情景所激動起來,“兩隻鼻孔像兩隻火爐直噴熱氣,嘴裡哼哼唧唧地不知是發夢還是什麼地方痛,給你喂藥,你咬勺子。讓你洗澡,你都站不起來!
“我走了!”丁小麗無地自容。
“我真的被你嚇得不輕!”馬奇想起後來發生的事,就情不自禁地拉起丁小麗的手,摸索起來,“當時就想,人的生命真是太脆弱了,就是死也不是什麼難事,還能有什麼更多的意義呢?!哎,你說,如果你那天就死在我家裡那會怎麼樣呢?我一定是背上有嘴也說不清了。啊,唯一的辦法是不是就與你一起死?!”
丁小麗一開始的反應是趕快跑掉,可聽著馬奇說話就猶如被磁石吸著了無從掙脫,後來馬奇說到一起死,兩人已經摟在一起了。馬奇隻要開口講話,即使是罵她,丁小麗都愛聽。
“不過,最好還是突然的地震,突然地震!現在也可以地震,讓我有幸拉著一位自天而降的純淨女孩一起告彆人間,挺美好的!成千上萬年以後,有人會發現一對古怪的化石。男化石張著嘴巴在說話,女化石愛聽不聽扭頭看著一邊。”馬奇歎息一聲,將丁小麗抱得更緊了,“要真的就是那樣,我也是算是沒有遺憾了!”
馬奇開始親吻丁小麗。
丁小麗不懂親吻,隻希望他還說些什麼。她喜歡聽到馬奇說話,平平常常的字句經馬奇說出來就晶晶亮地閃閃放光。
“不,你說話,你乾什麼?你說話呀!”丁小麗躲開馬奇。
馬奇憐愛地捧起丁小麗的臉,仿佛在見識一本從未見過的書,用差不多夢囈一樣的聲調和情感感歎道:“一本從未打開,也從未被人見識過的書!”
“什麼書?”丁小麗剛要迎著馬奇的目光看上去,甚至也打算說幾句對馬奇的好感與感激。
忽然,有人敲門了!丁小麗本能地推開馬奇,下意識地尋找藏身之地。
馬奇也有些尷尬與慌亂,最後竟示意小麗躲進了衣櫃,自己整理了一下,答應著敲門人。
“來了!誰呀?”馬奇開門,小譚大步跨進門來。
“什麼味?”小譚尖起鼻子開始嗅氣味。
“你神經!什麼味?”馬奇打哈哈。
“不是你的味!什麼味?”小譚思索了一小會兒撲到馬奇身上亂嗅:“你沒在家做飯吧?你身上怎麼會有廚房味?”
“不要神經了,寒假怎麼過?”
“你這個壞蛋!你說最長不超過三周,現在是第幾周了?”小譚發粘地責備馬奇。
丁小麗蜷縮在櫃子裡,就聽見外邊熱鬨非常。
她聽見馬奇說:“你彆!彆這樣!”小譚責問:“哪樣?!我就是想吞了你!”馬奇說著“哎呀——”嘴被什麼堵住了。
丁小麗也用雙手捂住自己的耳朵。
不知過了多久,馬奇總算將小譚連哄帶推地弄出了家門,返身進屋關緊了房門。他努力將自己恢複到正常,並把剛剛弄亂的床被整理一番,然後坐到床沿上,對著衣櫃叫道:“你出來吧!”
衣櫃裡沒有動靜。
“出來吧!”馬奇提高了嗓門,但還是沒有動靜。馬奇很奇怪,便起身將櫃門打開,隻見丁小麗雙手緊捂自己的耳朵,將腦袋深埋在兩腿之間。馬奇愣了愣,他問了自己是有所謂呢還是無所謂?最後還是伸出手來拉了一把丁小麗:“你出來吧。”
丁小麗長長地出了一口氣,從櫃子裡出來。
“你看,我也並不是什麼好人!” 馬奇自我解嘲。
“我不知道!我走了!”丁小麗再也不敢抬頭看馬奇。
“回家過寒假嗎?我送你?”
“不用!”
校園裡一條空寂無人的小路。寒風落葉中丁小麗的背影更顯得形影孤單。
從馬奇家出來,迎著寒風中的片片落葉,丁小麗的心裡很難過。儘管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難過?又有什麼理由難過。
到處堆滿了書。丁小麗咬著冷饅頭埋頭苦讀。
好在難過也能成為動力,丁小麗好象忘記了母親的冷漠,忘記了馬奇的薄情,心理隻有一個念頭:讀書!
丁小麗正緊張地等著。
馬奇從台階上下來,拿著一疊資料,交給丁小麗:“把它全填好交給我,一開學你就可以正式旁聽了。學製是三年,能不能拿到文憑就全看你自己努力了。”
丁小麗強忍著激動,默默地接過表格等資料。
“我是不是前輩子欠你的?這麼前前後後地為你跑動,還要冒充說是你的親舅舅?”馬奇自我解嘲道。
“算我這一輩子欠你的。”丁小麗回答得格外認真。
“彆說欠不欠的了,命裡該有的都會有,命裡沒有的莫強求,這師傅領進門,造化可就得靠個人了。懂嗎?”馬奇說。
丁小麗聽得吃力,有些茫然地望著馬奇。
馬奇歎了口氣,輕輕搖搖頭走了。
馬奇才走,丁小麗壓抑的激動突然釋放,瘋一般地奮力攀上高高的台階,向教學樓大門衝去,不慎腳一歪,剛要摔倒,一隻手扶住了她的胳膊。
“嘿!丁小麗!?”陳晨還是那樣的神采飛揚。
“陳老師。我上學了!上大學!就是這,美術係!”丁小麗激動得有些語無倫次,還沒等陳晨完全反應過來是怎麼回事,又奮力向高高的台階頂端衝去。
陳晨望著丁小麗向上的背影。
台階頂端,美術係的大門口,丁小麗終於氣喘籲籲地跑了上來。踏上最上一級台階時,丁小麗突然停住了腳步,緩緩走到大門前向上仰視。
大門上端,“美術係”三個大字分外耀眼。
丁小麗那頭發緊貼著頭皮向後緊紮著的小小的腦袋倔強的向上揚著,激動的淚水在眼眶裡打旋。
那一年,當丁小麗被母親從那個山區學校的教室裡拖走時,再也不會想到今日她能夠踏進這高等學府。她曾是那樣的無望和無助——!她生命中有可能出現的全部,母親都給她做了最充分的,最讓人絕望的展示!是什麼神奇的力量改變了她的命運?——馬奇的紙條!哦,馬奇——她在這個世界上最親切的名字。
丁小麗嘴裡喃喃默念著:“馬奇!”
燦爛的陽光灑進教室。講台上的教師正是劉蘭蘭,她邊做板書邊說:“我們今天講美學
通論第一章‘美的起源’”。
戴著校徽的丁小麗兩眼炯炯,認真地記著筆記。
陽光在這裡好象不那麼強烈,而是彌漫著一種古希臘式的散漫。
馬奇喜歡站在學生中間講課,他微微眯著眼睛:“曆史與曆史學是截然不同的概念!曆史是無法改變的。曆史學是天天在改。我們的教科書是曆史學而不一定是曆史。”
陳晨舉手提問:“那我們還要不要相信這上邊說的話呢?”
馬奇回答得格外率真:“我是肯定不信的!”
“那我們學它還有什麼意義呢?”陳晨疑惑。
“那我們不學它又有什麼意義呢?”
師生倆個對視著,頗有雅典學風。
“對,我們不學它又有什麼意義呢?”陳晨複述了一遍馬奇的反問,表麵上像是被老師問住了,實際上風馳電掣之間他已經攀到了覺悟的邊緣。
馬奇喜歡陳晨的敏銳,看他情不自禁地與戴眼鏡的女生對視了一眼,眼裡滿是思索的苦悶,便笑著走到陳晨麵前,幫他實現就要實現的覺悟。他指了指手裡的書本道:“不學它不僅沒有意義,而且,不學它還不能畢業。所以,還是學它吧!但是,不要盲目地相信它,起碼是不要全信。你是柳安老區人,在你們家鄉流傳的故事跟書上寫的一樣嗎?我承認有許多的存在都獨立於人們的認識,但認識的程度往往又就是我們認識到的存在程度,這怨誰呢?”
“那真理存在於存在,還是存在於認識呢?”陳晨問。
“真理既不在於存在本身,也不存在於眼前的認識。真理存在於存在之後,真理存在於認識之前!注意了,看存在而止於存在,讀課文而堅信課文,哪裡還有變幻莫測,無窮無儘的活的曆史呢!”
“謝謝你,老師。”
戴眼鏡的女生向覺悟者陳晨拋來一個如火的媚眼。
丁小麗在畫室裡臨摹。
丁小麗在廚房興高采烈地洗著鍋碗瓢勺。
丁小麗在劉蘭蘭的輔導下在戶外學攝影。
充實的日子總是過得很快,春去冬來,半工半讀,轉眼又到了寒假。儘管丁小麗寫了許多報平安的家信,母親那裡就是一點消息也沒有。今年又該在哪過年呢?
飯廳裡,又掛上了“祝同學門過個愉快的寒假”的橫幅。
丁小麗在打掃,看見陳晨端著飯盆走來,已經不再局促回避,而是大大方方的打著招呼:“快放假了,什麼時候回家過年?”
陳晨:“你也回家嗎?我們可以一起走。”
丁小麗臉色暗然地搖搖頭。
陳晨:“哦對了,你媽和那個何老六結婚了,你還不知道吧?趁著過年,還是回家看看吧。”
“我媽不讓我回去,我就決不回去。”
陳晨似有同感:“是啊,那種落後封閉的地方,不回去也罷。”
丁小麗正支頤沉思,突然望見窗外馬奇走來,不禁微微一笑。
馬奇走進小磚樓的過道,發現丁小麗已經將門拉開了等候他的光臨。
“你看見我了?”馬奇問。
丁小麗含笑未語。
馬奇將抱在懷裡的鹵肉醬雞還有書籍一一拿出來:“已經決定又不回去了嗎?”
“不回去了。”丁小麗說得悲傷,這不是一個讓人愉快的決定。
“我決不會收到了你的家信,卻壓住不給你!”馬奇開玩笑地表白。
“說不定他們以為我死了呢。”丁小麗近來常有任性的衝動。
“你寫了那麼多信回去,死人還會往家裡寫信嗎?儘胡說八道,乾脆回去看看吧。啊?”馬奇勸慰道。
“不,我媽不叫我回去,我就決不回去!”說話時淚水已經漫出眼窩。
“我發現你就是很倔!”馬奇說。
丁小麗哀怨地叫道:“什麼都沒有,再不倔點我還憑什麼做人?”她抹掉眼淚,打開馬奇帶來的書:“謝謝你!寒假正好看完。”
馬奇又打開吃食:“補補吧,大學生!”
“太涼了,我不想吃了拉肚子,再給你笑柄!”丁小麗上了大學之後對馬奇說話的語風不像從前那麼黏糊了,算是玩笑吧又生硬了一些:“你拿回去吧,我沒吃但跟吃了一樣的感謝你。”說著埋頭讀書。
“你這裡有什麼能把這些東西熱一下?”馬奇東看西瞧,看看有沒有可以加熱的物件。
“沒有,你不要找了。”丁小麗說著站起來,稍稍猶豫了一下就放下書本穿上衣服,將冷菜包上:“走!到你家去燒一燒,好久不做飯了。”丁小麗說,口氣裡忽然顯出一副技癢難忍的架勢。
馬奇眼睛看著窗外,反響並不熱烈:“算了,彆去了!”
“害怕我一進門就暈倒嗎?”
馬奇不好意思起來:“萬一有人打擾,反而攪了小麗小姐的雅興!”
“怕什麼?大不了再讓我躲到櫃子裡啊!”又是一句略嫌生硬的玩笑。
丁小麗已經占領了廚房大顯身手。
馬奇認真地桌擦了子,疊了被子,自己將自己的工作檢查了一遍,覺得再滿意不過了,才敢邀請丁小麗指導。
“過去檢查一下吧!”馬奇說:“不會再覺得亂了。”
丁小麗正將熱炒的菜裝盤,也不知在想什麼,竟沒有聽見馬奇的邀請。
“準備吃飯!”丁小麗說,口氣裡竟然帶進了憂戚。
一到餐桌上,兩個人似乎各有心事,把一場原本以為熱鬨的聚會弄得十分沉悶。
馬奇夾起一塊脆骨,送給丁小麗:“吃吧,吃飽。”
丁小麗深深地看了馬奇一眼,不光是馬奇,連她自己都知道這是大女孩大姑娘的眼神。“你吃。”說著將脆骨又夾回給馬奇。
同景疊化:飯菜已吃完,麵對殘羹剩飯,兩人又都不說話,更顯得冷清。
馬奇試圖打破沉悶的氣氛,搶著收拾碗筷:“今天我來收拾,你坐,一會品嘗一下我這裡的好茶。”
丁小麗沒有坐下來,而是跑到陽台上望起了亮晶晶的雨絲,情不自禁發起了無邊的多愁善感,她感到馬奇就在身後看她,一種從未有過的感情震顫命令她要自己立即返回到那個隻有自己的小角落。
“我回去了!”丁小麗並沒有轉過身來。
馬奇站在她身後,也不知道該不該挽留,沉默了一會才開口許:“外邊下雨了。要不,等雨停了再走?”
“時間太晚了。”
“才九點,晚什麼?”
“坐這兒你又一聲不吭,太難受了。”丁小麗說轉身向門外走去:“再見,謝謝你。”
馬奇一把扳住丁小麗說:“我保證現在開始講話。”
丁小麗溫柔地搖了搖頭。
馬奇站在窗前,看著窗下的丁小麗緊握傘柄,頂風冒雨的身影漸漸消失。
丁小麗站在窗前,淚水與雨絲相映,不知何處透來的光,閃閃爍爍,亮亮晶晶。
丁小麗提著才打來的開水,夾著買來的餅乾,慢慢走來。四周悄無人跡,遠處傳來零星的除夕鞭炮聲,
丁小麗低著頭,匆匆而行。
又是一個讓人傷感的除夕,丁小麗在心裡暗暗發誓:明年就算是媽媽不來信,也決不再一個人過年了!
丁小麗穿過黑洞洞的過道,騰出一支手來從口袋裡摸鑰匙,一抬頭,突然發現了站在門口的馬奇,一下楞住了,兩手一鬆竟放開了手中的水瓶。
爆開的瓶膽把馬奇嚇得跳了起來:“我有那麼可怕嗎?”馬奇叫道。
丁小麗提著不停流水的空瓶罩:“今天是大年三十,你不過年嗎?”
“誰說不過了?這不是來邀請你這個天外來客嗎?”
“我不想過年!”丁小麗說得言不由衷。
“什麼我都準備好了,不用你插手。”馬奇說。
丁小麗一聲不吭,開門進屋,放下手裡的餅乾。
馬奇走近一步來扳住丁小麗的胳膊:“彆搞得那麼慘!”
丁小麗推開馬奇的手。
馬奇顯得有點尷尬。
丁小麗下意識地不停地翻書,突然合上書本問:“你怎麼也一個人過年呢?”
“在熙熙攘攘中獨守一份寧靜不是很特彆嗎?”
“那你怎麼還不回去守你的寧靜?”
“那——,也好。”馬奇有些失落地退出房門。
丁小麗臨門站著目送馬奇走在幽深的走道裡,突然被什麼感動,叫道:“馬老師!”
馬奇聞聲回頭,非常溫情地看著丁小麗。
家裡收拾得乾乾淨淨。馬奇係著圍裙,熱情洋溢地做飯。
丁小麗則隻好讀起那本總也讀不完的《紅樓夢》來,不過耳朵一刻也不得放鬆,不時地聽聽門外,生怕又有什麼不便。
馬奇邊做飯邊跟丁小麗聊著:“其實,我做飯的功夫不一定就比你差!記得我女兒很小的時候,她姥姥做的麵條一喂到她嘴裡,就吐出來。我做的麵條喂多少她都能吃下去。”
“你女兒多大了?”
“該有八歲了!”
“怎麼總不見她來呀?”
“她媽不讓!怕跟我學壞了!”
“你有那麼壞嗎?”
“肯定也不算是好人!”
“是嗎?”
馬奇的興致看來的確高漲:“你看不出來嗎?我女兒她媽可是看得很清楚。她鄙視我滿腦子的名利思想,為了爬上一個小位子,不惜整夜陪領導打麻將,表麵上看起來是一個挺有思想和品位的男人,骨子裡天生缺鈣,永遠成不了大事,做不了大人物,這就是她臨走時給我下的定義。”
丁小麗無言地幫著捧飯菜上桌,倒上了酒。
馬奇是邊喝邊訴說,肚子裡的話還不少:“我想去看孩子,她怕我給孩子染上了鄙俗。後來我就乾脆不去了。可,我這一不去卻又惹惱我的爹媽。他們申斥我說,一個對自己的孩子都沒有責任感的人,他們也無法當孩子來接受。現在你看見了吧,我是一個孤兒。”
馬奇的酒喝得很猛,丁小麗也沒有提醒他,時常還與他碰一下杯。
“我研究好專業是為了做官的。可我的專業越好,離做官的路似乎越遠。我們係一個被學生從講台上轟下來的家夥,因為實在不能講課,就隻得低著頭到係裡去做團委書記。奇跡發生了,一年以後,他竟當了係裡的黨總支書記。整個一個縣處級乾部!知道嗎,就是縣太爺!我呢,除了講課還是講課,麵對著看不到邊際的重複重複再重複,心都要爛了!連驢子拉磨都得加一個眼罩,不給我罩上眼罩,這磨我是拉不下去的!”
馬奇已經喝得有點發狂。
“有時候就覺得自己對誰都沒有意義!”
終於,馬奇喝醉了,手一鬆,酒杯落在地上。
丁小麗放下酒杯,過來扶馬奇上床。
大醉中,馬奇拉著丁小麗不鬆手:“我是誰?我是馬奇!馬奇不要人拉!這麼多年,誰拉過我?”
丁小麗故伎重演,拿過《紅樓夢》來塞在馬奇手中,起身靜靜地俯視著馬奇。
馬奇仍在醉中夢語:“小麗,是小麗嗎?你第一天來的時候就是這樣拉著我的!今天我也要拉回來!”
丁小麗胸口起伏著,突然淚水洶湧,撲到馬奇身邊,仍掉《紅樓夢》,再次把自己的手塞到馬奇手中,拉滅了電燈。
馬奇醒來時發現丁小麗和已經和自己睡在了一起,而且是手拉著手睡的,睡得很香。他一陣驚奇,下床檢查了門窗,才回來再次擁抱了丁小麗。
窗前映出晨光。
丁小麗在衛生間洗臉梳頭。
馬奇有些緊張地站在她身後,不知說什麼好:“對不起——昨天晚上——我——”
丁小麗臉一紅,突然拔腿就跑出門去。
“哎!”馬奇來不及阻攔,想追又不敢。點了一支煙,越想越緊張。門外似乎有響動,馬奇心口一陣狂跳,他悄悄開門,站在樓道裡上下張望。
對門李教授的愛人出門來叫了一聲:“馬老師,早啊?新年好。”
馬奇吃了一驚,香煙差點掉到了地上。
馬奇盲目地尋找著,途中看見一對學生情侶並肩而行,馬奇大步超過他們,兩人發現
有人,立即分開。
馬奇回頭看了看,心生惆悵。
馬奇發愣地望著擺滿石膏像,空無一人的畫室。
馬奇站在門前終於等到了丁小麗:“整整一天,你跑哪去了?讓我到處好找。”
丁小麗看了馬奇一眼,默默地打開了房門。
馬奇隨後跟進,進門後,立即拉上窗簾,把猶豫不決的丁小麗拉到懷裡,並慢慢地有意識地抱緊了丁小麗。
丁小麗趴在馬奇肩上,淚水默默地流了下來,哽咽著:“馬老師,我是你的人了”
馬奇一驚,放開手,緩緩後退幾步,望著淚眼婆娑的丁小麗,突然掉頭逃走。
馬奇做賊似的匆匆跑回家。
一個學校巡防人員突然攔住了去路:“誰?!”
馬奇嚇了一跳,直直地站住。
巡防人員走近,用手電筒照了照:“馬老師啊,這麼晚了,有什麼事嗎?”
馬奇機械地搖搖頭。
馬奇驚魂未定地回來,就在家門在望的時候,一抬眼,被自己的發現驚得手足無措。
樓門口正站著丁小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