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漸漸的黑了下來,一輪冷月高懸天際。
在一個叫做山陽村的小小村落中,林羽其這個十二歲的男孩盤腿坐在自家的庭院裡。這是一個雅致的農家小院,院子的北側是三間農人常居的茅草小屋,南側靠近圍牆的地方則植了些許花草,此時已經開了好些,或紫或紅,分外美麗。在林羽其的身後是一棵很粗大的梧桐樹,梧桐樹長的分外繁茂,密密的葉子交織在了一起,像一把綠色的大傘,覆蓋在了他的頭頂。
幾縷月光透過枝葉間的縫隙灑在了林羽其的腳邊。林羽其微低了頭,出神的看著那幾片月光,孩子般的小小心子裡也不知在想些什麼。
一陣微風拂過,梧桐樹的葉子隨風而動,那幾片月光在林羽其的腳邊便也動了幾下。從林羽其孩童的眼睛裡看去,仿佛是有幾隻活潑可愛的小兔子在他腳邊忘情玩耍一般,不覺間他已是微微笑了出來。
“其兒,你玩什麼呢?這麼開心。”一個溫柔淑雅的女子從林羽其身後的淡淡月華裡緩緩走了過來,那聲音從月華裡傳來,也是那麼的溫柔淑雅。
“沒呢,娘,我是在看這月光,一會兒安安靜靜,一會兒又東躲西藏,有趣的很。”林羽其頭也沒回,依舊盯著那幾片晃動的月光,仿佛是怕它們溜走了似的。
這個溫柔淑雅的女子正是這家農舍的女主人,也就是林羽其的娘親寧蓉。她的衣服並不華麗,但樸素整潔,與這個雅致的農家小院極為相稱。此刻她已然走到了林羽其的身後,微微的低了頭,靜靜地看著林羽其腳邊的那幾片晃動月光,嘴角竟也是浮起了一抹笑意。一縷月光斜斜的灑在了她的裙擺之上,風過裙動,那月光便也像是動了一般。
“其兒,快看爹給你做了什麼。”林羽其的父親林天南從左側的茅屋裡走了出來,這是一個風度文雅的中年男子,他著了一件農人常穿的短布衣衫,看上去略微舊了,但絲毫沒有折了他的風度。在他的右手上拿著一竿一尺來長的竹笛,笛身玄青,顯然是剛剛做好了的。
林羽其和寧蓉聞聲轉過頭去,迎上來的是林天南的無限笑意。
“笛子,爹,你、你怎麼知道我的那竿笛子斷了。”林羽其的語氣帶了點驚訝,但更多的是喜悅。
林天南幾步走到林羽其的麵前,將拿著笛子的左手背到背後,然後慢慢俯下身子,用左手食指刮了一下林羽其的鼻尖,笑道:“小搗蛋,彆忘了,我可是你爹。”林羽其嘻嘻而笑,衝父親做了個鬼臉。
“天南,你可彆慣壞了他啊。”寧蓉站在那裡,看著這一對父子,微微一笑。
“沒事的,蓉兒。”
“對啊,娘,我都十二歲了,懂事了。”林羽其昂起頭。裝作無比委曲得看著自己的娘親。
“是啊,其兒都十二歲了,是個小大人了。”寧蓉眉毛一挑,衝林羽其微微一笑。很顯然,她是把林羽其的方才的話當成了一個玩笑。林羽其聽的出娘親的話中之意,急忙站起身來,揮手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塵,站到父親的旁邊,把手一比道:“看,我都到爹爹的肩膀了,還沒長大嗎?”寧蓉看著林羽其孩子氣的動作,頷首而笑。
“好了,其兒,沒看出來嗎,你娘是在逗你呢。”林天南拿起那竿竹笛在林羽其的頭頂輕輕敲了一下,繼而又道:“你如今長大了,以後可要好好聽爹娘的話,不要再惹我們擔心了。”
林羽其重重點了點頭,這個十二歲的孩子,在這一瞬間仿佛忽然懂得了父母這十餘年來的關愛是多麼深多麼重。他抬起頭時,正看見爹爹和娘親正慈祥的望著他,心裡不免又泛起了一絲感動。
一陣夜風拂過,梧桐樹的葉子沙沙作響。寧蓉緩步走到林羽其的身前,替他理了理些許零亂的衣服和額前的發絲,無比關懷的道:“其兒,天色不早了,你快去睡吧,不然你明天又要賴床了。”
林羽其衝娘親嘻嘻一笑,張口應了一聲,然後抬頭看了看父親,道:“爹,娘,那我先去睡了。”他說完便轉過了身去,抬腳剛走兩步,卻又忽的停了下來。待他再轉過身的時候,兩隻眼睛眨了兩眨,直直的看向了林天南手上的那竿竹笛,微微笑道:“爹,那笛子 " " " " " "”
林天南見他忽的停了下來,本是滿臉疑問,此時見他這番動作,不禁哈哈大笑:“我道為何呢,原來是這竿笛子,拿去看看合不合用。”說完伸手遞出竹笛,而眼角依然笑意未絕。寧蓉站在林天南的身側,也是不覺莞爾。
林羽其伸手接過笛子,向父親做了個鬼臉,轉身跑入了茅屋之中。林天南和寧蓉目送著他跑進茅屋,二人轉目相視,微微而笑。
又是一陣風漫了過來,林天南迎風而立,舉目望向天際的那輪明月,笑容一點一點的淡了下去。寧蓉站在他的背後,她看著林天南的背影,低低的歎息了一聲。
“我們隱居在這裡,也有十幾年了吧,你還擔心什麼呢?”寧蓉悄無聲息的走到林天南的身側,抬頭看著他那張在月光下有了些許滄桑的側臉,心中不知名處,泛起一陣莫名痛楚。
林天南從天際收回目光,低低歎道:“我們是可以躲過一劫,可天下人呢。隻可惜,他們終究不肯信我,我也無可奈何啊。”
“你還是放不下,放不下那個江湖,可我們又能如何呢,或許天命難違吧。”
林天南在心底默默歎息了一聲,深吸了一口夜色裡微涼的空氣,幽幽的道:“或許吧,或許真的是天命難違。”他緩緩的握住了寧蓉的纖纖玉手,目光在她的臉上停留了片刻,便又看向了天際明月,心中似有許多無奈,卻不想被人知曉。
寧蓉看著林天南的表情,心裡莫名一痛,但終究強勉了笑顏,把頭輕輕的靠在了林天南的肩膀上。微風拂過,她如水的發絲隨風而舞,有幾縷在林天南的臉際擦了幾下。微微風中,隱隱傳來她輕柔的話語:“我知道的,這十幾年來,我每每見你負手而立,遙望天際之時,便知你心中所想所思,隻是,隻是 " " " " " "”聲音終於一點一點的淡了下去,四周複又陷入了無邊的沉默。牆角邊的草叢中隱隱有不知名的蟲叫聲傳來,月華如水,一點一滴的灑滿了整個天際。
林羽其躺在自己的小床之上,把那竿笛子拿在手裡翻看了幾遍,見那笛身玄青,長有一尺,心中甚是喜愛。於是他坐起身來,倚著床前木桌,緩緩吹了起來。木桌上一盞油燈發著昏黃的光芒,那豆大的火粒在從半開的窗子裡漫進的微風之中搖曳不停,應得林羽其的側臉忽明忽暗。悠揚的笛聲一點一點的散了開去,從半開的窗子裡慢慢溢出,一時間飄向九天雲際。
林天南和寧蓉同時側過了臉,看向那間小小茅屋,他們的臉上終於又泛起了剛才那份難得的笑意。笛聲依舊在他們的耳邊繚繞,林天南低低歎息了一聲:“不論如何,其兒總是無辜的,我們不能讓他卷入江湖。”
寧蓉點了點頭,卻沒有言語,小小的庭院中便隻有那低低的蟲鳴和著悠揚的笛聲彌漫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