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路崎嶇,兩旁各種樹木鬱鬱森森,間或飛雀走獸探出個頭來,竟是絕美的山野風光。向下走出半裡地,還未見到人影,便已經聽到下麵紛雜的人聲了。
二人加快腳步,峰回路轉之間,已經來到了校場。
校場不大不小,卻圍滿了人,幾個會武的莊客正在場中較技,拳腳交加,呼喝連連,周圍圍觀眾人也不住喝彩。
田風向上首北麵望去,卻見西梁老祖正盤坐在矮案之後,案上擺放著一些酒食,馮存正站在他身後,畢恭畢敬。老祖一旁,卻還有一案,一個身材消瘦的蒼發老者正端著酒爵與老祖談笑,他身後也站著一個侍者,卻是個女子,大約十七八年紀,麵容姣好,腰間懸著一把短劍,含笑看著場下眾人。
田風知道這應該就是華山清風老人和他的徒兒夢琪姑娘了,聽小武說自己是為了這個夢琪姑娘才要和大師兄比試的,田風不禁向她多看兩眼。
緩步走到老祖案前,躬身道:“弟子來遲了,師尊贖罪。”
老祖笑道:“看來你身體是好些了,竟可以下床行走。還不快見過清風前輩?”
田風覺得得把自己的戲份做足,便在臉上露出疑惑的神情看著清風老人和夢琪,卻不肯行禮。清風老人無謂地擺擺手,笑道:“西梁子就是太多規矩了,風兒重傷剛愈,哪裡來的那麼多禮數?”
老祖微微皺眉,道:“風兒,難道你連清風前輩和夢琪姑娘也都忘記了?”
清風老人和夢琪其實都已經聽西梁老祖說其田風腦部受傷失憶之事,此時見他反應遲鈍,便向他看去,不同的是,清風老人的目光多是審視,而夢琪的眼中卻滿是關切。
田風一時間不知該如何回答,猶豫了一下道:“嗯,徒兒……徒兒沒有忘記。”
饒是他如此說,卻顯得十分心虛,更讓人覺得他是真的已經忘記了所有事情,清風微微皺眉,夢琪卻是有些傷心,緊緊的咬住了嘴唇。
“哎……”老祖歎了口氣,道:“清風前輩與夢琪姑娘聽說昨日是你出師比試的日子,便匆忙趕來,卻在路上遇到了秦國兵馬封路,不得已輾轉耽誤了兩日,以致今日才到。他們如此看重你,你卻是一副落拓作派,真是……哎……”
此時距離近了,田風偷眼觀看夢琪,隻見她麵如桃花唇若丹珠,婷婷玉立間似有不勝柔弱,雙目脈脈含情,卻又有一股彆樣的幽怨擔憂,心中不禁一動,垂頭道:“弟子……弟子真的不記得往日事情了,勞煩前輩和姑娘掛懷,不勝惶恐。”
夢琪見他看自己,心中也是一蕩,卻不肯說話,西梁老祖道:“徒弟不肖,讓清風子笑話了。”
“哈哈……”清風爽朗一笑,“西梁子說哪裡話?天下人誰不知道西梁子擇徒甚嚴,而一旦選定便會傾注全部心血!西梁四子名聞天下,靈龜、螣蛇、伏熊、鷙鳥,哪個不是將相之才?今日鷙鳥出師,明日戰國便會多一位縱橫風雲的人物,實乃可喜可賀!西梁子素來灑脫,怎麼今日倒蹉跎起來?來來來,老夫已經等不及要看靈龜鷙鳥較技了!”
說得西梁老祖也是一笑,回頭對馮存道:“去吧,和你師弟比試一番六博攻伐之術。”
馮存向師尊和清風一個抱拳,然後便走到台下和田風並肩而立,老管家早已經開始準備六博棋盤了。
清風老人見台下二人一個雄壯一個瀟灑,一個穩重如嶽一個靈氣十足,不由得咂舌道:“有此徒弟,也不枉為師教導辛苦。西梁子,你雖隻收了四個弟子,卻強過我華山門徒百倍!”
“清風子太客氣啦!”西梁老祖哈哈大笑道。
管家老胡已經端來一方棋盤擺在台下,田風學著馮存的樣子和他分居左右對坐,然後便觀察那棋盤,周圍的莊客們也都圍過來觀看。
戰國時期的六博,又稱陸博,古人說“博弈”,弈指圍棋,博便是六博,都是是當時極為風行的棋類遊戲。六博被稱為是當代象棋的始祖,其博弈之法卻比象棋更加複雜。棋盤為方形,中央畫一個方框,成為城域。城域四周有數條呈發散狀的線路,稱為曲道。取道又連接棋盤邊緣的數個區域,稱為塞壘。相鄰的塞壘又彼此相連,組成了整個棋盤。
而各個曲道、塞壘依照八卦方位又各自有自己的屬性,或為山、或為澤、或為風、或為水,屬性不同,便會對棋子產生不同的效果。這些方位屬性,隱約與現實中國戰國時的地理相呼應,便使六博有了爭霸天下的意味。
雙方各持六枚棋子,一大五小,大者稱為梟,象征大隊兵馬,小者稱為散,象征小隊兵馬,卻又分為五種不同的五行屬性,其屬性可與棋盤八卦屬性相生相克。
對陣雙方行棋盤中,以最後殺傷對方籌碼的數量計算勝負。六博十分耗費心力,須得計算形勢,考察地理,與對方鬥智鬥勇,竟與指揮一場戰役相似,可以極大地考驗對弈者的智謀、兵法和心力,運用出奇之處,往往會博得觀眾無數喝彩。而一局下完,敗者精疲力儘,勝者也如同大病一場。後來因為世人對於五行八卦慢慢疏忘,便覺六博偏澀難懂,漸漸將其演化成了簡單易行的象棋。
現在田風看著棋盤,隻見棋盤上條條框框雜亂無章,顏色又是各異,頓時一頭霧水,說實話他可沒見過這是什麼東西,不由的抬眼看看大師兄馮存,馮存臉色卻是有些凝重,道:“師弟,你的先手。”
田風一臉茫然,暗道:先手,我怎麼知道這是什麼玩意,叫我怎麼先手。”
馮存一看田風的樣子便知道他已經不認得這棋了,側眼看看師尊,發現他也是微微皺眉。清風老人以為田風還在思索,卻沒有多在意。
馮存略一思索,站起身來,抱拳道:“師尊,田師弟昨夜重傷未愈,現在仍是神情恍惚,隻怕不能和徒兒比較六博了。還請師尊從權,待師弟大好之後再比試。”
西梁老祖一聽,便知道是田風忘記了六博的行棋之法,可是剛才自己說了要請清風子觀弈的,此時若要反悔,未免有些猶豫。清風子知他顧及,哈哈一笑道:“你我多年老友,還客氣什麼?小孩子們鬥不成,你我便借此博弈一局,如何?老夫可是有年頭沒和你手談了!”
“正和我心,來來來,將棋盤抬上來!”老祖笑道。
老胡忙把棋盤棋具抬到了台上,兩位老友便分居對峙起來,眾莊客都沒有見過老祖下棋,此時有幸一睹其風采,大為興奮,都圍上來觀戰,倒沒幾個在意田風了。
田風心中不由得一陣失落,對馮存拱手道:“大師兄,你在這裡伺候師父吧,我先去了。”
馮存點點頭,道:“師弟,你放寬心,師尊知你甚深,斷不會因這些許小事責難你的,你隻管去休息。你這麼急於下山,不就是為了見夢琪姑娘?她現在來了,你可以和她多親近親近……”
田風卻不想找夢琪說話,隻朝人群中瞟了一眼,便踱步要返回自己的住處。走出校場,穿過小徑,來到老祖和四弟子的居所,這時才看到這裡立著一方石壁,上麵三個隸書大字,“四方坪”。
可是田風隻隱約可以辨識出“四方”二字,後麵的字卻不認識了,禁不住心中又是一陣鬱悶,心道:“我在這裡什麼都不懂,不會下棋,不懂禮數,不認識任何人,一無所長,連字都認不全,我憑什麼在這裡立足?哎,老天爺真是捉弄人……”
緩緩來到自己房前,還未推門,卻聽身後一個聲音道:“風哥,你真的忘記我了麼?”
田風一回頭,卻見是夢琪孤零零站在石碑旁,梨花帶雨般,眼圈紅紅好像哭過一樣,他禁不住心中一緊,暗道,算了,還是替這身子的主人跟她聊聊吧,
田風道:“我……我不想忘記,可是我真的……我連師尊師兄都不記得了,隻是看他們親切而已,我連我自己長什麼樣子都不記得了。”
夢琪走近幾步,道:“那你覺得我的樣子呢,有沒有熟悉親切的感覺?”
田風見她顯然對自己是一往情深,不忍傷她的心,便緩緩點點頭。
夢琪竟然大悅,臉上綻放出歡快的笑容,似乎想要挽住田風的胳膊,卻又有些不好意思,隻好交叉雙手站在他身邊,道:“我知道,我知道你一定不會忘記我的!我……我給你說說咱們倆是如何相識的你,你願意聽嗎?”
田風本來想說不願意,因為此時他真的沒什麼心情談情說愛,但是看著夢琪的笑容,那好意思說不呢,隻好點頭答應。
二人便坐到水井邊,夢琪道:“去年我師尊七十大壽,你奉你師尊之命到華山送壽禮,剛進山門,便……不小心和我撞到一處……”
她開始講述二人見麵相識的點點滴滴,如何一見鐘情,如何共遊華山,如何相約再見,又如何在西梁山又重逢,林間談心,山巔望月,如何約定出師之後攜手共遊江湖。她講得十分動情,明眸間閃爍著幸福的光芒,田風聽得十分仔細,這些話語聽起來十分陌生,可是他卻不願辜負少女對自己的癡情。
直到一個多時辰後,夢琪才堪堪講完,神情卻低沉下來,“可是……可是這些事情,你竟然都忘記了……”
田風心中又是恍然又是感動,又有一份說不清的向往,不知不覺他竟然真的融入了進去,仿佛眼前的女人就是她最愛的女人,見夢琪又要傷心,腦子一熱,道:“夢琪,我不管了!我現在就要和你一起下山去,我們一起遊蕩江湖,一起過神仙眷侶的生活!”
夢琪一驚,她素來是溫潤賢淑的少女,從來沒想過做出格的事情,聽到田風這麼說,頓時驚異,半日才道:“可是……可是你還沒有通過西梁老祖的出師考察呢……”
“我不管什麼考察!”田風倔強地道,他一把抓住夢琪的肩膀,看著她有些驚慌的眼睛,道:“我現在就要和你下山,你願意不願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