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1 / 1)

年華的歌 預言 15162 字 10個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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膩人的甜味充斥在鼻子周圍,一大塊粉紅色的棉花糖喂進嘴裡, 還未來得及咀嚼幾口便在嘴裡化成了甜津津的水,這讓蘇影想起在網上看到的一種名叫“甜葉菊”的菊花,花很小,呈白色,平凡得有些過頭,但它的葉子中含有糖苷,可以用來做甜味劑,出人意料的特殊用途,不過公園裡似乎沒有這樣的花。

全是大紅大紫的肥碩菊花,隻有用來欣賞。

昭君出塞,玉樓春雪,楊妃醉酒,魏紫姚紅……蘇影開始慶幸今天不用來介紹這些菊花,開始的落寞也轉變成了另一種好心情。

吃完棉花糖後,小冉又嚷著要去劃船,於是三個人共租了一條小船,穿著橘黃色的救生衣慢慢將船駛向湖心。

深綠色的湖水把小船的底部輕輕嵌住,用船獎稍稍用力一推,船便向前移去,那些擺滿菊花的花壇,灰黃粗糙的泥土岸邊,在這種靜默又緩慢的動作中不斷向更遠處靠近,湖水變成了無限廣闊的海麵,沉默溫和的海。

“哇,這水好清涼!”小冉把一隻手伸向水裡,捧起一窪握緊,直到那此水滴流乾。

“對呀”,安迤年在一旁附和道。

“蘇影,你也試試啊。”說著小冉抓過蘇影的手伸向水裡。

冰冷的觸感立即吞沒了蘇影的右手。

紅色下沉的車,母親浮在水裡的頭發, 綠色冰涼的河水,和四年前的如出一轍,冷到刺骨的感覺。

“你乾什麼!”蘇影猛地抽回了手,掠起一陣水花濺在了女生臉上。

“你瘋了啊?”小冉被蘇影莫名的動作激怒了,“神經病。”

蘇影意識到自己的失態,低下頭說了聲“對不起。”

小冉還想再說點什麼,卻被安迤年拉住了手臂:“算了,隻是個小意外而已。”

最後的一路上,大家都顯得有些悶悶不樂,小冉提前了一個小時就說要回家,安迤年主動提出要送她去車站,於是在湖公公園外麵分手了。蘇影向左,他們兩人向右,毫無交點。

在離公交車站還有十多米遠的路程,一輛橘黃色的公車駛了過來,蘇影立即跑了過去,揮著手臂大喊道:“等等!還有一個人!”

跳上了公車,蘇影重演在喘著粗氣,慢慢地向車廂後移去,這時發現坐在右邊窗戶旁背著畫板的許詼,畢竟隻在小店裡有過一麵之緣,其餘大多數都是從鳶亦那兒解到的,連朋友也算不上蘇影決定假裝沒有看見他,徑直向後走去,但男生這時正好轉過頭來,和蘇影四目相對。

臉上立刻浮現出一個尷尬難看的笑容,蘇影張了張嘴,卻沒發出任何聲音。

“你好呀。”許詼似乎略微的想了一會兒,叫出蘇影的名字。

蘇影笑著眯頭示意,然後走到許詼旁邊,用手抓住扶手。

“你坐吧。”許詼站了起來,讓出座位。

“啊?不用了,你坐吧。”

“我還有一站就下了。”說著用手輕輕推了推蘇影。

蘇影坐在餘溫還未散儘的椅子上,對許詼說了聲“謝謝。”

“你是去了東湖公園嗎?”

“嗯,對啊,在那裡和朋友玩了一會兒。”視線移向許詼身後的畫板,“你是——。”

“在郊外寫生,不過並沒有發現什麼特彆的東西,所以提早回來了。”

“哦。”

“蘇影會畫畫嗎?”

“嗯,曾經學過一陣子,不過畫得不怎麼好。”

“這樣啊。”許詼的眼睛看向窗外,然後低下頭對蘇影說:“我快到站了,再見。”

“再見。”

公車慢慢停了下來,廣播裡的女音提醒著站台到了。許詼下了車,轉身過身來,對蘇影揮了揮手,然後在車門關閉後緩緩向後移去,去至消失蘇影的眼中。

5

蘇影的父親把燙好的菜小心翼翼地來到蘇影的盤中,叮囑著:“小心燙著。”

“嗯。蘇影咬下一大塊藕後急忙抓起桌上的牛奶灌進嘴裡,“唔,好燙。”

“不是提醒你要小心嗎?”父親愛憐的說道。

蘇影不再作聲,隻是悶下頭一個勁兒地吃東西。

其實從昨天的晚上開始蘇影就發覺出父親的不對勁了,從來不陪自己看電視的父親破天荒地坐在沙發上陪自己把肥皂劇一直看到淩晨一點,早上從不做早飯的他竟早早的起了床,在廚房裡熬了一鍋菜粥,溫在鍋裡等自己起床,現在又坐在火鍋店裡和自己吃著火鍋。這些平日裡父親從不做的事情,他今天全做了,有些不可思議。

蘇影抬起眼睛偷偷看了一眼父親,他正低頭想著什麼似的,筷子紋絲不動地握在右手上, 碗裡挑的菜早已失去了熱氣,乾巴巴的黏在碗底。

一定是有話要說。

“爸爸。”蘇影放下手聽筷子,坐直了身於很認真的看著父親,問道:“你是不是有什麼事情要說啊?”

“呃——。”蘇影的父親猶疑著不知如何開口。

“說吧,是什麼事情?”

“朵朵,你想要一個媽媽嗎?”

蘇影怔住了,張開口卻不知道應該說什麼。

見女兒沒有反應,以為她是同意了,蘇影的父親又繼續說道:“我已經看中了一個阿姨,人很好的,姓林。”

“是林淑欣嗎?”蘇影脫口而出。

這次是蘇影的父親愣住了,錯愕的看著蘇影問道:“你怎麼知道她的名字?”

“若不是因為她,你會跟媽媽不和嗎?若不是因為她,媽媽最後又怎麼會開車墜河自殺?這樣的人,我怎麼會不知道她的名字?”

蘇影的父親沒有料到事情會發展到這一步,一時說不出話來。

“爸爸。”蘇影輕輕喊道。

“嗯?”

用懇求的語氣說:“你可不可以換一個人喜歡啊?除了她任何人都可以的。”

良久,蘇影的父親才說出一句“對不起”。

“為什麼?就因為她的介入才害得我沒有了媽媽!媽媽都死了,你可不可以看在這個份上不要和她在一起啊!?”蘇影開始號啕大哭起來,引起周圍客人的糾紛側目。

“爸爸一定要和她在一起”,強硬的態度,不容讓步。

“好呀,那你就和她在一起吧!隻要不要讓我知道就行了!”蘇影站起身來,推倒身後的椅子,跑出了火鍋店。

自己的父親,深愛著另一個女人的父親愛彆人不僅超過了母親,甚至還可悲的超過了自己。

蘇影跑出火鍋店後,又一直沿著街道向前走去,邊走邊哭的聲音使旁邊的路人不停地向她看去,蘇影有些不好意思。便強壓著止住了哭聲。

“喂,你沒事吧?”男生的聲音從後麵傳過來,伴著走近的腳步聲,促使蘇影回過了頭。

“你怎麼在這兒?”想著臉上還有淚痕,蘇影急忙抬起手擦擦臉。

“沒擦乾淨啊!”安迤年歎了口氣,把紙巾遞給她。

“謝謝。”

“哭得像隻花貓,”安迤年評價著。

“嗯,跟朋友明明開始在吃火鍋的,不過突然聽見了你的聲音,轉過頭就看見你正對著一個中年男人大哭,接著掀了椅子跑出來,我開始還以為你要出來自殺呢,所以就跟了出來。”一切都說得雲淡風輕,隻是不想讓女生再想到什麼難過的事,把倒回去的淚水又流出來。

“你才要自殺呢!”蘇影把擦過鼻涕的紙巾向男生扔去,但沒打著。

“亂扔垃圾是會被罰款的。”說著彎下腰撿起紙巾投進垃圾桶。

“那個,你剛才聽見我說什麼沒有?”

“聽見你說,你才要自殺呢。”學著蘇影的聲音說道。

“我是說在火鍋店!”

“哦,我隻聽見你哭啊,你說什麼了麼?”

“沒什麼。”

6

在上六年級的時候,一向在外地工作的母親突然辭了職長期安定在家,不過,家裡並沒有因為這件事而改變什麼,父親仍舊是幾天幾夜的不回家,中午和晚上都是蘇影自己拿著錢在學校的食堂裡敷衍過去。

對媽媽幾乎是陌生的,長期的疏離,自己和她的關係甚至比不上同學校小賣部的老板親近。

晚上回到家,照常的一個人待在房間裡寫作業,然後把在同學那裡借的小說看完一大半,洗漱後上床睡覺,在這段時間裡,除了回到家禮貌性的“媽,我回來了”。就再也沒有交談,母親一直坐在客廳裡看電視,聲音被調得很低,但耳朵依然可以聽到四周嗡嗡的噪音。

她不像班上其他同學的母親那樣,會主動在自己孩子寫作業時跑進來問他需不需要喝水或吃水果之類的事情,更不會像其他同學的母親那樣,會在自己一回到家就開始絮絮叨叨起來,在自己的那句“媽,我回來了”之後是一句短暫的“哦”。

隻有“哦”,希望後麵可以再多點什麼,但卻再也沒有了下文。

她在早上為自己拿書包的時候,自己甚至會很客氣的說聲“謝謝”,完全近於陌生人的關係。

直至幾個月後,她就開始和父親大吵大鬨、摔東西、罵出很難聽很肮臟的話來,會跑到廚房用菜刀作武器時,自己才發現,她身體裡其實藏著一個很大很深的黑洞,聚集著常人看不見的力量,會在某個時刻突然爆發,猝不及防。

而自己對她毫不了解。

即使她跟父親吵得天翻地覆,但對自己依然如同往常一樣,平淡如水。

父親忍不了她的吵鬨,有時一連幾個月都不會回家,安靜下來家裡同廢墟幾乎沒有什麼兩樣。

沒有談話聲。

沒有掃帚摩擦地麵的聲音。

像是處在宇宙中真空的環境,任憑自己在心裡怎樣竭斯底裡的想發生一點兒聲音,都被這種令人窒息的寂靜壓製回去。

像是坐在教堂聽牧師禱告。

像是身處正在高考的考場中。

像是站在舉行儀式的葬禮上。

所有的一切都在告訴你“不要講話”。

但隻要父親一回來,整個屋裡就被咒罵聲,哭叫聲填滿,仿佛置於正在沸騰的熱水裡,周圍的一切都在慢慢膨脹,變得越來越大,直至最後轟然倒塌。

玩自殺,憂鬱症,常常一個人身朵在房間裡哭。

這是自己對母親最深刻的印象,就連她在某天的下午突然跑到學校來找自己的時候也是一種難以相信的心情。

她從未到過自己的學校來。

她也從未問過自己在什麼地方上學。

所以,蘇影毫不猶豫地向老師請了半天的假,和她一起出來。

坐在車裡,把車窗慢慢搖下來,聽著播放器裡的音樂,心裡充滿著難以言說的快樂,一路上蘇影都說個不停。

媽媽,這是什麼歌?真好聽。

媽媽,你看外麵的那棵樹,開了好多的花啊!

媽媽,我們這是要哪兒啊?

………

一半以上都是自己的自言自語。

永遠都隻記得她對自己說的最後一句話。

朵朵,你知道為什麼媽媽要和爸爸吵架嗎?

蘇影搖搖頭。一直以來蘇影都很想知道卻從來不敢觸碰那個雷區。

因為你爸喜歡上了一個叫林淑欣的人,記住,永遠彆讓他們在一起。

伴著車子劇烈的震動,陸地上的景物便全消失掉了?

每個人的孩童時期,都會有這樣或那樣的幻想,像是想變成拯救世界的超人,會飛簷走壁的大俠或是吃了菠菜後就會力大元窮的大力水手,亦或是想成為某個不知名的國家的王子、公主、想在開滿花朵的叢林中遇到仙女。想成為一個不平凡的人。

而我的幻想很簡單。

不需要成為一個不平凡的人。

不需要成為被人歌頌的英雄。

不需要有驚人的美貌和智慧。

隻需要在媽媽開著車載著自己繞整條街轉一圈回來後,坐在橋邊吃一份喜愛的芒果刨冰。

僅此而已。

多年後,蘇影隻要一想到那個下午,身體的某處就會隱隱作痛。就像是一遇到雨天就會酸疼難忍的陳年舊疾。

如果那個時候,不是媽媽用力把自己托出水麵,也就不會有今時今日的自己了。可是明明傷害她的是媽媽,不想讓她死的也是媽媽。或許從來就沒有弄懂過媽媽的心情,從來就沒有。所以她才想讓自己同她一起體會死亡的滋味吧。然後告訴她,看,這就是你媽媽每時每刻都在麵臨的處境,是多麼令人絕望的處境。而這一切都是另一個女人害的,所以千萬彆讓他們在一起。

千萬不要。

7

電視裡老套的劇情,一個苦命的女人帶著跟前夫所生的孩子嫁到另一戶人家,但是卻受到現任丈夫女兒的辱罵和刁難,典型的家庭倫理劇。不用去看後麵的劇情也可以猜到是以大團圓劇終。女人曆經磨難終於感動了所有不喜歡她的人,於是一家人過上了幸福的生活。

近於童話的結局。

可現實中沒有長睡的美人,沒有英勇無畏的王子,沒有令人可以醒來的吻,沒有完美的童話。

我們所知道的是——

奪走他人丈夫的單身女人,愛他人勝於愛女兒的父親,深深沉憎惡林淑欣的我。

我絕對不會讓爸爸娶害死母親的女人,絕對不會讓電視裡好種老套的劇情發生,即使做了反派的角色,也不所不展。

被街燈照得深黃的天幕,流露出幾分悲憫的神色,淅淅瀝瀝地下起雨來。

蘇影忍著臉上灼熱的疼痛,盯住父親因憤怒而漲紅的臉:“我再說一次,你不能娶林淑欣!”

不能,絕對不能。

“你還小,不會理解爸爸的苦衷。”

似乎大人總愛拿自己年齡來做文章,因為你還小,所以都得聽我的,因為你小,不懂事,什麼事大人決定就可以了,可是,有沒有一次不擅作主張啊?

“那除非你不要我這個女兒!”這是蘇影最後做的一次掙紮,話已經說到這個地步,沒有退路了。

“你……。”父親像是受了極大的刺激,全身氣得發抖,說不出話來。

蘇影還在等待父親的回答,轉過頭看向窗外的暮色。

“算了!你就是這個樣子!永遠隻會替自己著想,根本不理解父母的心情!”說完憤怒地扯下掛在門邊的雨傘,摔門而去。

整個房間頓時安靜了下來,回到平日裡的樣子。

似乎在先前並沒有發生過任何的爭吵,父親沒有告訴自己他準備要和林淑欣結婚,自己沒有因為一時衝動把他準備的結婚戒指扔進馬桶,父親沒有惱怒地打了自己一耳光,沒有後來的逼近絕路,沒有後來的摔門而去,可這些在泯沒的時間裡的的確確的發生過。

時間可以修損傷痕,可以把未來變成過去,可以使大海變成平地,平地變成高原。

但在時間裡留不下的痕跡,卻銘刻在記憶裡了。

蘇影在門關上的瞬間,開始小聲啜泣起來。

不會被了解到的心情,不會被發現到的怨恨慢慢侵蝕著內心深處的情感。越來越不清楚那些所謂的溫情的模樣,自己越陷越深,越靠攏的地方從溫暖的橘黃過渡到寒冷的墨黑。

期末考試的逼近讓所有人都崩緊了神經,連平時那些調皮好玩的男生也安分了下來,個個都抱著複習資料苦啃起來.因為在這個地獄式的高中生涯中,哪怕是你當了一個小小的課代表,隻要老師在你的檔案上一寫,這也會成為你以後競爭中最強有力的武器,更何況期末考試的成績決定著你是否能夠成為三好學生,所以儘管到最後在成績排名表上會拚個你死我活,鮮血四濺,也決不放棄。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冬天的原因,家裡經常性的停電,蘇影從家裡找到幾支蠟燭,點燃放在書桌上繼續溫習功課。

鳶亦剛才發來短信抱怨著宿舍樓因為線路的原因也停電了,學校又出於安全的緣故禁止學生在寢室裡點蠟燭,把所有要複習功課的學生全部趕到階梯教室。現在的她凍得連拿筆的手都僵硬了。

蘇影也沒有辦法,隻能安慰鳶亦幾句,叫她多穿些衣服。

“朵朵”客廳裡傳來爸爸的聲音,“我出去一會兒,自己待在家裡好嗎?”

最後一個“好嗎”完全是多餘的語詞,說話者未等蘇影的回答便打開門出去了。

心裡又開始彆扭起來。

蘇影在下樓聲消失後,作出一個決定,準備跟蹤父親找到那個女人的家。

在睡衣外麵胡亂地套了一件外套,吹滅蠟燭拿著手電筒悄悄跟在父親後麵下了樓。

出了樓道,眼前開始明亮起來,雖然居民樓裡停了電,但街道上的路燈依然可以把空氣裡的灰塵都照得依稀可見。

蘇影跟在父親後麵走了十多分鐘的路程後來到了東華路。隨著他走進一個小區,然後在一幢樓房下停住。

雖然小區裡沒有光,但仍然可以看到水池裡假山的輪廓,細微的流水聲從山頂瀉下來彙進水池中。

蘇影沒有跟著父親一起上樓,站在樓下仰起脖子看著父親用打火機點燃的那一丁點兒火光向上慢慢移動,於是時間也像慢了下來。

在蘇影以為那點火光會一直向上移動的時候,它卻停在五樓不再向前。

似乎是門打開了,火光熄滅,陽台上立刻被籠置上一層橘黃色的溫和的燭光。

脖子由於仰得太久而變得酸痛,蘇影木訥地站在原地,仿若又看見了那扇漆著紅色油漆的大門。眼淚像假山上的流水再也止不住地流了下來。

這就是自己要的結果嗎?它比先前預期的還要來得慘痛,那些長滿荊棘的真相一點一點紮進蘇影心臟上最薄弱的皮膚。

這就是我家。

鳶亦笑著說,這就是她家。

原來事實的真相真的可以致人於死。

可為什麼這會是你家?

可為什麼她是你母親?

我多麼希望父親走錯了路,他一會兒就會出來,他不是說過嗎,他隻出去一會兒。他會出來的,會出來的。

陽台上的燭光像是經受不住嚴寒,熄滅了,整個陽台又融入黑夜裡,卸去暖黃的妝,樓道的火光卻不再亮起。

8

事實的殘酷就在於一直以來以為最美好的東西竟隻是上了華麗的包裝,有太多的事還沒來得及足夠看清,自己卻深陷了進去,但最悲哀的是,明知道那是個陷阱,卻還因為它美好得而不想要再出來。

開滿食人花的幽穀。

在發現時自己早已到達了最深處。

在未來的每時每刻裡,我又該拿什麼樣的心態來麵對你?

鳶亦。

1

冬日的下午,陽光透過玻璃窗空窸窸窣窣地灑了進來,映在教室裡一切冷色調的東西上,清冷的牆壁,藍色的桌椅以及身穿的灰色外套。

老師在講台上喋喋不休地講著看畫展的注意事項,在最後一句“可以出發了”的尾音還未結束中同學們就全部歡呼起來,朝教室外跑去。

學校包的公車上,鳶亦坐在座位上一直緊張不安。

“小影,我好緊張哦,不知道那畫能不能得到獎。”

蘇影看到旁邊的鳶亦一眼,本不想理睬的,但還是安慰了一句:“放鬆心情,一切順其自然”。

血管裡的毒液卻開始翻騰起來,明明是我畫的畫,你有什麼資格去緊張?不知廉恥,蘇影覺得這個成語用來形容身邊的女生,實在再合適不過,或許被形容的還不僅僅隻是女生,她的母親也一樣。

下車之後,由負責畫展的工作人員在前麵帶路,原本有著很大空間的藝術宮瞬間擠滿了人。

鳶亦拉著蘇影的手在無數的作品中找尋著屬於自己的畫作,但沒過多久,她們便被人群的洪流衝散了。

鳶亦不見了。

蘇影努力地踮起腳尖向四周環顧著,再一次確定鳶亦已經走掉的事實後,心裡竟有些酸楚。

即使現在的自己有多麼的憎恨你,有多麼的希望你和你的母親可以一起消失在這茫茫世界裡,但是,曾經在一起美好的餘溫,又上我有多麼的舍不得你,兩種矛盾的心情既敵對又相互的緊密貼合。

就像你和我。

“喂,您傻站在這兒乾嘛啊?”

肩膀被人輕輕地一拍,蘇影轉過頭去。

“安迤年?”

“你朋友呢?怎麼一個人?”

“她去找她的作品了。”蘇影麵無表情的說道。

“那你呢?”

“嗯!”不明白他的意思。

“我是說你怎麼不去找你的作品?”

“我的作品?”

“彆裝傻,那天我可是親眼看見你拿著一副畫來到學校的。”

蘇影終於想起來了,那天安迤年的確看見過自己的畫,不過是以鳶亦的名義交上去的。

“關你什麼事啊!我自己畫著玩的不可以嗎?”

“好好好,當我沒問,那我們一起到處看看啊!”

“隨便。”

安迤年走在前麵,不時的停在一兩幅作品前看幾眼後再繼續往向走。

“你懂畫嗎?”後麵傳來女生略帶嘲諷的語氣。

安迤年回過頭,反駁道:“當然懂,不然我怎麼算得上是天才!”

“蠢才還差不多。”

蘇影的目光掃過一幅幅色彩斑嫻的油彩,最後定格在一幅署名為“許詼”的作品上。

肆意揮潑的顏料,用了大量的冷色調渲染的夜空,整個畫麵給人一種靜謐舒心的感覺。在畫板上的其他幾幅作品中顯得出類拔萃。

“哦,你喜歡這幅畫?”安迤年發現蘇影已經遠遠的落在後麵,於是又倒了回來。

“嗯,是畫得很好。”

“許詼。”安迤年看著上麵的名字念道,然後有些得意的對蘇影說:“這個人我知道哦,是我們學校同一個年級的,在一班聽說畫畫畫得特彆好。”

這些我都知道啊,蘇影在心裡想著,但沒說出來。

“咦,那不是你的作品嗎?”

蘇影轉回來順著安迤年的視線看去,的確是自己畫的那副畫。

“奇怪,這上麵的署名怎麼是顧鳶亦啊?”安迤年疑惑的又看了一遍上麵的名字,“我記得這就是你畫的啊,雖然上次隻看到了一小部分,但我記得很清楚。”

“是嗎。”蘇影立即轉移了話題,“你期末考試準備得怎麼樣了。”

“還早呢。”

“下周就考試了,還早?”真被他打敗了。

“是呀,過幾天再說吧。”

蘇影一臉的“你就等著考鴨蛋吧。”懶得再搭理安迤年。

馬上就要到頒獎的環節了。蘇影和安迤年隨便找了處空地站著,蘇影似乎聽見了鳶亦的笑聲,四下望去發現她正和班上的一個女生站在人群裡有說有笑,一股莫名的憤怒頓時湧上心頭。

台上的市長接過工作人員遞來的名單,開始宣布這一次畫展的獲獎名額。

“一等獎獲得者是秦川中學高一(一)班的許詼同學。”

台下頓時響起熱烈的掌聲。

然後是一長串陌生人的名字從蘇影耳邊帶過,直到最後公布優秀獎的獲得者時,才終於聽到“顧鳶亦”的名字。

竟然獲獎了。雖然隻是一個沒有名次的優秀獎,但仍然有資格去參加冬令營。

蘇影默默的看著遠處的鳶亦高興的和身邊的女同學相互擁抱,不覺地握緊了手心。

“我真不明白,你為什麼要代顧鳶亦亦畫畫。”安迤亦在一邊幽幽的說著。

“不需要你管。”

“你似乎看上去並不高興。

我當然不會高興了,自己熬了一個通宵畫成的畫竟然要拿去幫助一個自己憎恨的人達成心願。極大的諷剌。

畫展結束後,蘇影沒有等鳶亦便自己先上了車,鳶亦很晚才上來,這時座位都被占完了,於是她走到車廂前麵,握住扶手站著,在鳶亦旁邊坐著的同學提出要看一下她的獲獎證書,鳶亦很高興的遞給了她。

蘇影坐在車廂後,把頭轉向窗外,嘴角浮現出一絲不易察覺的輕蔑的笑容。

鳶亦,你要明白。

你媽所獲得的一切,都是我父親給的。

而現在你所擁有的一切,都是我給的。

2

期末考試結束後,鳶亦提著大包小包的行李到一考室找到蘇影。

“小影,快出來啊!”

正在幫老師整理席卷的蘇影聽到聲音後抬起頭,看見是鳶亦,臉不知不覺地冷了下來。

鳶亦並沒有發現這一點,還在繼續喊著:“快出來啊!

蘇影把整理好的席卷交給老師,不耐煩地走了出來:“你沒看見我在忙嗎?”

“東西太多,我快拎不住了嘛,”鳶亦委屈地撅著嘴。

“你不知道放在地上嗎?”

“怕弄臟嘛?”

蘇影有些懊惱地幫鳶亦接過行李:“你拿這麼多東西回家嗎?”

“是啊,開學的時候覺得這些東西都有用,所以都帶來了。”

蘇影給了她一個“服了你了”的表情,“現在你就來折磨我吧。”

“噯,大不了待會兒請你吃一份蓮子粥啊。”

“我兩隻手上都有東西,怎麼吃啊?”

“好就下次吧。”鳶亦不好意思的說道。

“不如這樣……”。蘇影轉過來看著鳶亦。

“什麼?”

“你媽媽今天晚上回家嗎?”

“要啊,她說我今天放假,還特意向老板請了假提前回來給我做飯,”幸福的笑著。

“那你請我去你家吃晚飯啊!”

“好啊,沒問題。”鳶亦爽快的答應道。

齊腰的直發,臉上沒有畫妝,穿著極簡單的白色長款外套。眼前的女人蘇影想像中的要質樸得多。

“你就是鳶亦的同學啊,長得真漂亮。”鳶亦的媽熱情的招呼著蘇影,“彆客氣,就當是自己家。”

“謝謝阿姨。”蘇影象征性的說道。

“我姓林,你可以喊我林阿姨。”說著幫蘇影倒了杯果汁,然後就到廚房忙去了。

看來她還並不知道我是蘇雄的女兒,隻是把我當作鳶亦的一個朋友,蘇影暗暗慶幸著。

“你看電視嗎?”鳶亦問道。

“不用了,我想到你房間玩。”

於是兩人就待在房間裡,把門關上,躺在床上互相講著悄悄話。

“下周我就去參加冬令營了,可以看到許詼,好興奮哦。”

“那你打算什麼時候向他告白呢。”

“再過一段時間吧,我想先跟他成為朋友,然後再慢慢地跟他發展。”

“如果最後不成功呢?”

“那我也隻能認了,有句話說得好,天涯何處無芳草”嘛!

蘇影的視線突然停在了牆上的裝飾上:“怎麼上次沒看見這個東西?”記得父親在半個月從雲南出差回來也帶給了自己一個跟這個一模一樣的裝飾品。

“哦,那是蘇叔叔送的。”

“蘇叔叔。”

“對啊。”鳶亦把頭向蘇靠了過去,低聲說道:“說不定他以後會成為我的繼父。”

“他和你媽在一起多長時間了啊?”

“很久了吧。我讀三四年級的時候他們就在一起了。”

“是嗎。”蘇影的臉色變得越來越難看了,“那為什麼還不結婚呢?”

“聽媽媽說好像蘇叔叔的女兒不同意。”鳶亦說著歎了口氣,“我覺得蘇叔叔人還不錯,雖然我跟他見的麵並不多,但每次他跟我說話我就覺得好親近。”

“你跟他聊天了?”

“對啊,怎麼了?”

“那——你知道他的女兒是誰嗎?”充滿毒意的問道。

“好像是叫蘇朵朵,因為我每次聽他說的女兒時他都叫朵朵這個名字。”

“哦,這樣啊!”

這時鳶亦的媽,在外麵喊著“開飯了。”兩人立即從床上起來打開門走進客廳。

一張不大的小方桌上,擺滿了各種各樣的小炒,鳶亦的媽解下圍裙招呼著兩人坐下。

“蘇影你要不要先喝一點兒湯”?我熬了銀耳枸杞湯放在廚房裡,鳶亦的媽媽輕聲問著蘇影。

“喝點兒吧。我媽熬的湯很好喝的。”

“嗯,那好吧。”蘇影答應著把碗遞給鸞亦的媽”,那謝謝阿姨了。”

“不客氣。”說著轉身走進廚房。

“你媽人挺好的。”

“那當然了,”得意地拍住蘇影的肩膀 。

就是喜歡破壞彆人的家庭,蘇影假裝不經意地拂下鳶亦搭在自己肩上的手。

“來,嘗嘗我的手藝。鳶亦媽端著一碗滿滿的銀耳湯走到蘇影麵前”,小心燙啊。”

蘇影站起來雙手伸了過去,剛靠近鳶亦媽就聞到她身上熟悉的香味,是蘇影父親曾放在房間的一瓶女士香水的味道,端住碗的手不由地往後縮回去,正好打翻了那碗鳶亦媽手上的湯。

“啊!”手被湯燙住了,鳶亦的媽叫了起來。

“沒事吧?媽!”鳶亦立刻把桌上的礦泉水打開向母親燙紅了的手背倒去

“對不起啊,湯太燙了,所以我才——”。蘇影充滿歉意的說著。

“沒事,一點兒小傷而已。”鳶亦媽安慰道 。

“那就好。”蘇影暗暗慶幸道她們並沒有發現剛才自己故意的行為。

3

大年三十的早上,鳶亦發來短信告訴蘇影,她現在正在郊區外一個偏僻的小地方參加冬令營,而且這個新年也會在那兒度過,蘇影在手機上按一個“嗯”後便發了過去。

父親的態度似乎越來越明朗了。對於他和林淑欣的事幾乎不再躲躲藏藏,昨天晚上直接告訴蘇影過幾天都要在林淑欣的家裡度過,問蘇影要不要一起過去。

不要,蘇影簡潔又乾脆的回答著。

鼻腔裡隱忍的悲傷,卻因為這兩個字淋漓的爆發了出來,蘇影終於刻骨銘心的體會到“失去”的含義。

它不是冬日裡的樹木失去了春天的綠葉。

它不是乾涸的河床失去了曾經的清流。

它不是爬滿皺紋的臉頰失去了美麗的朱顏。

它不是丟了鑰匙。

它不是少了星辰。

是痛,因為真正的失去才會感到疼,是在冰冷的河水中你永遠的離我而去,是在發現真相時我對你的友情逐漸泯沒的心情,是在時間的行走中我已感受不到有關你的任何愛。

樹木可以再等一個春天長出綠葉,河床可以再等一個雨季彙出清流,而在距我們幾萬光年的宇宙中,時時刻刻都會有星辰在隕滅。但夜幕中永遠不會缺少光亮。

但我缺少了你。憎恨了你,絕望了你。

晚上十點四十分,DVD裡放著《名偵探柯南》隔壁家裡的電視聲開得很大,聽得出是在看春節聯觀晚會,並不時的傳來一陣笑聲。

小區外的空地上,一大群人聚在一起舉著長長的煙花棒對著空中射出絢麗的花朵,即使是在家裡在,蘇影也可以清晰的聽見煙花爆破的聲音。

客廳裡,蘇影握著電話聽到鳶亦那邊鬨得很曆害,似乎是在聚餐。

“小影,我這邊好熱鬨哦!大家正圍著篝火跳舞唱歌呢!”

“哦。”蘇影淡淡的應著。

“還有我們這邊晚上十二點的時候還要放煙火,我好期待那一刻!”

“那要玩得開心點。”眼睛開始潮濕,相對於這邊的冷清那邊一定是個天堂吧。

“小影,你現在在乾嘛呢?”

“嗯——。”蘇影急忙起身走到落地窗前,把所有的窗簾拉開。“在和爸爸放煙花,你聽到聲音了嗎?”

“聽到了。”鳶亦開心的笑了起來,透過話筒傳入蘇影的耳朵裡,像一根尖銳帶毒的針,一點點紮進蘇影的心裡。

蘇影,是你活該呀,自己鑄好了劍,雙手棒上,讓彆人親手把你刺得體元完膚。

一個人看電視,一個悲傷著,一個哭泣著,沒有人會來了解你的心情,這些都是你在自作自受。

“小影”,你知道嗎,現在我和許詼已經成了朋友了。等冬令營結束到時候我們三個人一起出來玩啊。”

蘇影小聲的抽泣著,把電話拿到離自己二十厘米左右的地方,對著電話大喊:“這邊放煙花的聲音好大!我聽不見你在說什麼!我先掛了!”

鳶亦,你知道嗎,我恨你的同時,又是多麼的羨慕著你的快樂。

電視裡主持人在大喊著新一年的倒計時。

三、二、一

新年快樂!

手機裡傳來幾條未讀短信。

第一條,是鳶亦的。

新年快樂!祝你新的一年學習進步!

第二條,是安迤年的。

過年拿了紅包,記得請我吃飯哦。

第三條,是係統發來的,剩餘的則是班裡同學來的祝福,而來自父親的,一條也沒有。

這時的他在做什麼呢?是不是正為新一年的到來感到高興呢!又或者在跟身邊的人一起開心的說話。

無從知曉。

4

廣場上白色的鴿子紛紛飛起又落下,翅膀相互交疊的節奏碾進空氣裡。

蘇影在附件的商店買了三瓶汽水放在石凳上,轉過來看著白紙被迅速描繪在上麵的女生。遠處的鳶亦,站在白色的鴿群當中,在手握滿了紅色的氣球對著這邊角度笑得格外開心,。看得出是經過精心打扮的,粉色條紋的毛衣外麵套著一件今年新買的白色針織長衫,並特意在這種天氣漸漸暖和的情況下搭配了一條方格圍巾,頭發有些微卷,戴著一項白色的絨線帽。

蘇影今天明明是不想來的,但又編不出什麼理由。鳶亦在電話那頭再三懇求著自己一定要陪她去,說這是好不容易才說服許詼給她畫一張素描的,一定不可以錯過機會。

但為什麼一定非要我也去呢?蘇影雖然這麼想著,但還是準時趕到了廣場。

不過在他們兩人之間,自己完全是多餘的。

蘇影拿起一瓶汽水打開蓋子,無聊的慢慢喝著。

“怎麼,很無聊嗎?許詼突然停下了手中的畫筆,向蘇影問道。

“嗯,是有一點兒。”

許詼聽後放下畫筆,從背包裡掏出來一本書來:“要看這個嗎?”

蘇影伸長脖子看過去《挪威的森林》。

“你喜歡村上春樹?”好奇的問道。

“還可以吧,你先看著打發時間吧,我馬上就把鳶亦畫好了。”

“哦,那謝謝了。”

沒過多久,許詼便開始收拾起畫板,把鳶亦的素描取下來遞給蘇影:“你先幫她拿著吧。”

“哦。”蘇影接過畫紙,把書還給許詼。“謝謝?”

許詼低下頭看了看書,溫和的笑著:“不用急著還我,你繼續把它看完吧。”

“好,蘇影收回書,放進自己的包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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