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一縷炊煙消去,夜幕漸漸落下。偶然從山那邊吹來陣陣涼涼的清風,帶著山裡新鮮的氣息,吹得人頓起浮想。一片寂靜鋪陳在蕭家村燈光無法蔓延的每個角落。村裡有兩個時刻是特彆安靜的,一是就食的時刻,二是就寢的時刻,像是在母親懷裡哺乳的無憂嬰兒。
蕭仁從學校走回蕭家村,一路上心情雀躍,渾然不知地踐踏了路邊野草叢裡的幾個螞蟻窩,一心隻想著韓藝的笑容和他今天以後的打算。一進城門,他就跑進雜貨店買了一本帶圖案的信紙。
蕭仁剛吃過晚飯就躲進自己的屋子,將門反鎖。接著屋裡就再沒有傳出任何聲響。
蕭勇在飯桌上發現了兒子進入青春期的第一次反常行為。蕭勇江湖出身,見的世麵比彆人廣不用說,他的想法也是比較現實,說話也比較直接。他見兒子似緊張又似興奮,似反常又不失正常,不禁心裡感觸“都說現在的小孩比以前發育得快,這話一點不假,不知不覺這小子都到了*的年紀了,這可怎麼辦?”
陳氏一聽到丈夫的憂慮,不禁有點難為情,雖然對象是自己的兒子。她隨即笑著責罵蕭勇說話不正經:“你以為都像你那麼不正經啊,我兒子才不會做那事!”
蕭母雖然這麼說,仍不禁躡手躡腳到蕭仁的房前,將耳朵貼在門板上聽動靜,因為孩子性意識萌發的問題一直是困擾著孩子和家長的主要因素,如果真像蕭勇所說,不知道當如何教育。所以她自然而然地做出了女人最擅長的動作。
書桌上放著一本信紙,信紙上隔著一支鋼筆。屋子裡的燈被蕭仁關掉,替之以淡淡的台燈的光,屋子被渲染出一團柔和的氣氛。這種氣氛下最適合寫情書,可惜就是還少了一張韓藝的照片。
蕭仁對著鏡子觀察了自己一會,覺得自己的表情已經到了最深情,內心思緒已經足夠飽滿的時刻才肯坐到書桌前。
滿腹詩歌如血液準備在他身體的每個細胞迸發,棉被一樣大的邦迪也無法封住。
嫣然,你那燦爛的笑容,
如射入紗窗的一縷陽光,
使我這朵小小的、含苞待放的心花悄悄盛放。
難明了,我的臉為何如此發燙?
自從那天邂逅,
我就把你想,把你想……
寫到這,蕭仁想起韓藝,想起韓藝就想起她的笑容,想起他的笑容就覺得那是衝著他的,心情就像小時候第一次喝糖水。再看看他的詩,自覺頗有文采,其詩句的韻也押得頗有韻味。寫情詩這玩意頗能讓作者覺得自己其實就是一個詩人。
可惜,他想著想著就想到了情敵林招妹,尤其當想到今天小胖在木林森家臨走前向木林森要了半本信紙,並放言要用情詩折成千紙鶴轟炸韓藝,心裡莫名憂傷。當喜歡一個人的時候,心裡自然會燃起兩個心願。一是希望任何人都不要喜歡那個人,二是希望那個人隻喜歡自己,否則就會覺得受傷。情形好比自己養了一條小狗,希望那條小狗隻會聽自己的話,順心如意。
陳氏貼在門板上,蜘蛛俠一般專業。裡屋一片寂靜,她的心卻開始晃動。
“怎麼就沒動靜了?”
“暴風雨來臨前期!”蕭勇皺起眉頭,說話的表情像是在談自己的經驗。
“就你這當爹的最窩囊!孩子遇到青春期的事也不知道想個法子教育一下!”想到平時自己忘了敲門就進入兒子的房間,都會惹得他不高興,看來這孩子真是長大了,會不會真像蕭勇所說的,孩子對性開始有了幻想?陳氏為兒子的長大而擔憂。
“就這問題專家都沒有辦法,我能怎麼教育啊?教導還差不多!”蕭勇無策,隻好裝出笑容說,“順其自然吧,免得尷尬,以後咱兩親密時避點孩子就行!”
“去你媽的不正經!我懶得跟你說。”陳氏生氣地走進自己的臥室,臨時不忘看了下從蕭仁屋子裡透出的暗淡的光,愁眉不解。一入青春便知愁滋味,這話倒更貼切用於表達父母。
縱有狂蜂浪蝶,即便鼠賊如此張狂,
我相信也奪不走你這一縷陽光,
因為這裡有隻屬於你的花香。
好了,罷了,千言萬語隻寄相思一句,
此朵心花為你開到地老天荒!
出現在腦海裡的情敵林招妹除了使蕭仁感到有點擔憂之外還吞噬了他寫情詩的靈感。蕭仁的思緒突然頓了就再沒能衝突成功達到悟。他好不容易寫出兩句來提醒韓藝提防小胖這隻胖蝴蝶,腦汁已經快被他絞乾淨了,筋疲力儘。最後一句像是在打電話時和彆人說再見,但又擔心韓藝看出他的不用心,隻好用“千言萬語”來掩蓋無話可說。境界堪比“一切儘在不言中”。
這個周末過得有點緩慢,除了想那封情書和韓藝之外,蕭仁無所事事,滿懷大誌被韓藝這紅顏禍水荒廢大半。寫情書不難,難的是如何將手中的情詩送到對方手裡,蕭仁始終鼓不起勇氣走出這一步,就連在心裡演練都會心跳臉紅。他羨慕起那些郵遞員,郵遞員和送外賣的唯一區彆就是可以大大方方地將手中的信交到一個女孩手裡而不必強加掩飾。
星期一,蕭仁起得特彆早。他用兩個夜晚的無眠換來了一個送情書的點子,就是趁初一六班教室裡沒人的時候將情書塞到韓藝的書桌裡。
小胖到了學校,用跑的方式到了初一六班。初一六班空無一人,小胖心裡暗自高興這事情發展得太順了。可惜,初一六班的門鎖著,愛情的力量縱使偉大也不能使小胖化成一縷青煙從門縫飄進。還好韓藝的位子對著窗,雖然不是靠牆的那一張,而且那窗口正開著通風。小胖走到窗口,又有驚喜發現。窗子中間兩根細鋼管被人折彎,是某些同學以上帝的身份為自己開了這扇方便之門。
“這一切發展得太順了!”小胖從口袋裡掏出一隻千紙鶴,握在右手心裡,上半身探進了教室,隻留一雙腿和一個屁股在窗外。“太順了,是一種緣分安排的順!”小胖得意地將紙鶴朝韓藝的位子擲去,看著紙鶴徐徐飛去,他笑得臉上兩團肉耷拉了下來,這笑容不但可掬,簡直可以用缸盛。
“糟了!”紙鶴飛過了頭,剛過桌子中間的臨界線跑到了韓藝同桌的界麵上。韓藝身邊有兩片綠葉,一片是初一五班的劉蓮,一片就是她的同桌,都被兩個班的男生尊稱為日本相撲的後起之軍。
“麻煩你讓讓!”小胖正憂心如何爬進窗子將紙鶴放好,從屁股後麵傳來了一個有氣無力的聲音。
小胖沒想到這麼早初一六班就來同學了,心慌想逃,也顧不上那紙鶴。
“操!卡住了!卡住了!”小胖在教室裡急叫,“快拉我一把!”
窗口旁一個營養不良,瘦得像隻螳螂的男生看見那屁股不停搖晃還會說話,好奇地走到另一側看個究竟。
“你平時拿筷子當牙簽用嗎?”
小胖被問得莫名其妙,特彆是他隻聽到聲音卻看不到人,心裡更煩:“你傻啦?那筷子那麼粗能當牙簽嗎?”
“你沒傻憑什麼把自己的這種身材塞到這小洞裡?”
小胖聽出那話裡的含義,更是惱火:“你少說廢話,快幫我拉一拉,大不了中午我請吃飯!”
那螳螂蹲下,抱起小胖的一條腿使勁往外拉。小胖開始沒啥感覺,因為身子一動不動,可後來大抵是因為螳螂將留著吃奶的力也使到了他腿上,他感覺有人用洗衣板在搓他的身體,肉都擠到了一塊,腸胃感覺不舒服,連忙大叫不行了。
那螳螂似要將小胖五馬分屍,越拉越帶勁。小胖連忙有意將自己的腿回收。忽聽慘叫一聲,那螳螂抱著小胖的一隻破球鞋滾了幾步。
“沒事吧?兄弟你沒事吧?”小胖發覺自己的腳底有點涼,大抵料到發生了什麼,不禁笑了出來。這是他在痛苦之中唯一感受到的快樂。
那螳螂聽見了小胖發笑的聲音,他最怕彆人取笑自己弱不禁風,連忙逞強說:“沒事!”
話音未落,從鞋底飄出一陣異味,他再次站起來的時候,有點暈。
“你們兩個來得可真早!”一個聲音從初一六班的門前傳來,聲音中帶著有點不滿。他是初一六班的勞動委員,彆人來得早顯得是他失職。
每個教室都有三把鑰匙,一把由班主任帶著,另外兩把分彆由班長和勞動委員帶著,說好了誰先到教室誰就負責開門。可這開門的概率是有著這樣規律的:那官職從大到小,那概率就由小到大。為官之道,向來是崇尚權利集中製,義務分散製。官職越高那權利集中得越大,那義務就被分散得越小。那勞動委員不幸成了這潛規則的犧牲品,班主任的鑰匙是基本上沒用過,班長的鑰匙是難得用一次,最後勞動委員不得不每天早上爭取第一個趕到教室,否則會被埋怨失職。
門開後,那勞動委員進教室才知道小胖不是他們班的,失職的罪惡感減少了一半。螳螂也隨著走進教室。小胖看到了螳螂的樣子,才明了窗子的洞為何那麼小,天底下恐怕也就螳螂能從那個洞鑽過。
那勞動委員和螳螂同情小胖的遭遇,籌劃如何讓他脫身。螳螂吃過虧,就要求推小胖的頭部,把扯腿的活交給了那勞動委員。兩人最終落得個滿頭大汗的下場卻隻換來小胖的連聲慘叫。可憐林招妹首尾遭到攻擊,還要強裝笑容道謝。
“兄弟,你怎麼也來了?太好了,快想個法子讓我脫難!”小胖正失望,突然見到蕭仁站在他麵前。
蕭仁臉色有點難看,自己千算萬算還是晚了一步,沒到初一六班就聽到有人殺豬般慘叫,一看到小胖在場,心裡更來氣。
“這是怎麼回事?”蕭仁冷淡淡地問。
“我一時走錯了路……”小胖不好意思將送情書的事明言,傻笑著敷衍。
“老鼠也會鑽錯洞?”蕭仁想起他在情書上暗指林招妹“鼠賊”,越看越覺得像,“是不是因為貓窩太多了?”
加上蕭仁仍然無濟於事,何況蕭仁本無心幫他,那力道自然使不出一半。同學越來越多,再也沒見過小胖一絲笑意。他低著頭、紅著臉,一臉頹喪和可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