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付之東流(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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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祭司聽得展子趾說完,思量之下覺得並無不妥之處,雖然對先前他威嚇自己的舉動不免懷恨在心,但此刻的祭祀關係著千千萬萬南疆戰士的性命,這些絹冊又關係著南疆此後的發展大計,無論就哪一方麵來看,這場祭祀都很有進行的必要,當下凝重點頭,緩步走入祭壇中央,低頭冥想一陣,嘶啞著聲音開始且吟且唱,配合著舞蹈一般的怪異舒展動作,氣氛一時莊嚴肅穆起來。

眾頭領退出一旁,躬身肅容,以虔誠姿態等待著祭祀占卜的結果,沉默之際,各自心裡的念頭卻轉個不停,無不在思量著該如何在目前這錯綜複雜的形勢下為自己爭取到最大的利益。

展子趾將絹冊全數收起,交在熊大王手中,順勢站在他身側,借著大祭司漸漸高昂的吟唱聲掩護,低聲把心中計較簡略說出,直把熊大王聽得又驚又喜。

禱告的過程漫長十分,結果又與眾人休戚相關,周遭氣氛壓抑非常。大祭司越舞越急,吟唱的聲調越發高昂尖厲,在一輪陀螺般的急轉後終於嘎然而止。

“南疆的神明啊,列祖列宗的神靈,請給你的子民們指示,請為你的子民們決斷,告訴我們,該不該把這展姓漢人和他的部眾留在南疆!”

禱告完畢,大祭司抄起祭壇上的一塊大牛骨,揚手就要丟進麵前的炭爐中,依照慣例,他將以這塊牛骨在炭爐中烘烤成的裂紋形狀來判斷神明的意旨。依靠這塊牛骨要展現出足夠扭轉當前不利局麵的神跡無疑是天方夜譚,展子趾疾步登上祭壇,趁著大祭司驚愕之際,跪地禱道:“展拓一片誠心,請眾位神明一顯神威,以作證明!”暗暗伸手入懷,把適才偷偷咬破的中指探入玄機盒中,擠了幾滴鮮血進去。

展子趾這般唐突,自然不合祭祀規矩,大祭司正待嗬斥,突然見他胸前毫光一閃,大吃一驚。

展子趾看到光芒,知道玄機寶盒已然啟動,連忙站起,從懷中把光芒燦爛的寶盒取出,高舉過頂,麵上故意裝出一副因為初次見到這等神異景象而驚奇欣喜的樣子。

玄機盒原本隻需要以水為媒便可啟動,此次展子趾故意以血為媒介,血濃於水,使得玄機盒啟動時更加的靈光瑰麗,仙氣十足,連明媚的朝陽居然也無法衝淡它的金黃光芒,盒中鮮血蔓延擴散開來,寶盒的光芒由金黃轉為金紅,越發顯得神奇莫測。

展子趾知道玄機陣所在地的情景浮現在即,把盒底一翻捧在胸前,眾族長不由自主圍攏過來觀看,玄機景象蕩漾浮現,栩栩如生的畫麵中,一群群漢族裝束的漢子,正在一處偏僻秀麗的山穀中辛勤勞作,熟悉該處環境的幾名族長驚呼出聲:“是熊大王劃給這漢人的山穀!”

大祭司顧不得放下手中的牛骨,匆匆上前,看得一陣,驚駭中向天曲膝跪下,喃喃道:“大神顯靈了,大神顯靈了……”他一跪,登時引得眾族長跟著跪天參拜,遠處的眾多兵士雖然看不見玄機盒顯現的景象,但盒子發出的瑰麗光芒卻是看得清楚明白,再見到大祭司與眾族長的舉動,對大神已經顯靈一事再無懷疑,激動之下齊刷刷跪倒了一大片,祝禱聲四起。

玄機盒此次以鮮血為媒介啟動,玄機景象維持的時間比平時長了不少,直到差不多半柱香時間方才漸漸朦朧隱去,金芒最後耀眼一閃,玄機盒終於關閉,回複原本平常無奇的樣子,但那光芒四射的神奇景象已然深印入眾人心中。

大祭司顫巍巍站起,麵上全是狂熱神色,嘶啞著聲音宣布道:“遵照大神意旨,從今以後,展拓兄弟就是我們南越百族永遠的朋友!”除了一乾原來跟隨狼牙作亂的族長麵麵相覷,默不作聲外,其餘眾人一方麵為再不用自相殘殺而歡騰,一方麵為剛剛見證了神跡而興奮,聞言無不呐喊歡呼,聲震四野。

歡呼聲中,鬱離搖頭苦笑,此次逐步入主南疆的計劃,經由自己策劃多月,又得“公子”親自審閱改動過才製訂而成,眼看成功在即,卻如此輕易地毀在了這場看似兒戲一般的祭祀上!

繼續命令士兵作戰麼?且不說各族族長,便是他們屬下的將士,隻怕也早已經在這兩日熊族展現出來的非凡戰力和適才神跡顯現的雙重震懾之下,徹底失去了與看起來受到神靈庇護的熊族繼續作戰的勇氣和決心,焉有可能讓他們再聽從作戰號令?

帶領著忠於狼牙的土狼族戰士退入黑石城寨堅守麼?那更是下下之策,既無糧草,又無後援,單憑這一批士氣低落的兵士作困獸之鬥,有何意義可言?

真的是一敗塗地啊,卻又不得不心服口服!熊族的戰略實在精妙,棄城、劫糧、通過控製黑石河進行反包圍,決絕中妙著紛呈,其中還有那匪夷所思的“木刺陣”和雙臂弩車,實在令人歎為觀止!累積起熊族軍隊看似不可戰勝的威勢後,這軍前祭祀的最後一招,更是奇崛,且不論那盒子展現的確是神跡,或是事先準備的幻術,這最後一著已然毫不費力地瓦解了已方將士的戰意,瞬間把他儘心積累的優勢全部化為虛有,真是太厲害了!暗自歎服中,鬱離走到滿臉灰敗的狼牙身邊,低聲道:“狼頭領可想保住你的族長位置?”

狼牙倏然抬頭,問道:“先生有辦法?”

此戰雖然未敗,後果卻與戰敗並無區彆,等到眾人靜下心來追究此次叛亂的罪責時,狼牙這罪魁禍首自然是首當其衝,難辭其咎,且不說該領受何種懲罰,熊大王都不會讓他這心腹大患繼續擔任實力強大的土狼族族長,而失去族長位置對狼牙而言,一心恢複家族榮耀的理想無疑隻能成為泡影,終生再無實現希望。

鬱離苦笑道:“辦法倒是有,隻是頭領怕要受些苦!”

“隻要能保住族長位置,什麼苦不能受?”狼牙眼中儘是決絕神色。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能保住自己的位置,才有東山再起的機會,他未必聽過這些話,卻明白這個道理,決心不惜代價。

鬱離心裡暗歎一口氣,附在狼牙耳邊低聲說出心中所想,再不忍看狼牙麵上神色,徑直走到展子趾麵前,拱手笑道:“在下鬱離,見過展兄!”

進入南疆之後,他早已經仔細研究過熊大王及其手下出色將領的資料,斷定大多都是勇武有餘謀略不足之輩,熊族此次的精妙戰術不可能出自他們之手,負責這次戰術指揮的隻可能是眼前這個氣度不凡的虯髯漢子。

展子趾自從當日見過叛軍攻寨渡河戰術之後,就猜測叛軍中應該有一名謀略出眾的智者,再見過那即使是中原名將親自指揮,也未必立得更好的夾河大營,以及剛才那妙想天開的四座木拱橋之後,更是斷定無疑。狼牙身邊眾人中,以這鬱離氣度最為出眾,展子趾已經隱隱確定,那一直藏在叛軍中出謀劃策的智者,必定就是他,當下微笑還禮道:“見過鬱兄!”

“近日諸般精妙戰術,想必都是出自展兄調度,當真是精妙非常,鬱離佩服之至!”

“不敢當,鬱兄才略無雙,不說旬月前攻寨渡河之策,單論適才這拱橋渡河之計,展拓便自歎弗如!”展子趾這句話說得頗為真誠,若不是機緣巧合,剛好在日前製成了幾架騷擾敵人用的弩車,讓熊族軍隊可以恰好支持到鐘無言把大祭司帶回來,即便他有玄機寶盒的奇著可以憑持,也將無處施展!這一仗,勝得實在是有些僥幸。

“展兄過謙了!”

兩人都知道對方不是尋常人物,暗暗戒備之際又不免生出英雄惺惺相惜之,氣氛頗為尷尬,鬱離哈哈一笑,轉過身去,展子趾隻道他要離開,心裡暗歎:若不是互為敵人,此人才略非凡,倒值得一交!正自惋惜,身前鬱離刷地回身,右手大袖一展,往他麵上罩來。

展子趾吃了一驚,鬱離這一下袖擊飄逸舒展,迅疾無比,大袖未到勁風已經撲麵而來,顯然威力非凡,當下不敢怠慢,雙掌一架向前封出。

十多丈外,護在熊大王身側的鐘無言一聲爆喝:“盜帥快退,袖中劍!”

展子趾聞言,連忙收掌,蹬足後退,鬱離的袖子擦著他鼻尖而過,展子趾這才看清,那長袖之內,寒芒閃爍,居然藏著一把尺餘長的鋒利短劍,若不是鐘無言提醒及時,雙掌怕已經不保。

鬱離一擊不中,騰步躍身,左袖一伸,又是一劍向著展子趾當胸刺來,使的不但是最為隱蔽凶險的袖中劍術,而且竟然還是雙劍。

展子趾能成為天下聞名的大盜首領,靠的是出色的謀略,若論武功,實非強項,隻是在少年時跟著隱退到家鄉柳莊的一名遊俠兒練過幾年。那遊俠兒見他聰穎勤學,教得倒是十分仔細,無奈自身武學修為有限,除了為展子趾打了個好基礎之外,教習的武功實在不算高明。後來,武藝高強的四大統領先後加入展子趾軍中,他也曾不時向他們討教,但軍務繁忙,即使他再聰明,學到手的也是不多。而這看似斯文清秀的謀士鬱離,偏偏武功甚高,即便公平交手,展子趾也是毫無勝算,莫說現在在手無寸鐵的情況下被打了個措手不及,一時之間,莫說還手,連退避閃讓也是艱難非常。

眼看第二劍離胸口不過盈尺,展子趾急退之中,腰部急扭,施展出燕十三所傳授的獨門回旋閃避之技,腳尖甫才著地,便帶著身體滴溜溜橫向轉了個圈,極力後仰之下,堪堪避過鬱離左手短劍,冰冷劍鋒貼著胸口掠過,把他外衣劃出老大一條口子。

鬱離見他身法神奇,“咦”地一聲,身子一旋,右手短劍再現,向著展子趾頸中劃落。從第一擊開始,他雙手短劍左右輪攻,在行雲流水的身法引導下不見絲毫滯礙,而且一劍快似一劍,一劍狠似一劍,展子趾躲避前麵兩劍時已經竭儘所能,此刻身子還保持著拗折後仰的姿勢,這第三劍卻是無論如何也避不過去了。

眼看那短劍就要透胸而入,一道黑影貼著展子趾額頭如電劃過,叮一聲撞在那短劍上,力道非凡,鬱離身形不由得一滯,右手短劍向外蕩了開去,黑影碰撞之下勢竭落地,卻是一支漆黑羽箭。

機不可失,展子趾雙腳奮力蹬地,身子平平向後飛出足足兩長有餘,啪一聲後背著地,疼痛非常,卻總算暫時脫離了鬱離雙劍的威脅。

眼前矮胖人影一閃,卻是燕十三趕到,彎弓搭箭,守護在前,方才那救命一箭,想來也是這弓不離身的胖子所為了。

鐘無言身形如風,瞬間從展子趾身旁掠過,鏗然聲中,墨劍出鞘,向著鬱離當頭劈下。

鬱離見剛才那必殺一招不能建功,心中暗叫可惜,“公子”將把勢力植入南疆的重任交給自己,此次不能完成也是無法可想,大不了重新策劃卷土重來,但這展拓實在太過高明,不能把他除掉,他日終是心頭大患,這才行險出手,卻還是功虧一簣。這兩名護衛看來武功不在自己之下,再行刺殺已是得手無望,鬱離當機立斷,身形急退,避開鐘無言長劍,展開輕功,越眾而出,望著外側密林電竄而去。

鐘無言一聲冷哼,展開身法隨後狂追,燕十三弓弦響處,一支黑箭霹靂般向著鬱離後背而去,鬱離先前見過他箭術,知他不會讓自己輕易全身而退,心中早有防備,未等箭到近處,已然聽得風聲,身軀怪異一扭,硬是讓過了胸口要害,黑箭由腋下透衫穿過,他手掌於一伸一翻之間奇跡般捉住了箭尾,身子借著長箭前衝勢子,倏然加速,瞬時把鐘無言甩在身後,沒入密林之中。

精通“袖中劍”的大多都是出色的刺客,鐘無言刺客出身,自然知道這個道理,那鬱離身手如此高明,假如立心在密林中以暗殺手段對付自己,倒是難以防備,無奈壓下怒氣,在林外止住腳步。

這幾下襲擊變生肘掖,從展、鬱兩人以漢語交談開始,到鬱離逃入密林不過十餘息工夫,其中凶險卻是令人窒息,遠處的兵士看得不甚清楚,不知事變緣由,看著鬱離奔出,無人敢上前夾圍阻擋,聚在中間的各族長卻是看得驚心動魄,無不嚇出一身冷汗。

展子趾剛剛死裡逃生,片刻之間也是遍體冷汗,但此刻卻不是關心這些事的時候,當下對前來察看的熊大王微微笑道:“展拓好得很,有勞大王擔心!正事要緊,請大王先行處理!”

熊大王這才放下心來,高聲宣布,此次叛亂事件起因乃是出於奸人挑撥離間,無論眾人是否有心參與,除卻帶頭作亂者外,眾人一概以無罪論。

此言一出,滿場歡聲雷動,先前擔心受責罰的各族族長頓時放下心來,紛紛跪在熊大王麵前認錯,重新宣誓效忠。

這是展子趾的建議,叛軍勢大,如要全體治罪,難保不生變化,他們既然已經心服,不妨先以安撫籠絡為主,待此事順利平息之後,再做計較不遲,熊大王依計行事,果然大獲人心。

乘此聲勢,熊大王正要要求帶頭叛亂的狼牙讓出族長位置,接受責罰。狼牙卻主動上前認錯,說是受到數月前突然來到南疆的鬱離蠱惑,才會犯下此大逆不道之舉,並在眾人驚呼聲中,自斷左臂謝罪,聲稱自願為族人承擔一切罪責。此舉令土狼族戰士大為感動,全體為狼牙求情,為免實力雄厚的土狼族生變,同時為了徹底解除參與叛亂的各族族長疑心,熊大王無奈之下,接受了展子趾的建議,讓狼牙繼續出任土狼族長,但責令其全族未來三年內每年必須上繳巨額數量的兵器盔甲以作謝罪,極大地限製了土狼族繼續壯大軍事力量的可能。

各族戰士解散回寨之後,百族族長在熊大王的帶領下,於黑石城寨中與展子趾舉行了盛大的結盟儀式,南疆紛亂由此告一段落!

七日之後,展子趾一行回到屬下玄甲軍駐紮穀地,順利結盟的消息宣布以後,自然另有一番歡喜。

萬事具備,剩下的事情就是如何把更多希望過上和平安樂生活的貧民接到這裡來,共建理想家園了,展子趾躊躇滿誌,想到不久之後就可以把大哥接到此處,朝夕共對,甚至有些急不可耐起來,回到暫命名為“安樂穀”的基地不過三天,為探察情況,就帶著鐘無言與燕十三出發往中原而去。

為了敘述方便,不妨把這一年記為戰國一零一年,這一天記為一零一年七月初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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