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場上最大的特色就是應酬多,酒局多,這一點,因為程局長的身體力行,程曉曦也早就見鬼不怪了,程局長每天都會喝到很晚才回家,然後第二天照樣精神抖擻的去上班,晚上繼續參加沒完沒了的酒局。
程曉曦習以為常,卻一直無法理解,為什麼總是那麼一堆人聚在一起,然後就是不斷的換著場地和時間,說著差不多一樣的話,反而樂此不疲呢?
現在程曉曦已經來到了真實的官場,所以也必然也會有機會有義務去參加一些酒局,然後半真半假的要在酒桌上在領導的指示下說一下莫名其妙的話,程曉曦口才可以,笑容自然,可是內心卻是一萬個不樂意,覺得這是一件相當無聊的事情。
特彆是酒過三巡,每個人依次敬酒過後,又開始循環小範圍敬酒,你可以端著酒杯到某個人身邊,親熱的舉杯,一口酒下肚,就可以趴在某人的耳朵邊竊竊私語,男女同事聊得投緣,一時興起,還可以做點簡單的勾肩搭背的動作,這種時候往往是程曉曦最難堪的時候,因為她不知道她該去向誰敬酒,倘若敬酒了,又該趴在某個人的耳朵上說些什麼?
現在已經初入官場,程曉曦就隱隱明白了這其中的奧妙。因為大家在單位的時候就是戴著麵具的,誰也不會說真話,所以隻有等待這種時機,才能堂堂正正的趴在某些人的耳朵上講私房話,有的是表決心,有的是套近乎,也許還有人很虛偽的自我批評吧?
耳濡目眼,在機關單位裡不會張羅酒局,不能喝上幾杯的同事完全就是一個另類,僅僅被看做另類還不是最嚴重的後果,結局是在仕途這條黑暗狹長的小路上,已經不會再有你身影,所以說,這個另類還是很悲慘的。
程局長作為一名領導,從來不會在家裡擺桌招待彆人,但是他一直要求家庭成員必須鍛煉出非凡的酒量,隻有把一切該學會的都學到手,走出去才不會被人看笑話。
所以,在家裡,隻要逢年過節,或者周末禮拜,甚至隻要是三個人能有機會同時在家裡出現,程局長也要吩咐張麗清做出幾盤好菜,拿出彆人送過來的好酒,三個人就要暢快的喝一頓。
當然,暢快的也隻有程局長一個人,官職到了一定程度,是不習慣冷場的,最好永遠都是在前呼後擁的酒桌上度過。
程曉曦其實不願意喝酒,雖然她的酒量其實很大,白酒啤酒摻著喝也不會醉,頂多是多上幾次衛生間罷了。程曉曦有時候甚至覺得喝酒本身就是浪費生命,可是她又沒有能力違背程局長的意願,程局長在外麵是一把手,下屬隻能阿諛逢迎,很少有人敢和他作對,在家裡,其實大事小事也是程局長做主,除非有些事,他壓根不想插手。
在酒桌上,程曉曦酒量很好,話說的特妥帖,但是未免顯得被動,對此程局長不止一次的提出過建議,他態度是循循善誘的,不算強硬:“曉曦,你的酒品還行,酒量還可以,不會失態,但是你不能坐以待斃啊,彆人讓你說你才說,彆人讓你敬酒你才敬酒,等你有了領導,領導會怎麼想,至少覺得你態度不積極,不把領導放在眼裡。”
話雖屬實,可是程曉曦就是做不到也不屑於那麼做,她骨子裡不想喝哪個人套關係,程局長後來無可奈何地說:“你這孩子,心裡有自卑的一麵。”
程曉曦心裡一愣,覺得程局長原來每日都活在場麵上,招朋呼友,竟然內心還是這麼細致,能把人徹底看穿。
可是不敬酒不喜歡巴結彆人難道是因為自己自卑嗎?也許把自己的位置擺的的太清高就是一種自卑情結,程曉曦覺得這不無道理,越是不想同流合汙,其實越是擔心自己沒有能力跟隨主流,但程曉曦畢竟不是隱士,她沒有讀過那麼多的書,也沒有那麼偉大的情懷,所以麵子上的事,她還是會儘量做一點的。
上班的這段時間,除了單位全體成員部分成員的大小聚會,程曉曦被人請過,也請過人,就像為了鞏固和小楊的友好關係,上班第二天的午飯,程曉曦就提議出單位外麵新開的過橋米線店吃了米線,當然,單獨的男女關係容易讓人誤解,程曉曦特意又把另外一個司機拉上。
其實錢沒花多少,可是程曉曦就發現,飯局過後小楊和張尚紅對麵辦公桌的司機小馬對待自己的態度很親切,完全是一副自己人的狀態,這種小投資大回報的項目,是所有人為樂此不疲的。
當然,幾十元的米線,烘托不出來氣氛,說出來的話也就不鹹不淡,程曉曦一直有個計劃,就是找個機會把和自己平時還能說上話的同事都請到一個比較高檔的酒店,借以表現出自己對他們的重視和示好。
但是此事還沒成型,就遭遇橫禍,明明奇妙的就把張尚紅得罪了,程曉曦腦袋裡忽然靈光一閃,能不能找個機會請張尚紅吃頓飯呢?雖然她還不至於傻到要在酒桌上負荊請罪,但是隻要出口相邀,張尚紅應該就會了然自己的態度的,那就是,我在主動和你走近,如果以前對你有什麼得罪,請你大人大量,兩個人有些事說開了,其實彼此都好過。
張尚紅不知道被宋主任做了什麼樣的洗腦,反正送宋主任的辦公室走出來後,就像換了一個人,再見程曉曦的時候,不在氣勢洶洶,眼神變的淡漠而又無可奈何了。
程曉曦覺得既驚訝又內疚,好像張尚紅不在和自己作對,倒是虧待了張尚紅,畢竟該道歉的是自己啊。
對方做了讓步,程曉曦本來該舊就地止步,維持這種平靜的關係,可是她心裡有愧,又想自己去試探一下張尚紅這個心結到底有沒有解開。
程曉曦想了幾天,終於在一天快到中午的時候滿臉笑意的走進了張尚紅的辦公室,徑直走到張尚紅的麵前,俯身向前,露出心無城府的笑:“張姐,有點事要麻煩你啊,單位和我要身份證複印件,我自己又不會複印,你能不能幫我一下啊。”說完就小心翼翼的把自己的身份證舉在麵前。
複印機就放在張尚紅的辦公室裡,是性能很高的一款,隻要智商沒問題,都會輕易上手。
張尚紅狐疑的看了程曉曦一眼,眼底還是有慍色的,但是忽然又想起了什麼,也許就是宋主任的話吧,於是隻要站起身,麵無表情的接過程曉曦的身份證,走到複印機前麵,操作起來,程曉曦走到窗前,就有清冷的陽光投射進來,照在身上,卻沒有暖意,程曉曦隨口說道:“天氣越來越涼了,這夏天怎麼短呢。”
本來是沒指望張尚紅回答的,可是過了許久,還是聽到張尚紅低聲附和:“是啊,過幾天都要穿長袖的。”
程曉曦心裡一熱,笑嘻嘻的轉過來,走到張尚紅身邊,結果複印好的身份證複印件,調皮的問:“張姐,你覺得我們單位食堂的夥食怎麼樣啊。”
張尚紅站在原地楞了一下,還是如實回答:“其實不怎麼樣,我剛來的時候還是不錯的,是八個菜一個湯,幾個人可以圍坐一桌,吃的很好,可是現在不行了,吃的人多了,食堂便也不好好做了,變成了四個菜一個湯,菜的味道難吃不說,那湯連一點油畫都沒有,簡直就是刷過水。”
程曉曦所在的A局一年前有了新的變化,就是緊鄰它的右牆又加蓋和和它規模差不多的高樓,因為也是機關單位,於是區裡索性安排,讓兩個單位到一個食堂吃飯,奈何新搬來的兄弟單位是個大局,偏偏又大部分很喜歡按時上下班,所以午飯時間,以前空蕩蕩的食堂裡現在都是座無虛席,很多人就會選擇錯過高峰期,也不願意早早的來排隊吃飯。
程曉曦其實對夥食沒有太大的感覺,反正吃飽了肚子就行了,所以她也沒辦法抱怨出什麼水平,隻好直接說:“張姐,要不,我們去外麵吃點彆的吧。”
張尚紅疑惑的說:“吃什麼呢?”張尚紅雖然對單位的食堂頗有微詞,卻是頓頓都在食堂解決掉的午飯,對於外麵那些吃飯的地方,她壓根不了解。
程曉曦想了想,說道:“我們這回簡單點,就吃麻辣燙吧,對了,張姐,你能吃辣的嗎?有些女孩子吃辣的就會過敏。”
張尚紅現在想的不是自己過敏不過敏的問題,而是去不去的問題,雖然自己學曆不高,智商也一般,但是在機關單位也混了幾年了,當然知道沒有誰是沒有任何企圖的張羅飯局的。
麵前的程曉曦現在到底要唱的是哪一出?難道是程曉曦想對自己表達歉意嗎,畢竟前一段時間的確給自己帶來了不小的困擾,但是自己也沒有客氣,不可是明裡暗裡把她貶損了幾天嗎?其實自己做的也有點過。張尚紅想到這裡,就有點汗顏。
於是張尚紅也擠出笑容,尷尬的說道:“我沒事,吃什麼都習慣的,但是還是我請你吧,作為一個老同誌,歡迎新人是應該的。”
程曉曦急忙說:“張姐,你可說的不對哦,應該新同誌表達一下對老同誌的尊敬才對。”
張尚紅忽然就覺得兩個人很滑稽,都是兩個年輕女孩子,怎麼理由找的這麼陳舊,老能有多老,新又有多新呢。
張尚紅忍不住真正的笑了出來,掩口到:“不說那麼多了,反正,要是不讓我請你,我是絕對不去的。”
程曉曦沒料到會出現這麼轉折,但是看著張尚紅明顯變得友善,知道對方是領會到自己的心意了,至於誰掏錢買單,也不是很重要,畢竟,以後還是有很多機會,可以再自己掏錢請張尚紅吃飯啊。
於是,程曉曦親熱的拉起張尚紅的胳膊,親昵的說:“好吧,那我就不客氣了。”
張尚紅點點頭,挺輕快地說:“那我們走吧。”
兩個女孩子頭碰頭的在飯桌上,其實並沒有說什麼有任何實質內容的話,但是心有靈犀的,兩個人都知道,從此以後,那個梗在中間的橫梁已經放下了,寒冰終於瓦解,其實兩個人的心裡都照進了陽光。
當兩個女孩子吃飽了飯,挽手走出飯店的時候,大家都不會想到,幾天前這兩個人曾經那麼敵對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