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兒守在洞口,居然回頭去取水桶。
他居然居然會對一個素昧平生的小女孩言聽計從,真是不可思議。他自己也覺得荒唐可笑,但這麼做的時候他心中很坦然,甚至有一點快樂。一場生死惡鬥竟以惡作劇收場,實在令人忍俊不禁。
“你倒是快一點啊,快一點啊”女孩兒在那邊不斷地催促。
居然依言放開手腳,片刻便提來滿滿一大桶水。女孩兒未等及他放下,便一把奪了過去,急不可耐地往洞裡直直澆了下去。
“哇!小娘們知道老道愛乾淨,竟提水給老道洗澡,多謝多謝。”木道士一邊在裡麵故作開心地大叫大嚷,一邊竟將又臭又臟的破道袍脫下甩將上來,“還煩小娘們給老道洗一洗,不勝感謝,定當厚報。”
女孩兒羞得滿臉通紅,又恨又惱,咬牙切齒地怒道:“你這臭牛鼻子,我要你不得好死。”說著吩咐居然去找把鐵鍬來將洞埋上。
“他跟你真有這麼大的仇怨?”居然雖厭惡這陰陽怪氣的老道,但素昧平生,將置其於死地尚有些於心不忍。
“跟你說了你也不懂,總之他罪該萬死,你照我說的去做就是。”女孩兒惡狠狠地說,“要不然我將你跟他一起埋了,你信不信?”
看她的樣子一點沒有說笑的意思,居然搖了搖頭。他倒不是怕她真會動手,而是心中生出些許不安。至於不安的是什麼,他自己也說不清,隻是覺得不僅是他,整個江湖恐怕都不會再有平靜。他不明白江湖上究竟發生了什麼,許多東西己變得讓他無法接受。他明白的是,即使他重入江湖,也隻能是個無足輕重的看客。年輕人的鋒芒早己將他這輩的江湖人逼到潮流的尾端,即使他們曾是叱吒一時的頂尖高手。他想象當年號稱天下第一的伏虎先生,苦修數十載,內外功皆獨步天下,也隻不過是眼前這個小姑娘眼中的庸碌武夫而己,心頭不免無限淒涼,一時萬念俱灰。
“你真將我埋了倒也未嘗不可。”居然神情黯然地說道。
女孩兒吃了一驚,道:“真是不可理喻,你好好照我說的做,我又怎會埋你?”
居然勉強擠出一絲苦笑。曾經是滄海,如今卻連水都不是。自己一貫的自持與孤傲,統統被這小姑娘不經意間毀得一塌糊塗,還無法為此辨解。飛雪橫渡那一戰,他一人獨鬥五大高手,何等的蓋世豪情,何等的英雄氣概。那一戰令他一夜之間威震江湖,從此位列英雄榜次席,僅在伏虎先生一人之下,享儘各路英雄好漢的頂禮膜拜,又是何等的風光,何等的尊崇。這些如今卻令他難以啟齒,饒是他性情豁達,亦難以釋懷。幸而她對自己一無所知,否則當真是無地自容了。他思忖再三,決定順其自然,“既來之,則安之”,英雄能伸亦能屈。自己尚未老到頑固之時,若是重頭再起,未必不能有所成就。況且還有個妖刀一直令自己耿耿於懷,若就此消沉下去,豈非親者痛仇者快?想到此處,精神為之一振。當下拋開雜念,衝女孩兒淡淡一笑。
“在下嚇糊塗了,姑娘不必介懷。”
女孩兒將信將疑地“哼”了一聲,上下打量了他一番,道:“瞧你模樣倒不象是尋常村夫。你是什麼人與我無關,不過你得聽我的話,彆惹惱了我。”
“是是,姑娘儘管放心。”居然說完轉身往棚屋去拿鐵鍬。
拿來鐵鍬後,卻沒見到那女孩兒。她的小紅馬倒在,孤零零地站在一邊,不時低下頭在乾枯的草上嗅來嗅去,大概是餓了。居然走到洞口往下張望,裡麵黑乎乎的,不過木道士顯然已經不在了。也就一轉身的工夫,這邊便天翻地覆。居然百思不得其解,隻能猜測木道士偷襲得逞,將那女孩兒擄走了。
落在木道士手裡,定是凶多吉少。居然不無擔憂地想,但他對此愛莫能助。他走到小紅馬身邊,輕輕撫了撫馬背。小紅馬倒不怯生,伸過鼻孔來在居然的衣襟上嗅了嗅,相識很久了一般。江湖風波他見識頗多,但今日所遇令他不勝唏噓。一則山外有山人外有人,二則所發生之事委實過於詭異。他在小紅馬身邊沉思良久,終是難以平靜。舉目望時,己是夕陽西斜,夜色正悄然從無明處漫漫籠來,又將是一個不眠之夜。他深深吐了一口氣,附到小紅馬的耳畔低聲說道:“但願你的小主人吉人天相,能平安歸來。”
聽到居然的話,小紅馬似乎一下回過神來,它昂首往四周張望了一番,然後發出一聲長嘯。 嘯聲中氣十足,一直傳至遠方的山穀,回蕩不絕。小紅馬意在呼喚它的主人,但它的主人再也不會回到它身邊。居然拍拍它的腦袋,想將它牽到棚屋裡,它卻不為所動,兩眼定定地盯著遠方,不知在想些什麼。
居然見它犯倔,也不勉強它,先行回到屋裡。悶躺了一會兒,肚子餓了,便起身將貯下的野牛肉割下一塊烤熟,再滿上一大碗竹葉青,對付著吃了。吃完後,正欲出去瞧瞧小紅馬。門突然被輕輕推開,小紅馬垂頭喪氣地踱了進來,靠在門邊站著。居然心想這畜生倒蠻有人情味,不由地心生喜歡,上前拉過它。
小紅馬低低嗚咽了一聲,象是懇求居然去救它的小主人。居然明白它的意思,撓了撓頭說:“咱倆是難兄難弟,實話說了吧,不是我不幫你,而是我沒那個能耐。”小紅馬伸過頭用下頦在居然的後背上摩了幾下,大意是明白了你也彆難過。“我去給你弄點吃的。”居然討好似的說道,隨即去冰窖裡取來一大抱留著過冬的空心菜擺到小紅馬麵前。小紅馬吃了一口便不吃了。居然想了半天,猜它大概是嫌其生冷,便生火將其一古腦煮了,熬了一大鍋菜湯。這回小紅馬果然吃了,湯湯水水一滴不剩。居然摸摸它的肚皮,笑著罵道:“你這小扁毛畜生,跟你那小主人倒是一道貨色,專愛折磨人。”想到那女孩兒生死未卜,心裡不禁一陣難過。
當晚,馬立人臥,一夜相安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