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餛飩攤兒前,林運大大咧咧的找了個空桌子坐下,一邊的攤主老板見他來了,趕忙笑容滿麵的迎上去:“國師大人來了!你這次需要點什麼,還是老規矩?”
轉頭見桌旁還坐著個妙齡女子,他又問道:“不知這位姑娘需要些什麼?”
“給她來一份和本國師一樣的就行。”林運拿起桌上的粗瓷茶壺,給兩人都倒了一碗水。
鐘妧好奇的四處看了看,道:“你不是尊貴的大國師嘛,沒想到竟然也能像普通的老百姓一樣來這裡吃飯,嘖嘖,難得。”
“到哪裡吃飯不都是一樣,你彆諷刺我,我能聽得懂,”林運伸手拍了拍少女的腦袋,笑道:“而且這家店的餛飩味道很好,我怕你吃過一次,以後就求著我天天帶你來了。”
“你就吹吧。”
鐘妧挑眉,微微彎了彎唇。
此時的太陽升到半空,陽光傾灑下來,照亮了城中的一景一物。
皇宮下了早朝的,各式官員的馬車紛紛的駛在官道上,接連不斷。鐘妧抬目瞧著,對桌對麵的人道:“誒,學長你不用上早朝的嗎?”
林運吞下一口餛飩,聞言,頓時被燙到了。他趕緊喝了一口水,順了順氣才道:“我是國師哎,位高權重的那種,平時都住在皇宮裡的,哪裡需要上早朝。”
“哦,就是說,你僅僅是統治者的服務人員,”鐘妧無情的戳穿他,“沒有實權,隻能借用他的權力來耍耍威風。這聽起來還真不怎麼樣。”
怪不得他那麼怕蕭若詢。
一旁,國師的臉瞬間垮了下來,他低聲道:“彆這麼實誠好吧小學妹,當什麼官不是當,你不要看我這位置不怎麼樣,但平時也有好些人來巴結。陛下身邊的紅人,哪是隨隨便便的一個人就可以當得了的?”
“也是。”
鐘妧讚同的點了點頭。
天子腳下,如何謹慎收斂的說話做事也是一門學問。林運雖然沒心沒肺,但在這種大事方麵卻意外的很聰明。她要好好跟他學學,不然,有時候說話太張揚也會招來殺身之禍。
學長在這裡護不了她多久,她必須要學會自己保護自己。
見女孩垂著頭,林運舀了幾個餛飩放到她碗裡,咧開嘴笑道:“想什麼呢,趕緊吃,等會帶你去四處轉轉。”
“……我飽了,你吃吧。”少女嫌棄的將整個碗都推給他。
“你還嫌棄起你運哥來了,”對麵的人將碗又給推了回去,“快點吃,彆浪費!”
“……”
遠處的馬車上,蕭若詢挑簾看著這一幕,眸光暗沉。
一旁,朱源戰戰兢兢的抱拳道:“是否需要屬下去給國師一個教訓?”
“不用。”他放下簾子,語調沒有起伏。
車內重回黑暗,楚王麵無表情,撫了撫大拇指上的玉環。
“回府。”
車外的朱源忙低頭跟上。
殿下今日特地趕早下朝,就是為了能和姑娘一起用個早膳,可國師卻將姑娘給帶了出來,這不是想撬殿下牆角是什麼?
然而殿下竟然什麼也沒說。真是稀奇。
街上人群絡繹不絕,吆喝聲不斷。鐘妧跑到一處賣著各色麵具的攤前,左看右看,甚是新奇。
林運隨手拿了個豬頭麵具,遞到她眼前,道:“想要這個?”
“你才是豬,”她不上當,伸手拿了一個娃娃臉的問老板道:“這個要多少錢?”
少女眸光清淺,一雙水剪瞳看向人時很認真。年輕老板頓時紅了臉,他結結巴巴道:“姑娘若是想要,不、不要錢的。”
聽他說要白送,鐘妧開心不已,正要開口說“好”,一邊,大國師炸開了鍋。
“你啥子意思啊,認為我買不起嗎?彆以為老子不知道你心裡在想什麼,想套近乎,也不看看我是誰……”
“好了好了,彆在這丟人現眼了。”身旁的少女打斷他。四周的百姓紛紛投來好奇的目光,鐘妧攥住他袖子走出老遠,這才停下來道:“你怎麼老是一驚一乍的,能不能穩重一點。”
“那小子白送東西,是想泡你啊笨蛋。”林運恨鐵不成鋼,“你說你這麼不開竅,我怎麼放心將你留在楚王府。”
“我怎麼知道,”少女打了個哈欠,“我16歲就讀大學了,今年才剛成年。再說我又沒談過戀愛,哪知道你們這些中年人的彎彎繞繞。”
林運差點被她給氣死:“中年人?老子才比你大幾歲啊,你少來叛逆少女這一套,給我矜持一點。”
鐘妧翻了個白眼,音調拖長:“知道了,中年人真囉嗦。”
林運瞪她:“你再說一遍!”
鐘妧仰頭回瞪:“中年人,囉嗦。”
“……”
兩人在大街上誰也不讓誰。忽然,前方熙熙攘攘的人群退開,一陣女子的暖香襲來。林運抬頭,看見不遠處站著的人,迅速的一甩拂塵,恢複了平常那副清冷的國師模樣。
他朝來人微微欠了欠身,道:“原來是寧王妃,失敬。”
女子朝他福了一禮:“國師大人。”
她隨之抬起頭,巴掌大漂亮的臉上略顯蒼白。一旁的婢女攙扶著她向前走,林運拉過身邊的少女,側身讓開,給她們騰出道。
“寧王妃請。”
“多謝國師大人。”
女子輕聲道,轉而用手絹掩在唇邊,低聲的咳了咳。
路邊,少女一眨不眨的盯著她看,那女子微微側過頭看了她一眼,卻沒有多言。她被一大幫婢女侍衛簇擁著前行,緩緩的走遠。
身側良久傳來一聲輕歎。大國師麵露同情,望著那群人離開的方向道:“寧王妃這病,怕是搞不長了。”
一見風歪歪倒,多說兩句話就咳嗽,這嬌弱的樣子,怎麼看也活不了多久。
林運搖了搖頭。
這寧王妃嫁給寧王還沒到三年吧,誰曾想就搞成了這副模樣。她可是丞相府的嫡女,想當年在皇城也是數一數二的大家閨秀,沒想到一朝生了病,竟然也這樣的可憐。真是命運弄人。
然而,一旁的鐘妧卻麵露深思,她開口道:“你方才有沒有看出什麼異常?”
突然被她這麼一問,林運一頭霧水。他道:“什麼異常?”
“剛剛那女子……”
“什麼?”
“她好像……有被家暴的跡象。”鐘妧躊躇著,低聲說出了自己的猜測。“剛剛你仔細的看她額頭了嗎,那裡有一塊淤青,雖然塗了很厚的脂粉掩蓋,但隱隱的還是能看出一些痕跡。”
“……偶然的吧,也許是她自己不小心磕到哪裡磕青了呢。”
“那她的手臂上怎麼還會有鞭痕?”
林運吃了一驚:“臥槽,這你怎麼看到的?”
“她抬手掩咳嗽的時候,露出了一點。”鐘妧淡淡道,“還有,你剛剛叫那女子寧王妃的時候,她明顯的抖了一下。這人這麼異常,要麼就是怕你,要麼就是怕這個稱呼。你覺得會是哪種?”
“這你就覺得她被家暴?太草率了吧。也許她真的隻是怕我呢?”
鐘妧白了他一眼:“彆想多了,人家可是親王的王妃,會怕你個服務人員?”
聞言,林運頓時不滿的看向少女,道:“喂,推理就推理,不帶人身攻擊的好吧。”
“我就是打個比方。不過,如果事實真像猜測的那樣,那這個寧王妃……”
鐘妧沒有接著往下說。這女子今日的狀況,多多少少可以窺見她平日的遭遇,是個可憐之人。
此時,身旁的國師卻忽然沉默下來,拉著她往後方走。
兩人直直的走到一處狹窄的小巷前才停了下來。林運左右看了看,發現沒人注意到這邊,這才低聲道:“剛剛你猜的那些,記住千萬彆往外說。這寧王妃是丞相的嫡女,聽說以前與楚王定過婚約,但不知怎麼的又嫁給了他弟弟寧王。而寧王蕭若良這人一直受陛下偏寵,平日裡囂張跋扈,最喜歡針對楚王,唯恐天下不亂。他們這兩個,你最好一個都不要得罪。”
“照你這麼說,”鐘妧抬目看他,挑了挑眉,“我剛剛的猜測是對的?”
林運嚴肅的朝她點點頭,道:“八九不離十。畢竟寧王一直想扳倒他皇兄,成為梁國儲君。而且這人心思毒辣,報複心極強,很難說寧王妃嫁給他能不受折磨。當然,最可憐的還是寧王妃,就因為曾經是楚王的未婚妻,也不知道在寧王的府中遭受過多少非人的待遇了……不過小妧,這種事你可彆去沾染,小心惹禍上身。”
鐘妧斂下眸,沉默著,沒有反駁學長的話。
她剛剛在一瞬間動了想幫寧王妃的念頭,但也隻是念頭。這種事關皇室的密事,她如今的處境又能幫得了誰呢?
世道艱難,前程未卜,她第一次開始覺得力不從心。
夜幕降臨,等少女的身影蹦蹦跳跳的跑進楚王府時,天邊已經掛起了好幾顆小星星。
身後,林運目送著她進了大門,擺了擺手道:“好好休息,明天再帶你出去玩。”
“好的,運哥晚安。”
少女背對著他揮了揮手,轉而抬步向前走去。經過湖邊長廊時,一人的身影突然閃出。她嚇了一跳,條件反射的想要往後退,卻不想被前方那人猛地握住手腕,一把帶進了懷裡。
淡淡的檀木香傳來,鐘妧抬眸,看見了頭頂上方的楚王。
來人深邃的雙眸隱在黑夜中,隱隱的透出一絲陰暗,少女的腰肢被他緊緊的抱在懷中,一時竟有些掙紮不開。
鐘妧半響有些氣惱的去掰他的手:“放開,你乾嘛!”
懷中馨香溫軟,頭頂上方,那人麵上掠過一瞬沉迷的神情,但很快恢複如常。
他輕輕的放開手,道:“剛剛是怕你會掉到湖裡。你去哪了,怎麼這麼晚才回來?”
這人的神色還是一如往常的謙遜隨和,鐘妧想起林運的話,不自覺的離他遠了一些,這才回道:“國師邀我出去走走。殿下找我有什麼事嗎?”
“殿下?”蕭若詢柔和的眸中閃過一絲陰沉。他語氣微涼道:“是國師讓你這麼叫的?”
“不是。”鐘妧搖了搖頭,“畢竟尊卑有彆,既然我知道了您的身份,當然就不能再像以前那樣放肆。殿下沒事了吧,那我先走了。”
她抬步想走,身後,楚王低沉的聲音傳來。
“你很聽國師的話?”
蕭若詢斂下眸,遮去其中翻湧的殺意。如果她說“是”,他絕對會殺了朝陽宮內的所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