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晴暫時不動聲色,隻靜靜地問道:“王妃今日來,總不會是來看我吧?”當然,也不會像她剛才在門口所言那樣,是來找她爹的,王妃跟她爹並不相識,而她爹也不過是一個普通的鐵匠,如何敢勞動王妃親自來拜會?在王府做丫頭也許久了,這些人情世故,她是知道的。
韓雪晴道:“方才我已經說了,是來找伯父的。”
小晴冷笑一聲,因著知道她是來求自己的,所以底氣十足,氣勢也凜然起來,含著冷笑道:“王妃何必轉彎抹角?有什麼來意直說就是,隻要條件好,讓我做什麼都可以。”
她從來都不是一個清高的人,也不是一個仁慈的人,她要生存,要銀子,有時候就要出賣自己的良心。
韓雪晴心思簡單,隻一心前來找小晴爹,所以也沒想到小晴心中會生出這麼多想法來,如今聽她這樣一說,當下便明白了小晴的念頭,擺擺手道:“你誤會了,我確實是來找你爹的,我想你爹幫我打造一樣東西,價錢不必擔心,一定會比市麵上的高。”
小晴瞪大眼睛,“王妃找我爹打造東西?這滿大街都是鐵匠,為何一定要找我爹?”
韓雪晴曼聲道:“我要做這個東西,有些難度,我怕外麵的鐵匠未必會接我這單生意。”
小晴默然了一下,抬頭看著韓雪晴,因為勞累臉龐有些疲憊,長發微微淩亂,她輕聲道:“隻要能賺銀子,不管多難,我爹都能做到。”
韓雪晴展顏一笑,“那真是太好了,你爹呢?能否請他出來相見?”
小晴道:“我爹馬上就回來了,請王妃稍等,我真是禮數不周,你們來了這麼久,我都沒煮茶!”她說著,便急忙出去燒水煲茶。
小晴剛出去,便聽到左側房間傳出一聲呻,吟聲,然後,一道沙啞的婦人聲音弱弱地響起,“小晴……”她的尾音拖得很長,最後化作一聲呻,吟,似乎很是痛苦。
韓雪晴愣了一下,便想移步進去,被嬤嬤拉住,嬤嬤輕聲道:“仔細被傳染,咱們也不知道她娘到底是什麼病。”
韓雪晴道:“你在這裡等我,我去看看。”
嬤嬤見她進去,哪裡有不跟著的道理?
房間很是昏暗,因為沒有窗戶,床前的一張小木桌上隻燃了一盞如豆的油燈,勉強可辨室內的境況。
桌子很乾淨,放置著一個藥碗,床前有尿壺和痰盂,尿腥味與膿臭味混合在一起,空氣十分悶焗,讓人幾欲作嘔。膿臭味是從床上發出來的,韓雪晴看過去,隻見床上躺著一個麵容枯黃的婦人,頭發淩亂地散亂在枕頭上,這八九月的天氣,就蓋著一張厚重的棉被,她的一隻手伸出來,努力地想撐起身子瞧清眼前的人,雙眼因為圓瞪,而顯得有些突兀狂亂,嬤嬤心中突突亂跳,這婦人,瘦得竟跟鬼似的。
韓雪晴伸手握住她的手,兩指扣在她脈搏上,中醫雖然不甚精通,但是基本功還是有的。
聽了一會脈象,隻覺得她脈息沉綿而虛弱,粘重不繼,便知道她身體虧損得厲害,那婦人出言問道:“你是誰?”
韓雪晴暖聲問道:“老人家,你覺得哪裡不舒服?”
婦人沉沉地歎了一口氣,虛弱地道:“我都說不要請大夫了,怎地還花這個錢?讓我死了就算了。”
韓雪晴輕責,“世人皆求生,哪裡有人求死的?老人家,你儘管說身體哪裡不舒服。”
“你們在乾什麼?”小晴忽然闖進來,見韓雪晴坐在床前,拉著她母親的手,便緊張地問道。
嬤嬤淡淡地道:“你娘親方才喚你,王妃說要進來瞧瞧。”
那婦人聽了嬤嬤的話,雙眼瞪大老大,顫聲道:“王……妃,王妃來了?天啊,小晴,快,請王妃出去坐,這裡,亂,臟……”因為說話過激,竟一口濃痰堵在嗓子,憋得她臉色發紫。
韓雪晴見她難受,連忙扶她起來,讓她彎腰靠在自己的大腿上,伸手掃著她的後背,又回頭命小晴,“急忙取暖水來。”
小晴見韓雪晴如此,早愣住了,聽到韓雪晴的話,連忙回過神來,取來桌麵的一碗水,想接過自己的母親,韓雪晴卻伸手接過水,喂小晴母親喝了下去。小晴母親一直退縮,怕自己弄臟了韓雪晴的衣裳。韓雪晴扶住她,道:“老人家,先喝口水!”
小晴母親惶恐得不得了,手忙腳亂地推了一番,終究還是逆不過韓雪晴,就著韓雪晴的手喝了水。
如此,小晴的態度便完全謙卑了下來。她當著她母親的麵前跪下給韓雪晴請罪,懇聲道:“昔日奴婢陷害王妃,一切都是惠妃娘娘指使,奴婢不敢逆惠妃的意,隻得違背良心,做了許多對不住王妃的事情,請王妃責罰。”
韓雪晴扶起她,道:“那些事情,我從沒放在心上。”
小晴見她如此大方,心中更是愧疚,這種大方與豁達,像一股甘泉,慢慢地流淌入她心甜,衝擊著她一貫認定的原則。
韓雪晴問起小晴母親的病,小晴哀愁地說了一下,“娘親的病由來已久,自我哥哥被人打死之後,她經常心神恍惚,愁眉苦臉。那日下田,因瞧見了哥哥昔日放在田間的草帽,一時憶子成狂,竟一路飛奔去哥哥的墳墓,路經彆人的田,一不留神,被牛頂了一下,整個地翻到在地,左腿裂了一個大口子,血流成河。當時請了大夫,但是傷口時好時壞,治療的時候,因下了重藥,傷了根本,大夫診治過,也沒說具體的病情。隻是每日呼吸困難,左手麻痹,胸口疼痛,有時候發作起來,幾乎瀕死。開的藥方也是十分昂貴的,並且要上好的人參吊命,一旦發作,就要用人參片壓於舌底,方能緩過去。”她頓了一下,瞧了韓雪晴一眼,輕聲道:“惠妃娘娘也知道這個情況,所以,她每每用人參來引誘我……”
接下來的話,她便說不出口了,隻慚愧地垂著頭。
韓雪晴如今算是了解了她的苦衷,歎息道:“也難為你了!”一個孝順的人,根本是不壞的,隻是有時候迫於無奈。
她回頭對嬤嬤道:“我這次出宮,宮內賞賜了一條千年人參,你明日給她送來。隻是腿上的傷口,是不是一直發炎發膿?”
小晴連連點頭,“都潰爛了。”
韓雪晴想拉開看,但是被小晴阻止了,小晴道:“王妃莫看,看了會害怕的。”
韓雪晴笑道:“有什麼好怕的?”她往日裡見多了,記得在急診室的時候,見過多少慘況?僅僅是傷口,已經對她構不成恐懼了。
隻是莫說小晴不讓看,小晴的母親是死活也不願意讓王妃看她的傷口,怕嚇著了她。韓雪晴不願意讓老人家驚惶,隻得作罷,道:“我明日讓禦醫過來為你娘親診治。”
小晴駭然地看著韓雪晴,這句淡淡的話,對小晴來說,卻如同聆聽到福音,她當下跪下來,哭著道:“奴婢這條命,以後就是王妃的了,王妃有什麼吩咐,奴婢萬死不辭。”
韓雪晴見她動不動下跪有些無奈,還是往昔裡板著臉有趣味些,她語重心長地道:“你不需要感謝我,我這樣做是有條件的,那就是要你爹為我做事。”
小晴雙眸含淚,感激地瞧著韓雪晴,就莫說讓禦醫出宮治療了,單單那千年人參,就已經值得她爹為韓雪晴做十輩子的工了。小晴心中明白,王妃這樣說,是為了讓她好受些。
小晴的爹很快就回來了,知道一切之後,他滿臉感激,恭謹地接過圖紙,瞧了一下,隨即驚疑地問道:“這種,是不是叫輪椅?”
韓雪晴一愣,“你知道?”
小晴爹道:“小人見過,之前有一位公子來過,他推著一張這樣的椅子來我們店裡,讓我們代為鑲嵌輪子,而且他那張椅子十分奇怪,推動方便,可左右上下升降,真不知道他是如何做出來的。”
站立輪椅?天啊,韓雪晴愕然,竟然在這個年代就已經有了站立輪椅?據她所知,在現代,國外才剛開始研製出站立輪椅,輪椅可以升高,讓人呈站立狀,但是造價不菲,還沒有大肆推行。
“這位公子在哪裡?能否帶我去找他?”韓雪晴急道,她心中暗暗有些期待,有些興奮,或許,她找到的不止是一張輪椅,還可能是天涯淪落人。
“好,好,那輪椅如今放在店裡,我們掌櫃的親自出馬為他做好鐵輪和鐵線,那公子說今晚來取,現在趕去,還來得及的。”小晴爹立刻站起來,吩咐小晴取出煙鬥,然後匆匆地帶著韓雪晴出門了。
回到店裡,小晴爹問掌櫃的,“掌櫃的,餘公子來取輪椅了嗎?”
掌櫃眸光落在衣衫華貴的韓雪晴身上,見韓雪晴容顏出色,打扮高貴,也不敢怠慢,道:“剛走,這位貴人也要打造嗎?”
小晴爹道:“是的,這位夫人想打造一張,不說了,我們先去追餘公子。”
說著,便領著韓雪晴與嬤嬤急匆匆地走了。
一路疾行,小晴爹見韓雪晴能夠跟得上,也就沒有放慢腳步,他雖然暗自驚詫深閨養尊處優的王妃也有這樣的體力,但是並問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