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琦姑娘喜歡這些書?”皇後今日仍是一身大紅鳳袍,頭頂鳳冠,富麗堂皇。
蘇琦微微垂眸,“小女固然也喜歡女兒家的那些綺情小說,不過這些醫學典籍實乃難以割舍的心頭好。”
她說謊的技巧就在於七分真心,三分假意,謊言中半真半假,聽起來倒更似真話。
皇後輕描淡寫道,“蘇姑娘的愛好倒是獨特。既然蘇姑娘喜歡,這一書架的醫書都贈與蘇姑娘好了。”
蘇琦雖無意卷入後宮黨派之爭,但這些醫學孤本於她而言無比重要。故此她也順勢接了皇後的好意,“小女謝過娘娘恩典。”
皇後雍容大方地道,“我見蘇姑娘與我投緣。不妨我助姑娘一臂之力如何?”
蘇琦心中暗暗知道皇後此舉無非是想要拉攏自己,眸色晦暗不明。
“明日午後,乾清宮中,靜候蘇姑娘。”皇後如此道,隨即轉身上了高位。
蘇琦垂眸理一理思緒。看來,前兩場大比中自己這匹黑馬,吸引了皇後的注意呢。不過,若是她本次大比中更加光彩奪目,恐怕皇後心中對自己的評價還會再上一個檔次。
所謂詩詞大家程老與墨先生是兩個胡子花白,加起來穩穩超過一百二十歲的老頭子。兩人稱霸文壇,彼此私交也是甚篤。這二位重量級人物慈眉善目地坐在那兒,就透露出濃濃的文化底蘊。詩壇大家,絕非虛名。
“與前幾次大比所不同的是,此次的詩賦大比頗有難度,並非所有女子都是出身世家,飽讀詩書,滿腹經綸。故此,本次詩賦大比采取毛遂自薦的形式,自我推舉上台作詩,一展風采。”皇後擺出鳳儀天下的姿態。
此舉一出,立刻令不少小家碧玉鬆了一口氣。的確,齊國雖沒有“女子無才便是德”的思想禁錮,但也並非所有女子都對讀書感興趣。倘若一竅不通地上台,隻是落人笑柄罷了。
但也有不少世家千金目露倨傲之色,恐怕是自詡滿腹經綸,眼界甚高之輩。
“本次的詩賦大比,是以花為題,賦詩一首,還請諸位做好準備。”皇後沉著地道。
蘇琦瞥了一眼四周,發現剛剛那幾位世家千金,毫不意外,相反卻是滿麵勝券在握之色。她微微蹙眉,暗道:看這樣子,有身份的貴族小姐早就知道題目了呢……真是公平。
她平淡的麵容上掠過一抹嘲諷,唇瓣微勾,掀起冷漠而諷刺的弧度。這世間,哪有什麼所謂的徹底公平。
半晌。
一道飽經滄桑卻依舊中氣十足的聲音道,“在下便是程末澤,曾任內閣大臣,對詩詞歌賦頗感興趣,請各位秀女到我這兒來抽取花名,然後以花為主題,即興作詩,經我和莫先生點評商討後,最佳者摘取桂冠。”
那數位早有準備的世家千金紛紛起身,蘇琦略一遲疑,隨即沉穩地站了起來。縱然是以有心對無心,她也自信自己絕不會遜色。
世家千金們抽出簽後露出或喜或憂的神情,想必是押題不準。唯有一人,唇邊的笑容弧度擴得愈發燦爛奪目,顯然,隻有她,押中了她所抽到的題。
蘇琦淡淡注視著簽上的山茶二字。
山茶自是一種極美的花,比之牡丹,彆有一番清麗風采;比之芙蓉,又更勝一籌富貴華麗。山茶花姿豐盈,頗有幾分傲骨。
讓她即興一首,倒也不算為難,但想要作得出彩,還需思慮一番。
作詩,除卻滿腹詩書外,自要有與之相呼應的淡然心境,在舒適宜人的環境下乘興而作。
不多時,世家千金們儘皆踴躍地展示自己。除了一首強差人意外,其餘無不是精品。其中那位笑容格外燦爛的女子,做了一首七言絕句《牡丹吟》令程老與莫先生讚歎不絕。
因為此次參與的人相對較少,不多時便輪到了蘇琦。一襲蔥綠衣衫的她,淡定自若地亮出自己手中的簽——山茶。
莫先生一本正經地撚了撚花白胡子,搖頭晃腦地吟道,“姑娘有何解?”
蘇琦傲然而立,含笑的麵容上流露出一絲倨傲,“方才那位姑娘的《牡丹吟》委實驚豔,若說讓我作詩,唯恐不能與之比肩。所以隻得另辟捷徑。”
“我有一計——四步作詩,每步一句,唯有以如此方法,恐怕才能追上這位姑娘。”
“妙!”程老雙目炯炯有神道。
“如此良辰美景,自然要以鮮花襯美人。”皇後說著,命人抬了數盆山茶花來。
恰好十盆,不多不少。白茶花清麗脫俗,紅茶花富貴嫵媚,更有其他色彩,交織出一幅豔麗奪目的畫卷。
蘇琦抬起穿著錦繡雙色軟底繡鞋的玉足,邁出了第一步。朱唇輕啟,朗朗吟道,“料峭春光無淡然,淅瀝春雨見山茶。”
如此一句開篇,狀若平淡無奇。但程老和莫先生卻是眼前一亮。平仄有序,韻腳吻合,未曾刻意地形成前後對仗,但字裡行間卻已顯露出匪淺的文學功底。
女子稍一停頓,隨即再度蓮步輕移,朱口開合道,“百花爭豔豔陽天,山茶卻似孤彩霞。”
蘇琦腳下不停,下一秒再度誦道,“香傳萬戶春幾分,方有真紅玲瓏花。”
程老暗暗點頭。這說的是紅茶花的豔麗多姿,又道出了山茶的清傲,花期長,芳菲嫵媚。
最後一步,也是第四步,女子繞過最後一盆山茶,輕輕站定,麵上是雲淡風輕的笑容。
“清麗無染忠心膽,不敢攀比富貴家。”
一時間,殿中寂靜無聲,唯有蘇琦的玉足踏地聲清晰可聞。
程老與莫先生對視一眼,不約而同讚歎道,“後生可畏。”
十步作詩,本便頗有難度。而十步之間,作出如此佳作,更是難得。
而以他二人的獨到眼光,自然知道這姑娘的這首山茶頌純粹是即興而作,女子每一次邁步間,眸光微轉,眼波流轉,明顯是經過思索後才從容吐出。
“老夫涎著臉來懇請姑娘將剛才那首詩再次抄錄一遍,贈予老夫可好?”
“莫老頭子你不地道啊!我也要!”
程老與莫先生齊齊道。
“好。”蘇琦自然不會拒絕兩位老者的誠懇邀約,自如地拿起一支狼毫製成的上佳毛筆,揮毫潑墨,渾然信手拈來。
女子俯身於宣紙上揮斥方遒,不消片刻,一首十行的律詩躍然紙上。
都說字如其人,蘇琦的字卻是娟秀的簪花小楷,一如衛夫人的清秀雋美字跡中,亦有一股自成的豪放不羈。但此刻,她的行書自然是偏向於豪放派,筆走龍蛇,鐵畫銀鉤,隱約透出一股柔美外表下的肅殺之氣。
“姑娘不僅如此有才華,竟還寫得一手好字。”程老詫異道。
“學過幾年書法,後來覺得太累,便隨心而動,不想寫出的字卻已是自成一派,集婉約與棱角於一體。”
蘇琦在這兩位詩壇大家麵前談吐自若,侃侃而談,除卻驚人的才氣外,那份不卑不亢更令二人另眼相待。幾乎是就在這藏書閣內,三人如同忘年交般攀談交流,蘇琦年紀雖小,但所展現出的淵博學識卻絕對令人另眼相待。她仿佛上知天文,下知地理,雖不至於門門精通,但也都大致了解些許,總能夠接上話茬,讓人頓覺如沐春風。
皇後端詳著這一幕,愈發升起與之交好的心思。如此妙人,怎能不籠絡於麾下?
翌日,午後的陽光晴朗明媚,令人頓覺溫暖。
蘇琦攜著自己的婢女,來到乾清宮正門前,心中知曉,一旦踏入這宮門,從此便要被打上皇後陣營的標簽。
但她……彆無選擇。
蘇琦先是遣了婢子去通報一聲,暗自揣測著皇後喚她來此的目的。她近來鋒芒畢露,想必招惹了不少人暗中嫉恨,但從皇後一直以來所表現出的善意來看,恐怕還是以示好為主。
自有宮人前來領她入內。乾清宮乃是曆代皇後居所,因此富麗堂皇,美輪美奐,無不雕梁畫棟,精雕細琢,更有一個小型花園,其中假山池塘美不勝收,如同世外桃源人間仙境。
皇後一身錦衣華服,一對鳳眸半眯著,笑意盈盈,“蘇姑娘可算來了。”
“娘娘待我極寬厚,又贈以醫書,小女心中感激,於情於理都應該來此鳴謝娘娘。”蘇琦將話說得滴水不漏。
皇後深深覷她一眼,她知道以蘇琦的冰雪聰明,定是知道自己的目的,隨即也不再揣著明白裝糊塗,輕舒一口氣,緩緩道,“本宮請蘇姑娘前來,是有要事相商。”
“娘娘請說。”蘇琦微微頷首。
“本宮近來因為淑妃之事,可謂傷透了腦筋。”皇後長籲短歎,“淑妃得寵,我本應高興。但淑妃專寵後日益跋扈,更是霸占了皇帝的無上恩寵,讓後宮不能雨露均沾,本宮心中甚是焦慮。”
“哦?”蘇琦不動聲色,實則內心暗暗撇嘴,不過是自己吃醋罷了,又何必提及後宮其餘眾妃來掩飾自己的小肚雞腸。
皇後繼而道,“淑妃雖然刁蠻跋扈,但卻生得貌美,一股狐媚子氣息迷住了素來英明的聖上。本宮憂心如焚,但卻並無解決之法,直至……蘇姑娘你,出現在本宮麵前。”
“我?”蘇琦圓睜著一雙星眸,眸光璀璨,“小女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