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綻沒動。
“靳嬸,我沒事,真的。”
蘇建國一根煙抽完了,又點了一根。
靳媽媽將錢放在桌子上:“蘇綻,你把這錢收著,也聽嬸子把話說完,你性子獨立,脾氣直爽,嬸子知道你是個好孩子,可薇薇和你不一樣,她從小就乖,說話都不敢大聲……”
蘇綻看著她,似乎已經對她接下來要說的話有了預感,卻沒有像以往那樣發脾氣,對上那雙好像洞察一切的眸子,靳媽媽突然感覺接下來要說的話難以啟齒。
“你們兩個性格不合適,以後還是不要一起玩了。”
她沒有錯,十幾歲的孩子還沒有學會明辨是非,也還不明白“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的道理,潛移默化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她怕蘇綻總有一天會把自己的女兒帶壞了。
蘇建國掐滅手中還剩半截的煙,終於肯正眼看她。
“嫂子,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他的語氣很不客氣,甚至還有著憤怒。
被爺倆一起盯著,靳媽媽很不自在的挪開了目光。
這是她早就想做的事情,昨天晚上卻翻來覆去一夜沒睡,想著究竟該怎麼說。
她也承認,如果沒有蘇綻,昨天的薇薇就吃了大虧了,可她寧願薇薇被有錢的公子哥羞辱兩句,也不想讓她跟人家針鋒相對,徹底把人得罪了,遇到打劫,大不了把錢拿出來,保證自己的安全才是最重要的,他們隻是平頭百姓,過日子無非是圖個安心,順當。
她原本還尋思著以後靳薇薇上學之後讓她住宿,這樣她和蘇綻之間自然而然的就疏遠了,可昨天不過上個街,就連著遇到了兩件那麼危險的事情,讓她害怕了。
“薇薇老實內向,蘇綻有什麼事她也隻會幫倒忙——”
她的話頭被截住了,蘇綻了然道:“我明白您的意思了,嬸子,連累薇薇是我的不對,您把錢拿回去吧,您放心,以後我不會拉著薇薇一起了。”
蘇綻把餃子和錢都放回了靳媽媽的手裡,客客氣氣的拒絕她,送她出門,靳薇薇站在自家大門口,看見她就想過來說話,卻被自己的媽媽狠狠地瞪了一眼,讓她想到昨天晚上被媽媽捏著耳朵教育了一下午的情形。
蘇綻不知道她經曆了什麼,也沒有遷怒她的意思,隻是衝著她微微一笑。
她從不勉強彆人,這個是她的驕傲。
她轉身回去,蘇建國就站在門口,她想進屋,蘇建國卻沒動,隻是做出了今天早上他就想做的事情,溫暖結實的大手落在了她的發頂。
雖然隻是一瞬間,蘇綻還是忘了動彈,一直到蘇建國騎上自行車出門之後,她才回過神來。
曆曆往事湧上心頭,記憶中父女倆從來沒有過這樣的時刻,兩人相處時最常見的模式就是吵架,天天吵,月月吵,她恨他的不理解,寧願相信彆人也不相信自己的女兒,偏心弟弟偏信繼母。他恨她的不爭氣,抽煙喝酒逃學處對象,成天跟一些小混混混在一起。兩人的矛盾越來越大,再到後來她離家出走,父女倆差不多斷了聯係。
最後一次見麵已經是幾年前的事情了,她將父親在宿敵的手中救出來,父親佝僂著後背滿臉的風霜,勸她改邪歸正,可惜她已經泥足深陷無法抽身,再加上兩父女之間隔閡太深,父親的話根本不說不進她的心裡去,這一次的談話也不過是無數次爭吵之中的一次,父親失望的離開,她隻能目送著那蹣跚的背影越走越遠,慢慢的消失在她的視線之中。
生活才是最好的老師,經曆的越多,才越明白親人之間的傷害總是相互的,她以為她一直在承受父母帶給她的傷害,卻不曾想過,自己的所作所為給父母又造成了多大的傷害。
當她明白這些的時候,一切已經無法挽回了。
她已經連累了自己最愛的人,不能再連累父母,金盆洗手,說起來容易,做起來,太難。
晶瑩的水珠一滴接一滴的掉落在地上,砸出淺淺的一個坑。
掉眼淚了!很丟人啊,她想。說出去綻姐以後不要在社會上混了。
看見蘇建國騎著自行車回來,她連忙擦乾眼淚,若無其事的進屋了,所以,蘇建國也就沒看見女兒掉眼淚的樣子。
芹菜豬肉餡的餃子,街口的小吃店裡買的,四塊錢一斤,蘇建國買了三斤。
拿了碗和筷子,倒上醬油醋,叫女兒出來吃飯。
雞蛋罐頭餃子紅傷藥,這一回,這對蘇建國來說可是大出血了。
蘇綻彆扭了一會還是出去了。
父女倆麵對麵坐在飯桌上依然是沉默。
蘇建國夾了一個餃子送進蘇綻的碗裡。
“你做得對。”
沒說是哪件事。
蘇綻挑了挑眉毛,蘇建國又沉默了。
“這是你第一次讚同我。”兩輩子了,蘇綻在心裡加上一句。
“你長大了,也懂事了。”
蘇綻的眉毛挑的更高了,她眼角的淚痕已經乾了,也就忘記了自己之前還在傷心難過。
“我早就長大了,隻是你還沒意識到而已。”
她的語氣很嘚瑟,很欠揍,勾起的嘴角,上揚的眉毛,完全就是正在和父親撒嬌的小女兒作態。
蘇建國看著她青澀的麵龐,嘴角不自覺的也彎了起來。
蘇綻的認知又一次刷新了,父親竟然對她笑了。
這可真是兩輩子才見一次的稀奇事。
她竟然不知道父親還會對她笑。
“不過還是要保護好自己。”
這個一向沉默的男人還是不知道究竟該怎麼表達才是最好的,就連叮囑都是笨拙的。
蘇綻卻鼻頭泛酸,連忙低下頭,不敢讓他看見自己的眼睛。
一天裡哭兩次鼻子,沒有比這更丟臉的事情了,綻姐以後真的不要再江湖上混了。
這是父女倆記憶中最溫馨的一個晚上,當然,如果沒有蘇建國最後的那句話的話。
“我和你連阿姨的事情已經定下來了,下周日,我們準備結婚。”
蘇建國在蘇綻隔了一天又和他道晚安之後,表情躊躇的說起了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