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安回到靜安寺的時候天色果然暗了,她餓得前胸貼後背,偏偏還錯過了晚飯時間——寺裡每天的食物都是定量的,錯過了飯點就不會再有吃的了,她隻得老老實實的自己動手下了碗麵,連盛都沒盛就迫不及待的開始吃了。
等填飽了肚子,從安總算想起還得去跟明了報個到,表示自己回來了。她拍拍自己的肚皮,看到放在案板上的畫,心裡一動,臉上便情不自禁露出笑容來。
她把畫打開重新細細看起來,不得不說江容秋的畫技真的十分不錯,在短短的時間內便把她畫得惟妙惟肖,雖然衣服之類比較概括,但容貌卻畫得十分細致,顯然是用心了的。她的視線看向畫紙右下角,白天因為迫不及待的想看看他畫得如何,她並沒有注意看他在紙上寫了什麼,現在一看,卻發現那裡除了他的落款,還有一行小字:山中有佳人,遺世而獨立。下麵是他的簽名,江容秋三個字遒勁有力,雖是鉛筆寫的,卻給人一種力透紙背的感覺。他的字體端正但不失鋒利,一氣嗬成,很顯然是個經常寫自己名字的人。
從安想起江容秋那雙沉靜如一汪深潭的眼睛和嘴角勾起的那抹若有似無的笑容,輕輕笑起來。
回房將畫放好,從安便去明了的禪房。明了正在打坐,看到她來了,臉上微微露出一抹淡笑,輕聲說:“看起來你心情不錯!”
從安條件反射就想到江容秋,咧嘴笑了笑,有些不好意思的樣子:“什麼都瞞不過師父您!”
她向來是個大大咧咧直來直去的性子,明了還是第一次看到她不好意思,臉上的笑容又深了些,卻並不問她都做了些什麼,遇到了誰,隻是問道:“還想下山嗎?”
聽了這話,從安眼睛一亮,但隨即她就反應過來,雖然師父她們對她管得不太緊,但隨意下山這種事卻是不可以的,否則從前她就自己偷溜下去了,畢竟誰都有過好奇衝動的時候啊!
見她不答話,明了微微一笑,指指自己麵前的蒲團,柔聲說:“你先坐下吧!”
從安依言坐下來,就聽到明了緩緩說道:“這麼多年,我待你如何?”
她不假思索回答:“師父就是我的再生父母,您是這個世界上最關心我的人!”
明了搖搖頭,顯然並不滿意這個答案,但她的話題並沒有停留在這上麵,而是繼續說道:“其實出家就代表忘卻俗世,不問一切紅塵雜事,更不能對紅塵心存掛念。這代表著,出家人不僅要忘卻自己的姓名生日,更要忘記自己從前的親人朋友,將一切拋開,從此改名換姓,斬斷過去的一切。”
從安愣愣的看著她,不知道她到底想說什麼。畢竟明了一直記著她的生日,還送過她生日禮物這是不爭的事實,而現在她又說出家要忘卻俗世,拋棄姓名生日,分明是和她的行為相悖的。
明了慢慢轉動手中的念珠,一字一句的說:“想要斬斷過去就必須要有過去,想要遠離俗世就必須先融進俗世,從安,你明白我話中的意思嗎?”
從安半晌沒有說話,似乎有些不敢肯定自己的猜想,待看到明了鼓勵的眼神,她才試探性的開口道:“師父,你不會是要我離開吧?”
“可以這麼說。”明了毫不避諱,“我昨天對你說過,人生來就是屬於塵世的。我不讓你剃度,替你過生日,就是要你記住,你不是一個出家人,你沒有真正的在塵世生活,才會毫無眷戀的待在靜安寺。倘若我要你心靜如水的留在這裡一輩子,你肯定可以做到,但那樣便是我剝奪了你生活和選擇的權利,我不能那麼做!”
從安張張嘴,心裡有些話在翻騰,可話到嘴邊,又不知道到底該怎麼說。
明了臉上露出慈悲為懷的笑容:“從安,我不是要你走,我隻是要你明白,你真正該過的是什麼生活。如果你出去之後覺得不好,不如意,那麼你隨時回來,到時候你便可以成為一個真正的出家人,如果你覺得外麵的生活更適合你,那麼,師父希望你能一切都好!”
從安沒有說話,眼淚卻刷的流了出來。
她知道明了這個想法肯定不是一朝一夕就有的,她現在說什麼都是徒勞,顯然師父已經做了決定,她,必須得離開靜安寺了。
“師父……”從安語帶哽咽,卻再說不出話來。
明了摸摸她有些亂的頭發,輕輕歎了口氣,過了許久才又說道:“你長大了,從安,該有自己的決定了。”
從安垂著腦袋,眼淚大滴大滴的往下掉,她拿手背胡亂抹了抹,隨即抬頭堅定的說:“師父,我不敢說出去如何,但我保證,我絕對會再回來的!”
明了點點頭,嘴角在笑,眼底卻醞釀著憂傷的情緒:“你不回來也沒有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