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風已寒,尤其是這個時候,吹在身上帶著涼意。武婉晴和顏如玉下車之後,都禁不住打了個冷戰。
這時候,蕭玄卿已經到了兩個人身側,脫下披著的大氅,順手披在了武婉晴的肩上,微微低下頭對武婉晴說道:“夜深風寒,你最近身子弱,穿得又少,婉晴,當心著涼。”
這舉動著實讓武婉晴大為吃驚,剛剛在宮內,她當是知道,蕭玄卿對她關懷備至是給太後演戲,可是在這裡,分明沒有了太後的眼線,還當如此,就不能不叫武婉晴受寵若驚了。她拉緊了大氅,感動地抬起頭:“多謝魏王關心,婉晴受寵若驚。”
蕭玄卿卻是很自然地拉起武婉晴的手,微笑著說道:“你是我的夫人,我關心你豈不是應該的,有什麼受寵若驚,來,我送你回婉晴閣休息吧。”
聽到蕭玄卿這樣說,武婉晴不禁有一絲的失望,抬起頭看著蕭玄卿,輕聲問道:“怎麼,魏王今晚兒不到婉晴那裡去嗎?”
蕭玄卿的笑容看不出來有絲毫的掩飾或者借口,拉著武婉晴的手邊走邊說道:“最近公事繁忙,公文堆積如山,大約又要通宵在書房了,待把公務奮鬥處理好了,定會好好疼你……”說著話,兩個人已經走遠了。至始至終,蕭玄卿的目光都在武婉晴的身上,沒有看彆人一眼。
當然,這個彆人指的就是顏如玉。
看著兩個走遠,隻剩下顏如玉呆呆地站在馬車邊上,望著兩個人依偎的背影。
原本想的好好的,自己要遠離這糾紛,不再理會,可是現在眼睜睜看著蕭玄卿對武婉晴這般體貼,顏如玉心中卻是百般不是滋味,千萬種念頭一起湧上了心頭,竟是堵在那裡怏怏地難受。
唯獨讓她覺得安慰的,恐怕就是蕭玄卿說不會留宿在婉晴閣,而是要去書房辦理公事。可是,即使今晚不留宿在武婉晴那裡,日後也是免不了的,畢竟,人家才是原配夫人,才是王妃娘娘。而自己又算得了什麼,有什麼立場反對?
直到雪鳶走過來攙扶自己,顏如玉才恍然回過神來。雪鳶挽了顏如玉的手:“娘娘,夜深了,趕快回去休息吧,不然,當心著了涼。”
顏如玉點點頭,儘管依舊不死心看著蕭玄卿和武婉晴消失的方向,然後才扭回頭,默默跟隨著雪鳶走向玉傾苑。
儘管不知道顏如玉入宮發生了什麼事情,但是親眼見著蕭玄卿對武婉晴不同往日的關懷體貼,而對顏如玉卻如此冷落,顏如玉神色黯淡,雪鳶冰雪聰明,自然是猜到發生了不好的事情,此刻卻又不敢多問。
回到了玉傾苑,進了院子,顏如玉卻停了腳步,對著雪鳶道:“屋子裡麵太悶熱,我在外麵涼快一下,你先回了吧。”
“娘娘,院子裡麵冷,夜露大,您身體還沒有好,很容易得了風寒的,還是趕緊回去休息吧,若是覺得悶熱,我給您打打扇子。”
顏如玉搖搖頭,徑直向著院子中的亭子走去,亭子在荷花池上,環繞著假山石,白天看去彆有風情,但是夜深了難免會冷,可是顏如玉卻仿佛感覺不到冷一般,坐在了亭子中,怔怔想著荷花池的水中看去。
月亮升得正高,一片雪白的光傾瀉下來,映照得水麵格外白亮。顏如玉望著水麵,能清晰看到自己的影子。
顏如玉不禁用手輕輕撫摸自己的臉龐,就是這樣一張臉,才讓蕭玄卿對自己傾心而已。顏如玉是武青桐的替身,自己是顏如玉的替身,說到底,其實自己誰都不是,蕭玄卿愛的那個人,也不是自己,而是顏如玉,或者武青桐。
想到這裡,顏如玉心底不由得湧上一陣悲哀。
儘管武婉晴對自己說起傾慕蕭玄卿而不得,心下如何淒楚,而她,畢竟還是做著她自己,她所擁有的一切,也都是真真實實所擁有的。就如自己對她的勸解,一旦蕭玄卿做了皇帝,以她的家族地位,必是王後之位,後宮之主,到那個時候,喜歡不喜歡,又有什麼重要的呢?
其實最可悲的是自己,頂替著彆人的身體,占有著彆人的寵愛,武婉晴羨慕自己可以得到蕭玄卿的青睞,而隻有自己知道,那份愛不是給自己的。
如此想來,在這個王府中,還真是沒有任何意義啊!
雪鳶拿了披風,輕輕披在顏如玉的身上,然後靜靜站在她的身後,有了前次顏如玉落水的經曆,這次看到顏如玉如此神色黯淡在水邊,雪鳶不由得心驚膽戰,小心翼翼看著,唯恐再發生了什麼意外。
顏如玉回頭,看到雪鳶小小的身子在寒風裡麵抖著,不由得於心不忍,道:“雪鳶,你先回去歇著吧,若是有什麼事情,我喊你便是。”
“回娘娘,雪鳶不累的。”雪鳶聲音輕輕的,看著顏如玉的眼中滿滿都是關切:“娘娘,您今晚心情不好吧?雪鳶陪陪您。”
顏如玉不由得露出一抹苦笑,偌大的一個王府,真心關心自己的,不過是個侍女罷了。而這個小姑娘,又知道什麼呢?自己也不能把自己的事情對她推心置腹,她什麼也幫不上,反倒是會覺得大驚小怪,平添了煩惱。
“你回去吧,我想自己靜一靜,你在這裡,我反倒覺得心裡煩悶得很呢。”顏如玉輕輕擺了擺手:“夜風大了,你穿得單薄,若是你病了,難道要我照顧你不成?”
雪鳶猶豫著,依舊是不敢離開,畢竟前一次顏如玉落水的事情太多驚恐,如果自己一旦離開出了什麼問題,那可是無法挽救的。
看到雪鳶的樣子,顏如玉明白她的擔心,笑著說道:“不要擔心,這麼晚了,這裡又沒有彆人,不會有什麼事情的,我坐一會兒,自己就回去了。哦,對了,我有點餓了,你去給我煲一碗湯,等我回去的時候喝。”
“是,娘娘。”話已經說到了這裡,雪鳶不敢再多說什麼,雖然心中還是擔心著,卻不得不去廚房準備。
月光依舊清清冷冷的,晚風吹過院子裡的樹,葉子沙沙作響,睡眠也蕩起了層層的波浪,顏如玉不由得拉緊了披風。
冷,可是心中更冷。
自己究竟該何去何從?原本在王府中唯一的依賴,蕭玄卿,此刻也對自己有了戒心;無意之中又卷入了武蓮華的利益團體,自己站在任何一方,都不免會被懷疑。
武蓮華對自己絕對不會真心信任,她用自己牽製武婉晴,同時也用武婉晴牽製自己。自己擺平了武婉晴一時,卻不能在武蓮華麵前露出馬腳。若是武蓮華知道了自己暗中對武婉晴表示統一戰線,那麼,無疑又給自己帶來了新的危險。
顏如玉能看出,其實心機最深的是武蓮華,她翻雲覆雨,把不同的人玩弄於鼓掌之中,讓彼此爭鬥,而她最終得利。她似乎不能完全相信任何人,於是,也讓其他人之間彼此不信任,這樣,她利用著這種不信任,得到自己離間的目的。
可以對付武婉晴,可是對於武蓮華這個老狐狸,顏如玉還真是一籌莫展。
武蓮華如此老奸巨猾,又對於權利的欲望如此之大,恐怕,就算有朝一日蕭玄卿真的做了皇帝,在她的麵前,也會舉步維艱的吧!
想起自己看過的很多曆史方麵的書籍,外戚乾政,太後垂簾聽政,奪取政權什麼的,顏如玉不由得為蕭玄卿捏了一把汗。
雖然看起來蕭玄卿也不是吃素的,但是畢竟武蓮華在宮中明爭暗鬥那麼多年,一直牢牢把握大權,從來不曾翻船,和她相比,蕭玄卿未免顯得太稚嫩了一點,他究竟能不能在這種宮廷陰謀之中全身而退?或者大獲全勝?
想來想去,顏如玉不由得搖搖頭,嘴角露出一絲無奈地笑容。
都到了這個時候,自己已經自身難保了,居然還在想著蕭玄卿的事情,實在是未免操心太多,蕭玄卿以後如何,關自己什麼事情!就目前而言,蕭玄卿很明顯已經受到了武蓮華的影響,才會對自己心存懷疑。
武蓮華這麼一點小小的手段,他都看不破,以後,他憑什麼和武蓮華鬥!
而武蓮華,也無疑是在給自己一個下馬威,警告自己不要心生異端,與她有什麼想法,否則,她隨時可以讓自己死無葬身之地。
想想這錯綜複雜的關係,一步不慎,自己真的就粉身碎骨了!顏如玉輕輕撫著自己的額頭,滿臉的無奈之情。
許久,忽地聽到雪鳶驚訝的聲音:“是誰——啊,魏王,奴婢參見魏王,請魏王贖雪鳶唐突之罪。”
顏如玉大驚,猛然起身回頭,才看到亭子入口處站著一個人,身形高大,顯然就是蕭玄卿。而雪鳶手中托著托盤,跪在亭外。
顯然,是雪鳶端了湯回來,看到蕭玄卿站在亭子中,而蕭玄卿背對著她,她看不見臉,才會驚異發問,待看清是蕭玄卿,雪鳶才急急賠罪。
顏如玉吃驚過後,竟是無措起來,明明蕭玄卿是陪著武婉晴一起去了婉晴閣的,並且還說了公務繁忙,要去書房通宵看公文,怎麼會出現在自己的玉傾苑?而且,他悄無聲息站在自己的身後,自己竟然全然沒有發覺,根本不知道他來了多久。
站了半晌,顏如玉才回過神來,緩緩傾身施禮,低聲說道:“如玉參見魏王。”
蕭玄卿微微擺了擺手,卻沒有如常一樣過來親昵地挽起顏如玉的手,問長問短,而是就是站在那裡,麵無表情,看著顏如玉,一言不發,不知道在想什麼。
顏如玉施完了禮,也不知道說什麼好,也是呆呆站著。而在亭子外麵,雪鳶沒有得到蕭玄卿的命令,也不敢起身,還是端著托盤跪著。
三個人兩個站著,一個跪著,誰都不說話。過了好久,蕭玄卿才扭過頭,對雪鳶說道:“雪鳶,你先回去,我有話和玉妃單獨講。”雪鳶自是不敢多說,連忙輕聲應了一聲“遵命”,便退了下去。
此刻,偌大的院子裡隻剩下了蕭玄卿和顏如玉,兩個人默默對視,除了風吹過樹葉,靜悄悄的,甚至能聽到彼此呼吸的聲音。
許久之後,顏如玉實在受不了這份折磨,先行開口道:“天色已經晚了,如玉累了想要睡了,魏王公務繁忙,如玉就不多留魏王,耽擱時間了。”
其實顏如玉內心本是想對蕭玄卿表明自己的心跡,讓他多多提防王後武蓮華,可是話到嘴邊,卻忽地變了,連她自己都搞不清楚自己到底是在鬨什麼彆扭。話一出口,顏如玉就覺得大事不妙,果然,她偷眼看蕭玄卿,隻見他的臉色頓時冷了下來。
知道自己捅了馬蜂窩,顏如玉不由得咬了咬嘴唇,但是話僵持在這裡,卻不知道該如何挽回了。
蕭玄卿冷冷笑了一聲:“玉妃倒是體貼得很,和王後見了一麵,果然是通情達理得多了,看來,要常常讓玉妃進宮,向王後學習為ren qi之道才是。”
聽得蕭玄卿話中有話,顏如玉不由得又委屈又生氣。
自己分明夾在中間兩邊不是人,可是偏偏蕭玄卿卻又這般冷言冷語,絲毫不體諒自己,反倒被武蓮華牽著鼻子走,也對自己橫加指責,這讓顏如玉再也按捺不住,於是冷冷回敬道:“若是王爺覺得這般可以讓如玉受益匪淺,如玉自當聽命就是。”
從來沒有人敢對蕭玄卿用這種語氣說話。
他送了武婉晴回去婉晴閣,匆匆說了幾句話,就立刻離開,自己也不知道為何,明明說了要去書房辦理公事的,可是腳卻是不自覺奔著玉傾苑過來,一直都走到院子的大門口,才反應了過來。想要轉身離開,可是一眼就看到院中亭子上,那個孤零零的身影。
小小的身體,披著一件披風,在風中微微顫栗,讓蕭玄卿心下不由得一動,真想立刻擁她在懷中,給她一絲溫暖。
但是下午在宮中的所見所聞,卻讓蕭玄卿的腳步停駐。
不是不明白武蓮華的心思,不是不清楚現在的局勢。
皇帝蕭玄燁身染重疾,多年無後,若是一旦駕崩,自己便是下一任皇帝的不二人選。而在蕭玄燁病重期間為他聽政的太後武蓮華接二連三地把女人送到自己府上,甚至還包括自己的親侄女,誰都知道她打的什麼算盤。
蕭玄卿並不氣惱武蓮華的行為,畢竟,在爾虞我詐的宮中,所有的親情愛情婚姻,都不過是政治利益的犧牲品而已。可他氣的,卻是顏如玉,在於自己情深相許之後,竟然會以那般姿態出現在宮中,仿佛對自己宣告她的立場一般。
著實讓蕭玄卿胸中升起一股怒火,讓自己覺得被耍弄了一番的感覺。
可是,即使明明白白地知道顏如玉就是武蓮華的人,又能如何?自己如今羽翼未豐,卻也不能明目張膽地和武蓮華對著乾,本以為武青桐和武婉晴之間的聯盟被自己輕易破解,武蓮華會有所收斂,可是,她卻更加急於求成。
顏如玉的挑釁讓原本鬱積在蕭玄卿的氣惱更勝一籌,可是怒極反笑,隻對著顏如玉笑道:“好好好,玉妃冰雪聰明又善解人意,自然知道自己該怎麼做,該如何做,況且又有王後指點,哪裡需要本王的命令。”
這番話,幾乎是蠻不講理,顏如玉咬碎鋼牙,對蕭玄卿本是又愛又恨,聽他如此說,更是難以自持,知道若是再說下去,自己必定會與蕭玄卿爭執起來,而自己,無權又無勢,憑的什麼去和蕭玄卿對峙?惹惱了蕭玄卿,於自己,其實是並無好處的,而在自己的計劃中,也沒有和蕭玄卿鬨翻之理。
因此,儘管心中惱火,顏如玉也咬著牙,不再講話。
但見顏如玉隱忍,蕭玄卿反倒是覺得她理虧,更是不肯放過,冷笑道:“怎麼,王後沒有教導你,該如何對夫君有禮麼?就讓你這麼哭喪著臉與本王說話?也不問問本王是否要安寢?”
聞聽此言,顏如玉驚得抬頭看著蕭玄卿,他原本對著武婉晴說的是公事繁忙,又怎麼會在自己這裡安寢?不知道蕭玄卿打得什麼主意,隻得問道:“若是魏王累了,是否與如玉同去安歇?”
蕭玄卿冷哼一聲:“看你苦著這張臉,一副沒精打采的樣子,隻怕會壞了本王的心情,還有顏麵邀本王同寢麼!”說罷,一甩袖子,頭也不回,轉身離去。
看著蕭玄卿的背影,顏如玉才明白,剛剛他問自己那句話,無非是想要羞辱自己罷了。顏如玉隻覺得胸悶氣短,一時間站立不住,跌坐在長椅上。
怔怔望著空無一人的院落,兩行清淚無聲無息地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