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這見人!”
端如意還是淡淡笑著,絲毫沒有剛才被打的羞恥。
“景王弟弟,你看我手中的是什麼?”
景王打完這一巴掌,心中的火氣發泄了出去,人也冷靜了不少,低頭看了一眼,頓時就大驚失色。
端如意懷裡抱了一本書,書名隻有兩個字,然而卻把景王驚得麵色發白。
祖訓。
這是陰謀,是陰謀。
不出今天夜裡,景王出手打了手持祖訓的公主,這消息,就會傳遍整個京城。
這就是,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裡。
“景王殿下!本宮最近修習祖訓有些地方不懂,還請景王示下。”
“皇上麵前,臣下是否可以不用行禮?”
“皇上未曾說話,臣下是否可以對著皇帝做的決定大放厥詞?”
“掌摑無罪的公主是什麼罪過?”
“不對祖訓行叩拜之禮是什麼罪過?”
“還有,胤合宮內,鐵甲衛以外是否有人可以攜帶兵器?”
“論家,本宮是你的義姐,論國,本宮是先帝長公主。本宮手中拿著祖訓,這一條條都是你犯下的罪過,本宮將此事定為家事,取家法來教訓你,並不通報朝堂,你可有意見?”
端如意一下子變得銳氣逼人,一聲一聲敲在景王心上,根本不給他喘息之機。
這見人,一開始打算的就是一步步激怒自己。她手持祖訓卻故意遮擋書名,為的就是讓自己打她鑄下大錯,她方可從容的細數自己的罪過。他還是太急躁了啊。
“李洪,你就看著我因你受罰嗎?”
不等皇帝回答,端如意舉起祖訓。
“祖宗家法第三十四條,無特許,王侯不以尊稱對上,蟠龍杖,杖三十。可姐姐寬厚,不願你受皮肉之苦。”
端如意向皇上福身一禮。
“皇上,就罰弟弟去太廟祖宗牌位前跪習祖訓吧。妹妹看三個月便可,千萬彆罰重了。”
他還沒有做好謀取大位的打算,如今犯下大錯落在對方手裡,隻能隱忍,等他羽翼豐滿,這個小見人,他要第一個殺掉。不,他要折磨她,讓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皇帝想了想,抬頭說,
“傳沈君硯擬旨。”
事情幾乎是發生在電光火石間,各方勢力都沒來得及做出反應。端如意就讓皇帝下了旨意。
眾目睽睽下,景王犯下如此罪孽,皇上卻隻罰他去太廟跪習祖訓,皇上仁德,景王暴虐顯而易見。
端如意走上前去親厚地扶住了景王的手,
“景王弟弟,你去太廟之前這幾日,還是在宮中先陪陪太後,她老人家年歲大了,三個月沒有你承歡膝下,怕是寂寞。”
事情終於解決完了,跟端如意預料的情況幾乎一樣。
皇帝悄悄從袖子裡掏出一張紙條。側坐著身子,裝作漫不經心念到。
“景王今日受驚,朕恐景王在宮中再次受驚,令鐵甲衛首領率五名甲士跟隨景王保護。”
景王憋了一肚子氣,卻隻能行禮,
“謝主隆恩。”
事情了結之後,皇帝飛快地跑到端如意麵前,看著她腫起的半邊臉,心中滿是愧疚。
“如意,你一開始就打算生生挨下這打了是嗎?”
端如意擦掉嘴角的血跡,竟然還能笑得出來。
“皇兄應該慶幸他是一耳光打過來而沒有抽出腰間的佩劍。”
皇帝一時說不出話來。
“景王勢大,無論他犯了多嚴重的錯,皇兄也不能罰的太狠,太廟思過已經是在底線上最狠的懲罰了。否則,就會逼反他。所以這次我這一耳光還算值得,要是刺我一劍,就真是虧大了。”
“如意,你這是為了什麼?”
端如意也不知是為了什麼,她一想象到皇帝被景王挑釁,全無還手之力,就那樣的憤怒。最後甚至不惜用這一耳光去交換景王受罰。
“如意僭越,想給皇兄上一課。”
皇帝看著她的臉就覺得內心受著折磨,答應道:
“好,你說,我聽著。”
“如意都可以為了保護皇上的尊嚴付出這麼多。天下間,忠於皇上的能臣誌士多得是,皇上自己,斷不能自暴自棄。”
皇帝聽了這句話,喃喃自語:
“不是朕想自暴自棄,朕總是覺得,朕不是這塊料啊。”
“那,皇上是不是還欠我一個願望?”
“朕斷無不允,如意你說。”
端如意看著皇帝一副信誓旦旦的樣子就深表懷疑。
“我想離開這個地方。”
皇帝顯然不能理解,“為何?”
“如意覺得自己在這裡過的累,隻這一整天,就活得好像一年。”
“如意,朕不能應你。”
端如意委屈得捧著自己的臉,早知道就不這麼賣力演出幫這個說話不算話的皇帝了。“君無戲言的。”
皇帝看了看身邊的太監宮女,問道:“你們誰聽見了?”
一屋子人,齊齊行禮回答。
“回皇上,奴婢(奴才)沒聽見。”
當日夜裡,端如意抱著紅腫的臉,後悔幫了皇帝,悔的腸子都青了。
次日清晨
端如意捧著一杯香茶奉到皇帝桌前。
皇帝忽而就冒出了一句:
“端如意端如意茶,以後這茶就叫做如意茶。”
端如意本來就積了不忿,正要發作。
“瀾貴太妃請公主一敘。”
“知道了。”
半個時辰後,端如意苦惱著一張臉出現在瀾滄宮門口。
見到瀾貴太妃,卻發現她又難得地嚴肅一回。“如意,我有件事情交代你。”
“母妃請講。”
瀾貴太妃扶著她的肩膀,盯著她的眼睛說,
“本宮覺著,景王既然開罪的是你,還是你送他去太廟合適。”
端如意心中疑惑又起,難道皇宮裡的人從來都不用問句的嗎?一張口,就是我已經決定好了你自己看著辦的意思。
“是,如意從命。”
“你當本宮聽不出你不願意?本宮讓你去,還有一件旁的事情。”
“是,如意聽著。”
瀾貴太妃的神色突然凝重了起來,“如意你去太廟,記得在殿外行一次叩拜大禮。”
“為何?”
瀾貴太妃神色不自然了起來,推說,“如意你如今成了旭國的公主,難道去太廟不應該拜上一拜嗎?”
“那好,如意遵命。”
端如意看著瀾貴太妃的臉上的梨渦,笑了。
“母妃,如意隻是不願意去深究,不是真的傻了。如意猜到了,這叩拜之禮是我應該的。”
“你——”瀾貴太妃大驚失色,如意卻福身告退。
是,那黑衣人說得對極了,她真的有秘密。從之前入宮之前她就清楚地知道,旭國根本就沒有六皇子,六皇子就是長公主。就是她,先帝唯一的女兒,親生女兒。
她是想做個什麼都不懂的單純的傻孩子,可這端張氏和瀾貴太妃哪個又不是在把自己當猴在耍?
端張氏想讓自己入宮,成為皇妃,又能提高端家的門戶,又能借她的手乾政,瀾貴太妃也是居心叵測地想用她打擊太後。本來端如意想當做不知道的,想做個傻孩子的,是她們,連這樣的機會都沒有給。
瀾貴太妃,她的生身母親。她不知道當日瀾貴太妃是以何種的心情,名為替她解圍,實際上是將她推到風口浪尖。
這宮裡唯一一個有真心的人,卻是那個不能有真心的皇帝,真是太可笑了。
“如意!如意!”
端如意回頭,見到瀾貴太妃親自提著裙擺來追她,這可真是她的榮幸啊。
“瀾貴太妃,您有什麼吩咐,儘可以遣如眉來,何必如此辛苦。”
瀾貴太妃不顧形象地抱住了端如意,端如意有些吃驚。
“如意,我是你親娘。當年是我錯了主意我悔不當初,求求如意你不要這樣對待我,我心如刀割啊。”
有那麼一瞬間,端如意很想就這麼原諒了她,然而聽著瀾貴太妃的最後一句話,她笑了。要她放棄這麼多年有娘生沒娘養,在端家受儘欺淩的痛苦來接受她,隻是因為太妃娘娘她現在心如刀割?
“心如刀割,如意已經受了十六年,瀾貴太妃連這一會兒也受不了嗎?”
她還是走了,因著那句話,更加偏執地無法原諒。她了解自己,她知道自己適合在這座皇宮中生存,但是,她恨透了這裡。
去太廟前的幾日,如意都過得渾渾噩噩,唯一的好消息是,她的臉好了。
次日傍晚,大雨傾盆。
如意撐著傘,站在太廟外。
“景王弟弟,你進去吧,我隻送你到這處。”
景王站到她的跟前,揪起她的領子,如意看著他,隻覺得好笑,綻出了驚豔世間的微笑,淺淺的梨渦。
景王突然知道,自己那天晚上覺得她像誰了。
她這笑容,像瀾滄宮裡閉了門八年的瀾貴太妃。
那日晚上,她訓斥他的樣子,像父皇。
所以當時,他雖然可以反駁,卻啞口無言,因為他想起了父皇,他怕的,不是端如意,是父皇。
“端如意!即使你如今受封公主,也永遠進不得太廟叩拜,這一次,我贏了你。你的秘密,我知道了。”
要告訴母後嗎?景王想著,放鬆了手。
不,他想和她保留同一個秘密。
端如意苦笑,又一個人知道了她的秘密嗎?她心裡的秘密,怎麼有那麼多人感興趣。她心裡的苦,誰來看一看呢?
景王突然間心情舒暢,大步走進了太廟。
端如意看著他的背影,想起了三歲時,她偷偷去禦所尋找娘親時,娘親將她藏在桌子下,她偷偷撩起一點桌布看到的情景。
先帝在她麵前抱起李洪那愛不釋手的樣子,深深地刺痛了她的心。為何她的父親,就隻是酗酒打罵她,將從娘親那裡受得氣全撒在小小的她身上。那時的小如意想著,如果他是自己的父親該有多好。
如今,她當日一語成箴,她站在太廟外,看著自己的父親。裡麵有他的牌位,而她卻沒有資格入內。
手中的傘悄悄跌落。
“公主,您——”身邊的人看她不撐傘,都驚了臉色。
如意冷色相對,“退下。”
“讓奴才給您——”
“退下!全都走!聽見了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