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被驟然拉開時,林斯涵絲毫沒有準備,她還保持著拍門的姿勢,右手伸在半空中,呆呆的看著出現在門後的少年。
向縱居高臨下的看著她,他有一張非常漂亮的臉,跟他的媽媽非常像,眼角微微上挑,隻不過沈一仙看起來像笑,他的眼睛則冷冰冰的,沒有一絲生氣的樣子。薄薄的嘴唇抿成一條直線,整張臉沒有一點表情。林斯涵向後退了一步,向縱盯著她的樣子讓她感到害怕。
一瞬間,她有點想丟下她人生的第一份兼職,落荒而逃,但這個念頭在腦海裡一閃而過,林斯涵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個自以為比較親切的笑容:“向縱,我是你媽媽請來的家教,我叫林斯涵,我是……”
向縱沒有等他說完,一言不發的轉身,留給林斯涵一個背影。
林斯涵:“……”
她在門外猶豫了一下,最後還是跟著進去了。
向縱的房間非常大,但是非常空,房間中間放了一個很大的床,足夠三個人在上麵翻滾,地上鋪著大紅色的地毯,林斯涵小心翼翼的走了兩步,看到向縱是赤著腳的,趕緊退回去脫了鞋子。
向縱背靠著床,坐在地上,麵前放著一本書。林斯涵心裡一喜,還會看書,證明是個愛學習的孩子。等到她看清書上的內容後,臉上的表情凝固了。
那是一本五線譜。
“你喜歡音樂嗎?”林斯涵湊上去,問道。
向縱沒看她,也沒有說話。
林斯涵從來沒碰到過這麼難溝通的人,一句話都不說,連個眼神都不會施舍。
林斯涵有點不知所措,這樣下去的話,這份工作看起來沒法繼續下去。
“你會寫歌嗎?”林斯涵乾脆學向縱的樣子,坐下去。他們倆離得很近,林斯涵側頭甚至能看得到向縱長長的睫毛。
房間裡很安靜,向縱偶爾拿起筆,在紙上胡亂的畫幾筆,起初林斯涵以為他在寫什麼東西,湊過去一看,發現完全是沒有章法的亂塗亂畫。就算林斯涵什麼都不懂,她也不會以為他是在作歌。
就這樣,一個亂塗亂畫,一個看著發呆,時間竟然過的飛快。午飯時間到了。
一個女傭模樣的人出現在門口,小聲的道:“向縱,林小姐,吃飯了!”
林斯涵驚訝這個人是從哪裡冒出來的,剛剛她來的時候,明明就沒有看到。她將這點驚訝收起來,朝女傭笑了笑,轉頭對向縱道:“向縱,我們下去吃飯吧!”
意料之中的沒有得到回答,短短的一個小時接觸,林斯涵已經不對這個人抱任何希望了。倒是女傭笑了笑道:“林小姐,你先隨我下來吃吧,向縱會單獨在上麵吃。”
林斯涵哦了一聲,不再說什麼,跟著女傭出去。走出房間的那一刻,她鬼使神差的回頭看了一眼,向縱還保持著那個姿勢。
向家的女傭姓李,做菜很有一手,林斯涵吃的恨不能連舌頭一起吞進去,最後還是矜持了一下。
李嬸話不多,說話細聲細氣,不過看起來是向家的老人了,她少有的幾句話都是在維護向縱,說這孩子不容易。說的林斯涵更加好奇,向縱的樣子看起來並不像是個會受委屈的人,如果他不是天生這幅鬼樣子,那麼後天肯定受過什麼創傷。她忍了忍,沒有問出口。李嬸看起來有點避諱這個問題。
吃完飯以後,下午的工作並沒有順利太多。林斯涵進到向縱房間裡時,裡麵並沒有人,隻有一本他早上翻過的書,孤零零的散落在地上。林斯涵撿起來翻了翻,看不懂,扔下。她叫向縱的名字,房間裡隻有她一個人的回音。最後,她坐在向縱的位置,睡著了。
醒過來的時候,身邊的溫度似乎有點低,林斯涵迷迷糊糊的睜開眼睛,就看到麵前一張冷冰冰的臉,向縱抿著唇,眼睛直勾勾的看著她。
林斯涵嚇得往後一仰頭,咕咚一聲,腦袋撞到床沿,疼的她眼淚瞬間就出來了。
向縱好似沒有看到,他把手中的書遞到林斯涵麵前,開口說了一個字:“書!”
林斯涵揉著後腦勺,眼淚汪汪的道:“書?什麼書?”
向縱的手往前伸了伸,林斯涵這下看清了,向縱手上拿的是她特意從舊書攤上淘的高三數學課本,剛剛她拿出來,本來是想著向縱一來就開始上課的,沒想到坐著坐著就睡著了。
林斯涵接過書,心想這孩子主動找我上課,還是不錯的呀。後來才發現不對勁,向縱一直站在她麵前,臉色非常不好看。林斯涵後知後覺的又感到害怕了,她往旁邊挪了一下,就見向縱仿佛看到什麼不得了的東西一樣,一把推開她,林斯涵猝不及防,整個人都往旁邊倒下去了。她回頭去看向縱發什麼瘋,卻見向縱拾起被她無意中墊在屁股下麵的書,抱在懷裡,一臉凶悍的看著她。
林斯涵有點委屈又有點理虧,不就是不小心坐了一下你的書嗎,至於這麼大力的推我嗎?
向縱沒有再看她,抱著那本寶貝書,轉身出了房間。然後,那一個下午,林斯涵都沒有再見到向縱。
李嬸答應幫她找,但兩個人翻遍了整棟彆墅,都沒有找到向縱。李嬸慌忙給沈一仙打電話。林斯涵卻有點不解,向縱那麼大一個人了,能出什麼事,李嬸未免也太大驚小怪了。但等到沈一仙也匆匆趕回來時,她才終於發現,向縱這個人,就不能以常理來看待!
最後直折騰到晚上七點,向縱才施施然的回來,沈一仙已經開著車子滿大街的轉了個遍了。林斯涵看到這個妝容精致的女人臉上一刹那綻開的燦爛笑容,她抱著向縱,不住口的說:“回來就好,下次不要這樣嚇媽了,好不好?”
向縱沒有說話,林斯涵看到他墨黑的眼珠子閃了一閃。
這是他這一天臉上最大的表情。
因為害的向縱離家出走了,林斯涵心裡有點愧疚,估摸著明天是不用過來上班的了。她正兒八經的給沈一仙鞠了個躬,道歉。沈一仙似乎有點疲憊,衝她露了個虛弱的笑容:“林小姐,嚇到你了吧!”
林斯涵撓了撓頭,她確實有被嚇到了,向縱可以說是她長這麼大遇到的最奇怪的人,隻不過是坐了一下他的一本書就鬨離家出走,還真是聞所未聞。
沈一仙注視著她,輕聲道:“林小姐,你也知道向縱的性格了,明天,如果你不願意來的話,我不會怪你。這是你今天的工資。”
林斯涵看著遞到自己麵前的錢,連連擺手:“我不能收,不能收,說好是一起結的,我才做了一天。何況,我什麼都沒做,還害的向縱離家出走了!”
沈一仙微微一笑:“這不關你的事,其實向縱補不補課都是一樣,我主要是想給他找個伴。他一天都不開口說一句話,我希望,在他不去上課的這段時間,能有個人陪著他。”
原來是這樣,林斯涵在心裡道,不過,她覺得,向縱更需要的是一個心理醫生,而不僅僅是個伴。
“向縱很排斥心理醫生,他不接受任何一種形式的治療。我以前帶他去看過,他回來後整整三天沒有吃飯。”
林斯涵有點尷尬,她不知不覺的就把心裡的想法說了出來,無異於又揭了沈一仙心裡的傷疤。
“阿姨,這錢我不會要,你容我考慮一下。我明天過來,你以後一起把錢給我,這樣好嗎?”
沈一仙沒再強求,她心裡更希望林斯涵能留下來。第一眼見到林斯涵,她心裡還有點不放心,林斯涵看起來還小,性格裡也許還有點毛躁,怕她沒法忍受向縱。但她其實低估了這個女孩,林斯涵非常穩重樸實,而且細心,談吐不急不躁,骨子裡天生似乎就有一種責任感。這讓她產生了讓這個女孩留下的衝動。想到因為工作,明天要出國,在她不在的這段時間,如果這個女孩能照顧好向縱,那也不失為一個好辦法。
林斯涵完全沒想到自己在沈一仙心裡已經從頭到尾被考量了一番,她坐在公交車上,有點小鬱悶。第一天工作就不順利,兼職也並沒有想象中的好做。但林思歸打電話過來的時候,林斯涵並沒有多說什麼,隻說一切都順利。林思歸笑著道:“那就好,我還怕你會遇到什麼困難。”
林斯涵在心裡道,當然有困難了,還是一個超級大的困難。但她沒有跟林思歸說。潛意識裡,她不想讓林思歸替她擔心,如果林思歸知道了,肯定會讓她離開,但不知道為什麼,林斯涵不想就這麼離開。說她是自虐也好,麵對困難絕不屈服也好。總之,林斯涵想將這份工作好好的做下去。
“哥,等我拿了工資,請你吃飯!”
林思歸在那邊輕笑道:“好,等你拿了工資再說吧!”
這天晚上,林斯涵做了一個夢,夢裡她在雪地上追著一個東西跑,一直跑一直跑,無論如何就是趕不上。心裡有股勁驅使著她,不達目的誓不罷休,最後,她一腳踩進了雪窟窿裡麵。林斯涵啊的大叫一聲,坐了起來,隻見月光如水,灑了寢室一地。
第二天,林斯涵見到向縱,驚訝的發現他的眼睛是血紅的一片。
“你熬夜了?”
向縱不答,他在吃早點,還是坐在昨天的那個位置,赤著腳,麵前擺著一張矮桌子。
“你吃什麼?怎麼這麼晚才吃早點?”
向縱垂著眼睛,小口小口的舀著湯,吃的很慢。細長的手指與白色的勺子映襯在一起,簡直不能再養眼。林斯涵欣賞了一會,在他旁邊坐下:“以後要早點起來吃早點,不然你吃的就是自己的大便了。”說完這句話後,林斯涵緊緊盯著向縱的眼睛,發現他隻是睫毛飛快的顫了一下,然後就沒什麼表情了。
向縱的一碗粥喝了將近半個小時,林斯涵耐心的在旁邊陪著,她突然發現,自己在向縱身邊,竟然會迅速變成一個話嘮。
“聽說你是遇到了什麼事情才變成這樣的,你能跟我說說是什麼事情嗎?”
這次,向縱的睫毛飛快的閃了兩下。
林斯涵麵上不動聲色,心裡一喜,看來他對這個話題有反應,那就好,她正苦於無處下手,隻要有突破口就好了。
“你跟我說說,我保證不給你說出去,我說話算話,而且,我不是心理醫生。”
“你聽說過樹洞的故事沒,人的承受能力都有一個臨界點。但是有時候,我們有自己的顧慮,不會想把所有的事情都說給彆人,所以就有了樹洞的故事,我願意當你的樹洞,你可以考慮一下。”
“我能喝你麵前這杯水嗎?好的,謝謝。”
林斯涵抬起向縱麵前的水杯,仰頭就喝了大半,喝完之後,放下杯子時,嘴角邊還沾著一滴水。
向縱放在桌子上的手微微的收縮了一下。
林斯涵看的分明,故意道:“我喝了你的水,你是不是不開心了,不開心你要跟我說,你不跟我說我猜不出你心裡在想什麼。所以,我下次還是會犯錯!”
林斯涵看著向縱:“就像昨天,我不小心坐了你的書,這在我看來隻是一件很小的事情。但你那麼生氣,還離家出走了,我是等你不見了才知道事情的嚴重。那是你心愛的書,我不該不經過你同意就坐上去,我現在向你道歉。不過,你以後不可以動不動就離家出走,你知道昨天我們有多擔心嗎,你媽媽差點就報警了,還有我,這是我的第一份兼職,差一點就因為你丟失了,你說,你是不是也要跟我道歉?”
如果要問向縱現在的感覺,就像有一群蒼蠅在麵前嗡嗡嗡,偏偏這隻蒼蠅他還沒發捏死她。終於他忍無可忍:“誰要跟你道歉?”
林斯涵睜大眼睛,得意的道:“你不是不說話嗎,討厭我啊,那就罵我啊!”
向縱像看瘋子一樣的看著他,嘴裡吐出三個字:“神經病!”
林斯涵懵了一下,這小鬼,居然還學會罵人了。
“小鬼,罵人是不對的哦,尤其是罵你的長輩,老師沒有教過你要懂禮貌嗎,那我不介意多教一門課哦,我以前的思想品德可好了。”
向縱重重的推了一下麵前的桌子:“你閉嘴,你才不是我的長輩。”
林斯涵笑道:“誰說不是,我懂得比你多,你就該好好跟我學!”
向縱閉緊嘴巴,他發現,無論怎樣,他都說不過這個女人,乾脆閉嘴。
林斯涵怎麼可能這麼輕易的放過他,她開始滔滔不絕的說起來,大多數都是逗向縱的話,他惱了,就會吼她幾句,越吼,林斯涵臉上的笑容越大。向縱拿她沒有辦法,腦子裡冒出一圈一圈的黑線。
剛走進彆墅大門的沈一仙突然停住腳步,她顫抖著聲音問李嬸:“是誰在說話?”
李嬸滿麵笑容的道:“是向縱,在跟林小姐鬥嘴呢!”
沈一仙沉默了一下,突然匆匆的往樓上走,走了幾步,又停住,喃喃的道:“我還是不要去打擾他了!”
林斯涵的心情不錯,向縱總算願意跟她說話了,雖然說的內容她不是很愛聽,不過總歸是一個進步不是。以後應該會越來越好的吧,林斯涵這樣想的時候其實心裡並沒底,突然她又鬱悶了,人家當家教就隻是當家教,到了她這裡,就是當心理醫生了。想歸想,林斯涵對向縱,心裡還是同情多過於任何一種情緒。
新的一周很快到來。周一上完最後一節課,文藝委員宣布了一個事情,學院要舉行迎新晚會,班裡要出一個節目,時間很緊,隻有一個星期的準備時間,像什麼複雜的舞蹈就沒必要排了,也來不及排。商議來商議去,最後決定班裡派個人上去唱首歌就可以了。
文藝委員問了幾遍,沒有人願意去唱。有一個宿舍原本很積極,要上去跳街舞,被否決了之後,就都蔫蔫的。文藝委員急了,這是班集體活動,大家都積極點,自己不上去可以推薦人啊!
“那就林斯涵吧!”有人叫了一聲。
林斯涵愕然,她天生五音不全,而且怎麼看都不似喜歡暴露在麵前的人,為什麼要推薦她啊!
原本大家都不怎麼熟,對這類集體活動也不怎麼熱枕,此時突然出現了一個可以代替的人,因此,都沒有什麼不樂意的,幾乎全票通過。
林斯涵一張臉漲的通紅,待要站起來澄清,見眾人鼓掌鼓成一團,頓時又沒了勇氣,隻是屁股下再也坐不住了,好像撒了一把釘子。
鄭歡捏了捏她的手,衝著剛才出聲的那邊看了一眼,小聲的道:“是方爽,沒事,她不是要看你的笑話嗎,到時候我們驚掉她的下巴!”
林斯涵忙擺手道:“不行的,我不行的,我唱歌跑調。”
“那不是還有我們嗎,隻說要唱一首歌,又沒規定隻要一個人唱,彆怕,到時候我們會幫你的。”
於麗和張晴晴都點點頭,林斯涵心裡安定了一點,感激的衝著她們笑了笑。
隻有一周的時間,林斯涵她們下來後,就開始緊鑼密鼓的做準備活動,首先是選歌,花了不少時間。林斯涵會唱的歌不少,唱得好的幾乎沒有。鄭歡她們為了遷就她,選了一首比較簡單的歌,唱起來又好聽。四個人每天吃完飯就跑到學校的山坡上唱。為此,她們還鬨了個笑話。
有一次,林斯涵她們又照常來到這個地方,本來以為沒有人,沒想到才唱了兩句,旁邊就鑽出來了一個男生。四個人同時啞了聲,林斯涵差點被嗆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