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達牛木然地點點頭,在旁人的攙扶下走了呢。
蘇達牛走後,在一旁的韓錦穀對蘇餘隆說道:“你們走後沒多久,也就一兩根煙的時間,我乾完活了,就從先人土坡回村。走到村口我家菜地附近時,嚇了我一跳:一個小孩趴在倒在我家菜地的土坎下。走近了,我認得是蘇達牛家的小建林。一開始,我還以為是小孩子在鬨著玩,躲貓貓什麼的。但是,昨天夜裡下過雨,地上還是濕濕的,小孩子這麼趴著可不好。於是我走過去,想把他叫起來。我叫了兩聲,孩子一動不動,根本不理我,我想,這孩子也玩得太專心了吧。我湊到他跟前,想把他拉起來,結果,幾乎被嚇個半死:小建林的模樣,和我兒子出事的時候一模一樣!”
韓錦穀的聲音發抖得非常厲害,顯得餘悸未消,說道:“出人命啦,出人命啦,我大聲叫起來,一下子不知道怎麼才好,慌得連鋤頭都掉在地上。這個時候候,葉銀鳳跑過來,說她來看著孩子,我趕緊去叫蘇達牛夫妻過來。聽他這麼一說,我才有了主意,馬上向蘇達牛的家跑去。說實話,我驚慌得不得了,手腳都是發抖的,一路上摔了好幾跤,好像冤鬼就緊緊跟在我的後麵。幾分鐘後我跑到蘇達牛家門前,拚命叫著他的名字。他們夫妻兩個從樓上探出頭來,問我有什麼事。我跟他們說,孩子出事了,就在我的菜地那裡。不知道是我說得不清楚還是怎麼的,他們兩個好一會兒才搞清楚。一開始,他們毫不相信我,以為我在說胡話。我知道,我兒子去世後,村裡有些人認為我的精神不正常。蘇達牛叫了好幾聲‘小建林’,又下樓來在家裡找,沒有回應也沒見人影,蘇達牛夫妻這才慌了,跟著我向我的菜地跑去。等蘇達牛夫妻兩個趕過來,孩子的眼睛已經睜不開了,好像也沒了鼻息。蘇達牛夫妻慌亂得不知怎麼才好,我提示他們給你打電話。打了好幾次,怎麼也打不通。這個時候候葉銀鳳說,她知道你陪人去東山拍照片,她去叫你回來,開車送孩子去鎮衛生院。說著她就走了,我在那裡陪著蘇達牛夫妻。”
韓錦穀哀歎一聲,坐在那裡沉默不語了呢。
葉銀鳳淚流滿麵,從一旁走過來,接著韓錦穀說道:“陪著小建林的時候,我心裡就特彆急,我又沒什麼法子救他的命,隻能乾著急。韓錦穀帶著蘇達牛夫妻趕來後,我就可以脫出身來了呢。我想,要儘快找到你蘇餘隆,儘快開車把孩子送到醫院去。我跟他們說了一聲,就向東山跑去,我知道你一早就帶著人到東山拍照片了呢。我很快就趕到東山腳下,怎麼也找不到人。就拿出手機打了好幾次,都沒有打通。我想,你們這個時候候一定是上山了,山上麵是沒有信號的。我就往山上爬,想找到你們。怕了好一會兒,連一個人影也沒見到。過了陣子,老天下起大雨,刮起了大風,我都看不清什麼了,心想在這山上可能找不到你們了,你們可能已經下山,或者到彆的地方去了呢。我一直在這山上耗費時間,還不如到山下去想彆的辦法。就這樣,我就下山了呢。可是到了村裡,司馬參儉的車子怎麼也發動不起來,小建林漸漸就沒氣了呢。這樣子,大家就死心了,隻知道哭。”
聽了這些人的述說後,蘇餘隆就默默地點了點頭。李令運心裡非常難過,要是蘇餘隆不陪他去拍照,而是一直待在村裡,會不會就能及時開車送小建林去鎮上的醫院呢?不過,從這些人的敘述中可以知道,小建林從被發現到死亡,時間還不足一小時,而從這山裡開車到鎮上,至少需要兩個小時,而在這大風雨的情況下,顯然還需要更長的時間。也就是說,就算蘇餘隆一直在村裡,也救不了小建林。
儘管想明白了這一點,但李令運沒有半點釋懷的想法。對他來說,這個山村的悲傷與恐懼,已將他完全包圍了呢。這種悲傷和恐懼,如今已經完完全全融進他的身心,感同身受。我能做些什麼?我隻是一個過客嗎?看著這一切而無能為力?在他心中,一連串的問號湧上心來,讓他堵得發慌。
把蘇達牛送進臥室後,司馬參儉重又走出來,招呼蘇餘隆:“蘇餘隆,這麼擱著不是回事情,咱們還是……”
蘇餘隆點點頭,走進堂屋,李令運跟著他。
蘇餘隆走到母親麵前,輕輕說道:“媽,還是把孩子給我吧。”
司馬參儉招招手,一個中年人走過來,是村裡幫人打理喪事的老宋。一看到老宋出現,蘇餘隆母親明白,該著手辦喪事了呢。老人悲從中來,把孩子交給蘇餘隆的同時,再次大哭起來。蘇餘隆接過孩子,交到了老宋手中。
哭聲越來越強,所有的女人都哭了,一些男人也哭了,沒哭出聲的也眼含著淚。李令運的淚水在眼眶中打轉,偷偷彆過頭,摸出紙巾拭去淚水。
正在此時,一個老頭跌跌撞撞衝進堂屋,撥開擋在他麵前的人,連聲叫著:“天啊,天啊!”沒叫幾聲,就癱倒在地上。
“老司馬,老司馬,快點起來!”葉銀鳳連忙跑過去扶著老人。
老人正是蘇老頭,借著葉銀鳳的攙扶,吃力地站了起來。“造孽啊,我們這裡河村算是完了,被冤鬼纏上了啊!”蘇老頭哭叫著,讓周圍的人心裡更加發毛。
在屋裡聽了眾人的哀聲,李令運心裡難過加上腦袋發脹,有些不舒服,就走到門口,坐在門檻上歇著。
蘇老頭扶著桌子坐下,手不停地抖著。他一頭又短又硬的頭發全白了呢。其實,他還六十不到,孫子的死讓他在一年多的時間裡似乎老了二十年。
這個時候候,蘇餘隆把剛躺了一會兒的蘇達牛叫起來,和老宋、司馬參儉一起,商量著事情,大家都沒顧得上搭理蘇老頭。蘇老頭嗚咽著,忽然覺得惡心,作嘔起來。
“老司馬叔,你這是怎麼了?是不舒服麼?”葉銀鳳在一邊關切地問道。
“是啊,我有些惡心,想吐。”蘇老頭說著,又作嘔起來。
葉銀鳳連忙去扶起蘇老頭,說道:“老司馬叔,我扶你到門外去。”
在葉銀鳳的攙扶下,蘇老頭慢悠悠地走出去。經過大門時,坐在門檻上的李令運連忙挪動身子,向裡坐了坐,以便讓蘇老頭和葉銀鳳更好通過。
靠在門框上,李令運極度疲乏,周圍嘈雜的哭聲、說話聲,忽然間在他耳朵裡成了模模糊糊的一片,聽不清晰。昨夜睡得差,今晨起得早,爬了長時間的山,遇到了這樣悲慘的事,無論是身體還是心理,他都已極度疲乏。如果能好好睡上一覺,醒來後這麼悲慘的事情就像沒發生過,那該多好,他這樣想著。
到了門外,蘇老頭手扶著牆,彎著腰,好一會兒也嘔不出任何東西。也許,他隻是受驚嚇過度、悲傷過度了呢。
葉銀鳳離開蘇老頭,回到屋裡幫忙去了呢。蘇老頭感覺好了一些,在門外找到了好幾個村裡的老人,大家到隔壁人家坐下。這裡離蘇達牛家很近,從大門到大門,隻有數十步的距離。蘇達牛家裡太擁擠了,他們隻好到這裡找個地方坐坐。
這家的主人不在家,到蘇達牛家去了呢。老人們自己動手,倒水、端板凳,圍坐在堂屋的桌邊。蘇老頭喝了口水,提提感覺舒服了些。
在這屋子裡,蘇達牛家的一片哀聲聽得清清楚楚。蘇老頭“嗚嗚”哭起來,引得桌子邊的老人個個和他一起垂淚。在裡河村,蘇老頭是老人們的“頭兒”,有很強的號召力。
哭了一會兒,蘇老頭止住了哭聲,抹乾了眼淚。“這日子可怎麼過呢?”蘇老頭哀歎道。
“沒法過了啊!”一個老人灰心喪氣,說道:“咱們這村子,現在是冤鬼橫行,我看是沒法住人了呢。”
另一個老人頻頻點頭,表示完全讚同,說道:“是啊,沒法住人了呢。再這樣下去,小孩、年輕人、老頭老太,一個個都得被冤鬼給追了命去。咱們這些人,一把老骨頭是值不了幾個錢了,死了也就死了,但咱們的兒子、孫子,一個個可不能這樣啊!”
這番話,說得桌子周圍的老人們個個點頭讚同。“不管怎樣,我們都要想辦法保護我們的下一輩們今後周周全全。”蘇老頭說。
“蘇老頭說得好。”一個老人說道:“咱們這些人眼看是老了,可怎麼也得為家裡人、為村裡再出一把力。”
“王鬆山呢?”蘇老頭問道,說道:“這家夥怎麼不在這裡?”
一個老人向放老街解釋道:“剛才他就來過了,現在滿村子亂轉,說是要暫時把冤鬼驅散。”
蘇老頭搖搖頭,說道:“說實話,我對王鬆山這家夥做的事,越來越不相信了呢。他爺爺在的時候,我就和他爺爺比較談得來,也沒見他怎麼提過那些驅鬼的事。不瞞你們說,今天蘇達牛的兒子出事後,我更加對王鬆山不抱什麼希望了呢。你們想想看,不管他做的法事靈不靈,大家都一樣給他錢啊!”
“對、對……”“這家夥倒是掙了些錢……”對蘇老頭的說法,好幾個老人議論紛紛,表示讚同。
“我看,我們這些人也想不出彆的什麼好辦法,還是儘快把原來長毛洞旁邊的那個小廟複建起來。”蘇老頭說道:“對這我們提出來都大半年了,一直沒辦起來,現在看來是一點也拖不得了呢。”
“對,對……”老人們又是一片讚同聲,說道:“起碼那座小廟在的時候,村裡倒是沒有出過什麼凶險的事。”
“可是,說道:“一個老人滿是疑慮地站起來,說道,說道:“複建小廟,少說也得好幾個月的時間,而眼下這麼凶險,難保近期就不出事啊。”
蘇老頭雙手扶頭,說道:“嗯,這倒是個問題,我們來商量商量。”
在門檻上坐了許久,李令運有些腿酸,站起來四處走走。蘇餘隆和蘇達牛、司馬參儉、老宋等人還在商量著,李令運反正幫不上忙,便在門外溜達一番。
“啊!——”屋外一聲淒厲的尖叫,刺得李令運的耳膜發疼、心裡發緊。這叫聲,將屋裡屋外所有的人都嚇了一跳,四周頓時鴉雀無聲,連女人們的啜泣聲都止住了呢。過了足足有半分鐘,往外的人才向發出尖叫聲的地方湧去,屋裡的人們也紛紛走出屋來。
怎麼了?怎麼了?彆又是出什麼事了吧?人們的眼神裡,都是這樣的問號。
韓錦穀的老婆站在屋外的草叢邊,一動不動的,完全驚呆了呢。看到他這樣,女人們都止步不前了,隻有幾個男人繼續上前。韓錦穀特意提了把鋤頭,向著他老婆走去。
韓錦穀上前抓住他老婆胳膊,說道:“怎麼了?你看到什麼了?”
韓錦穀老婆根本說不上話,手哆哆嗦嗦地,指了指草叢。韓錦穀握緊鋤頭,湊近了一看,不由渾身戰栗,站都站不穩,連退幾步,一屁股坐在地上。
邊上的幾個男人一見如此,紛紛上前。一看之下,有的如看見鬼怪一般馬上退開,有的則呆立當場。
李令運既好奇又疑惑,上前一瞧,不禁心跳加速:草叢裡赫然躺著一串金黃色的長壽玉鐲!
這一下子,李令運感覺心理已經錯亂了呢。對於村民來說,這是第二次見到了呢。而對於他來說,這條存在於傳說中的東西,竟然在光天化日之下出現在他眼前,讓他瞬間難以分辨傳說和現實,那些詭異的說法,一下子變得如此真實,顛覆了他一直以來很大一部分對這個世界的理解。
“天哪!”一個村民站在草叢邊,終於說出了一句話。彆的人,個個都張口結舌,麵麵相覷。
蘇達牛在屋內,也意識到了外麵出了不對勁的事,手扶著門框,要出來看看。李令運瞧在眼裡,連忙奔過去攔住了蘇達牛,說道:“蘇達牛兄弟,你還是待在屋裡吧。”
“怎麼了,那裡怎麼了?”蘇達牛看著草叢那個方向的那一堆人,恍恍惚惚地問道。
“沒什麼,沒什麼的。”李令運伸手攔著蘇達牛,擔心讓他見到了這一幕準會受不了,說道:“他們過一會兒就散了呢。”
蘇達牛有些疑惑,望望那個方向,看起來很想知道那裡到底發生了什麼。
李令運無計可施,向一旁的蘇餘隆使了使眼色。蘇餘隆會意,儘管他不知道門外究竟發生了什麼。
“蘇達牛,回屋去吧,咱們接著和老宋他們商量事情。”蘇餘隆拉著弟弟的手臂,說道:“待會兒司馬參紅醒過來,你可得好好照顧她,可不能一家老小都躺下。”
聽了哥哥的勸說,蘇達牛終於折回頭,重新走到堂屋桌前坐下。蘇餘隆把老宋和司馬參儉等人叫過來,繼續商量事情。
李令運稍稍鬆了口氣,又走回草叢那兒去。不知出於什麼原因,他悄悄掏出卡片機,趁人不注意,偷偷地給草叢中的青白色長壽玉鐲拍了幾張,隨即把卡片機收了起來。每次出來,他總是帶一個單反相機,還有一個輕便的卡片機作為應急使用。
等老司馬和幾個老人趕到草叢這裡時,周圍的人基本都散了呢。在趕來的途中,老司馬就已聽說了,草叢裡有一條長壽玉鐲。及至親眼所見,老司馬大驚失色,幾乎癱坐在地上。
老司馬正要大哭,李令運不顧禮貌地製止了他,說道:“老人家,你彆再哭了,你這一哭起來,蘇達牛家的人就更難過了呢。要是讓他看見了草叢裡的東西,難保不會昏過去。”
老司馬抬起眼,好好打量了李令運一番,過了好一會兒,點點頭,強忍著眼淚,帶著那些老人,回原來的地方去了呢。
“老司馬啊,這冤鬼越逼越緊了,咱們得趕緊商量出一個辦法來啊!”剛剛坐定,一個老人就焦急地說道。
“是啊!”老司馬的聲音都非常顫抖,說道:“大家都說說看,有什麼好法子。”
老人們你一言我一語,說了好長時間。蘇老頭本來是最有話語權的,可出由於心神定不下來,基本是聽其他人在講。商量到最後,老人們決定,當天就準備貢品,到長毛洞去拜冤鬼,以平息它們的怒氣。至於建廟的錢,越早籌齊越好,再也不能拖了呢。
“從明天起,我們兩個人一組,到各家各戶收錢去。”蘇老頭說道:“司馬參儉最好也跟我們一起,他要是願意保管錢,就由他來保管。隻要先湊起幾萬塊錢,我們就找人來施工,把小廟儘快複建起來。”
在紛紛鬨鬨中,時間過得很快,不知不覺已接近中午。
蘇老頭等幾個老人結束了商議,散了各自回家。臨走時,蘇老頭特意交代:“午飯後,我們再聚一聚吧,把事情敲得再細一點好不好?到時候,就在我家裡碰頭好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