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炫眼眸冰冷死寂,額前細碎的劉海,半遮住了他的眼。他閉上了眼睛,忽又睜開。雙眼似乎有些疲憊。他起身,走向一邊大大的書架。將手放在書架上的隱蔽紅色開關,轉動開關,一個密室大門敞開,他順著樓梯走了下去。他整個人像是籠罩在了陰暗裡。
四周的空氣,因為隻點一盞琉璃燈,顯得格外灰暗。空空的人的麵龐,支撐著一個巨大的靈魂。周圍擺滿的眾多古籍,他徑直走向深處,站在了一副畫麵前。
這是一個女人的畫像。畫像中的女人美得渾然天成。眉似月,眸如水,唇若丹。巧笑盈盈,站在斷橋上。她的長發及腰,烏黑又濃密。隨風吹起。嘴角掛著淺淺淡淡的酒窩。
他輕輕撫摸上了她的臉,動作溫柔,眼神也是前所未有的感官。仿佛觸摸著的是,自己心愛的女子。感覺那麼近,又那麼遠。眼裡卻是從未有過的深情。
待他轉身之際,他拿起了放置在旁的圖騰匕首,用布靜靜地擦著。刀閃出的光芒,印在臉上。眼眸顯露的冷凝,倒映在刀柄上。兩兩相映,伴著隔世殘留著的記憶。
“不屬於你的,不要強求。”
腦海裡盤旋著這句話。繼而,眼神冰冷到徹骨。
“不強求,代表不爭取。不爭取,怎麼知道屬不屬於。”
“隕落,不爭不求,也不是你。”
江炫摸著刀身,長長歎息。淅瀝瀝的莫名傷感,灑滿了他一身。他垂下眼眸,任憑歲月擊打著他,他強大的內心,恍惚之間,被什麼給觸動了。隻覺得胸口,像是水波一樣,一層一層綻放開來一股疼痛。痛地難受。
江炫強撐著,跪在了地上,匕首倒在了他的眼前。他的欲望裡,開始有了對血液的追求。那隻靈貓……
窗外,一弧流星閃過,隻留片刻的光輝飛快墜落。夜幕中,彼岸站在陽台上,風吹飄起的衣裙,久久佇立,若有所思。心中的牽扯,竟將思緒飄到好遠好遠,觸及不到。
……
塞舌爾事件終究還是沒有躲過了江憶寒和韓子軒。事實上,江憶寒也無心阻攔。自從那件事後,他對江憶柔都變得淡漠冷酷了。好似江憶柔最終到底要如何,他也無心追究。他似乎對這件事,選擇了放任。他心中隱約覺得,有些東西阻止不了,就像有些東西,勉強不得。
韓子軒隱約覺得,江憶寒是因為西錦的事,而變得比以前更加死寂。現在的江憶寒,似乎對西錦,更加上心了。也常常會發呆。
他是不是後悔救西錦了?西錦到底是什麼樣的人?
韓子軒無端地猜想。他絕對不能允許江憶寒為了西錦失去了自我,也不能允許西錦傷害江憶寒,絕對不能允許。
段澄楓去塞舌爾之後,西錦又變成了一個人。一個人坐段澄楓的私家車,一個人回段澄楓的家。一個人躺在房間裡,一個人看窗外的風景。那棟彆墅,其實是莫凜蕭送給段澄楓的,莫凜蕭並不住在裡麵。因此,彆墅裡,平常隻有段澄楓,西錦和一名管家,一名司機。在以前,偶爾江憶柔也會來找段澄楓。這樣才會顯得彆墅的熱鬨。
這天放學,因司機家中有事,無法接送西錦回家,西錦一人踏上了回家的路。這幾天,江憶寒沒有來教堂找過她。學校遇見,也隻是悄然露出尷尬的笑容,匆匆而過。兩人的尷尬片段,也全留在那一瞬的觸礁眼中,之後消失蕩然無存。
她不喜歡這樣的感覺,雖然解釋不清楚。
她的心緒因此堵得發慌。她想發泄,於是在這天,她又轉去了教堂。嘴上說著隻是為了找“五弦音”,實則內心卻是希望能在教堂裡遇到江憶寒。
當下,“五弦音”才是她唯一的目標。丟失地越久,她越覺得不安。甚至可說每天都活在江炫的恐懼裡,戰戰兢兢。雖說有了“五弦音”也未必能對抗江炫,但畢竟“五弦音”對她來說意義非凡,丟了它,等同於丟了自己的性命。
她行走在熱鬨的街角,周圍的一切,比來時熟悉太多了。她已對衣櫃裡的金發女郎已不感興趣,連街角的乞丐也無法抓住她的眼神,讓她為他們逗留。
有一個很奇妙的問題。明明在西錦的記憶裡,她明明是第一次來到這個人世。為何那樣熟悉這裡。她對什麼都充滿好奇,卻對什麼都不陌生。
她知道用牙膏刷牙,知道洗臉,上床睡覺。
知道路上開的是汽車。知道牽手的男女或許是情侶。知道非禮勿視,非禮勿聽,非禮勿言。更知道,人內心的彷徨世界。
她覺得很奇怪,是不是自己以前來過這裡?不然為何對此處如此熟悉。這樣的熟悉感,讓她不斷地想更進一步探測究竟,也對人世有了更多的眷留和眷戀。
雖然迦恒大師說過她曾來過人世,可她早已沒有了記憶。
想到這裡,她站立街頭,將路上各色行人的臉,深深地看在眼裡。周圍的人穿過她的身邊,不為她的停留而停留。那一個個帶笑的臉,每個都有不一樣的人生。
這時,有一股強大的危險,緩緩靠近她。
她皺眉,感覺到了什麼,加快了速度。繞到人煙稀少的街道,身後果然有人喊住了她。
西錦沒有嚇到,反而委婉一笑。“跟了我這麼久你不累嗎,你是誰,為什麼跟著我?”
彼岸沒有訝異,注目凝視。她的眼神,有一種淩厲感,一種殺氣。無形中帶來震懾。她不似西錦般嬌小,也沒有西錦那樣擁有美麗的外貌。她周身散發而來的,是一種戾氣,是一種欲將所有人都殺之而後快的殺意。
彼岸全身散發的,是另一種逼人之美。這個妖邪一般的女子。
西錦靜靜看著她。不遠處飄來的蒲公英種子,圍繞著西錦的全身,
像是種種落入世間的紛擾,被吹散的蒲公英,靜靜落滿整個世界,俏落在肩頭起舞,融化在維也納古典音樂的旋律裡。
兩生花纏繞,兩目對視。
“你到底是誰?”西錦斂去笑意,明顯感到這個女人的不同之處。雖然她此刻穿著普通如正常人,但是她的膽識,和魄力,太像讓西錦膽顫的江炫。“你不是一般的人!
彼岸鉤唇一笑,“你的說話能力也越來越像這世間的人類了,是怎麼做到的?”繼而轉笑為陰冷,說:“我是來殺你的人。”
“人?你根本不是人,你和我一樣,是妖怪。”西錦問出口,但已猜測到半分。
“妖怪?就算是妖怪,我也是世間唯一被承認的‘妖怪’。你沒有資格與我相提並論。你與我無法相比。” 彼岸的眼珠放出莫名的異彩,“江炫,他是我師傅,我是她唯一的徒弟。”彼岸的話,有宣布江炫是她所有物的嫌疑。
“果然。”西錦聽後反而想起冷麵巫師江炫。雖然害怕,但在心底升起一股不屑的怨恨。“不過你和我說這個乾什麼,我沒興趣知道。”她聳肩,似有嘲笑的意味。
“你真大膽,小靈貓。你該知道,你是不可能存活於世的。而我們,就是來收了你。”
“我不能存活於世,但我偏偏要存活著。是誰規定這裡是人類的世界,是誰規定我們不能存在?憑什麼你們能存活,而我不能?”
“靠著你那張臉?還是靠著欺騙來獲得同情存活?我說過,你與我們不一樣,你是低等的異靈。”
“你說什麼!”西錦有些惱怒,她心底仿佛有塊陰影,有人想挖掘,讓它重見光明。
彼岸眼神一過,問道:“你能將那群人迷得暈頭轉向,能力不弱。看來你知道,有人的幫助,能讓你更好地留在世上。我看這才是你的把戲吧。”
“我從來沒有想要利用誰!”西錦反駁。“我對所有人,我認識的所有人,都是真心的,我沒有想過傷害任何人,沒有!”一想到自己可能會傷害江憶寒,她便覺得心中寒顫,這不是自己,這不是她想要的。
彼岸步步逼近。靈動的眼神捕捉她閃爍的心智。“你敢說,你沒有故意接近他們,你沒有故意裝出一副無害的樣子來博取他們的友誼和同情,迷惑他們,讓他們對你死心塌地。難道沒有在哪一時刻,付出你貓的本性,好將他們全部吃掉?”
“你夠了。”西錦控製著自己的理智。
“被我猜中了。”彼岸勾唇。
西錦氣急,卻努力隱忍不讓自己發作。
看著挑眉的彼岸,她忽然勾唇道,“我看你才是故意欺騙靠著同情來博得江炫的關注你。你和我是同一類人啊。”
仿佛是被觸到了心底的最深層,彼岸心猛然一收,看著西錦的眼,殺機更濃。
西錦瞪向她,出掌向她一揮。
彼岸傾身一躲,掌風還是擦傷了她。彼岸氣急。
兩人對視。眼神交織處,有強烈的光線射出。
危情一觸即發。幾秒後,互相上前對打起來。彼岸的甩手如舞動靈蛇般宛轉妖嬈,甚至不漏一點破綻。西錦儘情閃躲,也招架住了彼岸的攻擊。
西錦的存在,很快會演變成彼岸心中的長長尖尖的刺。她有預感,西錦會對她帶來威脅。至於是什麼威脅,她不敢想,也不敢猜下去。隻是覺得,內心有一股強烈的力量,讓她想要殺死她。迫切的,強烈的。
事實上,不論是哪個存活在世的異靈,彼岸都有殺之而後快的感覺。因為她害怕一旦有存活者,會影響到她的地位。沒錯,她害怕被搶走地位。一旦異靈被江炫看中收入,江炫能隨時將她取而代之。她隻是對西錦的感覺更甚。
想到此,彼岸的殺心更重,狠心地將手一合,一張。手心裡憑空多了一朵紅色帶刺花瓣,直飛向西錦
西錦低聲尖叫出來,捂住了左臉。放開才發現,左臉頰處接近下巴部分,有一道被刺劃傷的口子。
手觸碰到臉上的傷痕,有血溢出。猩紅色的液體讓她頓感不適。地上還留有彼岸使用的武器——花瓣,帶著鮮紅的刺。
冷感慢慢浮上全身,想要以一種平穩的語氣來撫平自己已雜亂無章的頭緒,卻發現自己已一次次迷失在黑暗的迷宮裡,無法自拔。她快忍受不住了。
彼岸的出現,極大地打擊了西錦追求活在世間的激情。她會奮不顧身來毀滅西錦。對付彼岸西錦尚且已經感到力不從心,更何況還是身為師傅的江炫。江炫的法力不容忽視,強大到不敢想象。隻有……隻有大師或許才能與之抗衡。難道西錦注定……注定不能長久留在這裡。
是的,一定不能。江炫不會放過她,絕對不會……她會死在江炫或者彼岸的手中。不!
“一切都結束了。”彼岸姣好的麵容緩緩靠近她,像極了地獄裡奪人心魄的玉麵羅刹。
西錦緩緩後退,握緊雙拳想要反擊。彼岸已拿出了手中的玻璃瓶,這是收靈的淨瓶,一旦小錦被收入瓶內,所有身體,將不複存在。隻剩下魂魄遊離。
“等一下!”西錦喊住她。“我還不能死!”
“你說什麼?”
“既然這世間不能有任何不符自然規律的物件存在,那麼……那麼我的‘豎笛’也不該出現在這個世上了吧。”西錦喘著氣,凝目看她,她褐色的眼眸因為彼岸的注視,慢慢變成琥珀色。
彼岸愣住。皺眉,不說話。死死盯著她,想要窺探她口中的謊言。
“我的‘豎笛’乃是神物,已被我遺失而流落人間。這世上隻有我能找到它。隻要我找到它,我會帶著它一起消失。一旦有其他人得到它,即便是普通的人類,也能因此修煉變成妖魔異靈。我想江炫,絕對不會讓這件事發生。”
周圍陷入了死寂,彼岸幽黑清亮的眼眸如黑夜星星般閃著光芒。低啞著聲線說道,“你以為我會相信你嗎?”
“你們做事,一向非常嚴謹,不是嗎?”
“我不是你的對手,更不是江炫的對手。你們可以隨時殺掉我。但是豎笛……你敢賭嗎?如果有一點差錯,我想江炫,也不會放過你吧。”
彼岸忽感呼吸停滯。她能一直留在江炫身邊,全是靠自己的細心和耐心。以及幾乎沒有過的差錯。她不能賭,她不能拿江炫來賭這一切。
“隻要找到豎笛,我馬上離開。”
彼岸沉默。
緊閉的氛圍有嗆人的味道,像是沙丁魚般被擠壓成一團的人,矛盾如遊魚般無孔不入。西錦盯著彼岸的雙眼,那似曾相識的眼睛。
“憶寒,你看,那不是西錦嗎!”韓子軒坐在副駕駛上,驚訝地看著街角扶牆的西錦,看著搖搖欲墜。“她怎麼了。好像出事了!
“小錦!”江憶寒驚訝地叫出聲。讓司機停車,甩下車門,飛奔向她。西錦已經搖搖欲墜。看著江憶寒忽然出現的臉,一把抱住了他,生怕他消失不見。
見她臉上帶血的傷痕,江憶寒又驚問:“你怎麼了?小錦。發生什麼事了?你怎麼受傷了?”
西錦動情地抱住他,有失而複得的驚恐。
旋轉在四周的香氣,因此刻的失措,顯得有些無味。
西錦愣愣地抱著他,純真的心態,因此刻西錦的擁抱,以往的情緒一觸即發。
“憶寒。”西錦聲音哽咽了。知道她有多需要他嗎。
韓子軒尷尬地立在身旁,不知所措。進退兩難。雖然腦海中很想拉開他們,但看西錦一身的傷……
“我要是離開了,你會不會想我?”西錦靠著江憶寒的肩膀,眼瞼處浮上了一層蒙蒙的霧氣。
“你在說什麼,你受傷了。”
“不要放開我,我真的很想與你們做朋友。我隻想做個普通人。”她的聲音裡,是遏製不住的沙啞。
江憶寒放開西錦的手,俯身查看她臉上的傷勢。江憶寒有些錯覺……
“我沒有欺騙你們啊。也沒有想過要傷害你們,你們為什麼就是不肯相信我?“
西錦開始胡言亂語。
“難道就隻是因為我是異靈,可我也想生存於世,和大家一樣過著普通人的生活。為什麼這麼點要求都不可以。”
“我也很羨慕你們的世界,我……咳咳咳……”她忽然劇烈地咳嗽起來。
“憶寒,我要是真的走了,你會不會想我啊?”
江憶寒靜靜地聽著,也不立即回答。抱起她弱小的身軀上車,嗔怪,“你不是不會離開的嗎,為什麼忽然說這些話。”他像是哄一個孩子一樣地哄著她。
西錦斜靠在車子的座位上,苦澀地笑,“可是,你們都希望我離開,你們都不接受我。”
江憶寒選擇了沉默。
“你不會離開的,我知道。”江憶寒湊在西錦的耳邊,用隻有她能聽到的聲音說道。“因為我不想你離開。記住了嗎!”
街上車道無限擁擠,盤踞著無法動彈。無儘的黑夜是掙紮的痛,西錦漫步在細碎的邊沿,感到自己的身體在一點一點地消失不見……眼前的憶寒,觸手可及,卻又那樣陌生。
陌生到,彼此充滿了猜疑。可西錦又非常希望能打碎這樣的猜疑。她希望,江憶寒能好好地,她絕對……絕對不會去傷害他。
這到底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