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秒鐘也不耽誤,立即發出急急的叫聲召喚著鳥群:“回來,回來,你們不許降落!”
遲了。鳥兒們不會想到這些火光竟充滿了罪惡。它們在夜霧中看見了火光,早已興奮不已,全都立刻向著火光拍翅疾飛,直向火光衝去,就象是勇敢地飛向火焰的密密飛蛾……
召喚聲在它們身後急促地響。但是它們已經顧不上了。它們急不可待地要靠近火堆取暖、借火光辨認方向。
我就是在那一天中午趕到那片崇山峻嶺之中的。在老人給我的候鳥南飛路線圖上,這座山嶺標明得十分清楚,是鳥兒的必經之路。
現代化的交通工具到底比鳥兒整隊的飛遷要快一些。我在山下下了車,仰望那雲飄霧渺的山嶺,暗暗鬆了口氣。鳥王怕還未飛來吧。
要上山去,觀察一下。我沿著一條曲折的山路往上爬。
山很高,很陡。卻見不到什麼樹木,隻有些零星灌木、野草叢生長在山脊上。到處是被雨水衝刷後留下的傷痕般的遺跡:崩落的泥土,裸露的大塊青石…….這一切,映著陰沉暗淡的天空,更顯得荒涼、鬱悶。
可是山路上的的行人還挺多,看上去就象趕集一般熱鬨。這些人,多是些二十三十歲的小青年,穿得十分利索,手裡拿著些奇奇怪怪的工具,有長長的火藥銃,長竹篙,用細尼龍繩結成的絲網…..他們一邊興奮地議論著,一邊匆匆地往山上趕。同時,也不時用詫異的目光打量著我。可能是看我不象是本地人的緣故吧。
我心裡也暗暗地在心裡奇怪。這些人,到山上乾什麼去呢?
突地,我心裡猛地一驚。
他們是要打獵、要襲擊飛行的候鳥嗎……
“喂,大哥!”這時一個聲音響起來,向我打著招呼。
我一抬頭,麵前是個扛著長銃的漢子, 穿件灰布衣,臉上布滿了絡腮胡子,一雙精明的眼睛曆帶著幾分狡猾、詭異的神氣,叫人一見他就不想與他打什麼交道。
我吃驚地望著他。他向我老朋友似的點了點頭:“大哥,今年鳥兒打得少,價格貴一點,你開的價錢也要讓我們有利益才行。怎麼樣,多少錢一斤?”
我一時不明白他說的話:“你在說什麼?什麼價格價錢的。”
那個人樂了:“大哥,一看你外地人的樣子,就知道是來我們這山上收購鳥兒的。我們這裡的鳥兒好啊,又肥又嫩。要是你不收購肉菜鳥,也有各種叫得特彆好聽的鳴鳥,特彆好看的看鳥,還有厲害的鬥鳥,都是活的,任你挑選。”
啊。我這才有點明白了。我搖搖頭:“你弄錯了,我不是鳥販子。”
絡腮胡子臉色一變:“你是,記者?”他的目光忽然變得冷冷的了。他身邊幾個拿著工具的人也一齊向我射來冷漠的目光。
我沒有辦法,隻得把頭一低,繼續走上山頂去。
一到了山頂,我立即就明白這些人忌諱記者的原因了。山頂上竟聚集了這麼多的人,這麼多的工具。
一個個山頭上,都占滿了。全都張開了一張張尼龍絲網。還堆著大隊的燒柴、廢橡膠,拉上高壓電線,裝上電燈、探照燈…….這時還是傍晚時分,燈光柴火尚未點亮,但是蒼茫暮色裡已經有好些鳥兒飛來,引得那些占了位置的人興奮不已,忙忙地給長銃壓上鉛彈和火藥,在柴火上潑上汽油…….
眼看著大捆的鈔票就要從天上掉下來啦!
濃霧一團團地飄著,細雨淅瀝使這山頭更顯得蕭殺。夜幕很快降臨了,四周黑沉沉的。我看見那絡腮胡子高興地大叫一聲:“點火!”
一霎時,山頭上燃起衝天的大火,燈光,在夜色裡顯得格外耀眼。
撲撲的翅膀閃動聲、唧唧地鳥叫聲驟然密集起來了。象下急雨一般,那在天上飛、饑寒交迫的鳥兒紛紛撲向火光。
噢!山頭上爆出一陣陣歡呼聲,夾著砰砰的火銃聲。那火銃射出的鉛彈一射就是一大片,呈扇形撒出。立刻有大群的鳥兒鮮血飛濺,羽毛亂飛,墜落下來;那一支支長竹篙也拚命揮舞,向低空的鳥兒猛擊。將它們活活地擊落。還有那些高張的巨網,張開無數巨口,將吱喳亂飛的、驚慌失措的鳥兒儘情吞噬下去。鳥兒們一陷入網裡,就隻有撕心裂膽地爭紮、亂衝亂撞,與同伴們一齊擁擠著,互相軋壓著發出悲痛的尖叫。
這些專門捕殺鳥兒的祖祖輩輩傳下來的機關哪!
火光熊熊地跳躍著。探照燈交叉掃射著。映得這片屠場光怪陸離。鳥兒的急叫、捕鳥人的歡呼、火銃射擊聲、竹篙擊落鳥兒的劈啪聲混雜在一起,震撼著我的心。我聲嘶力竭地叫著:“你們這是非法的,法律不允許的呀!”
沒有誰理我。這些沉浸在屠殺的狂歡裡的人,隻怕會把我當成一個瘋子吧。
借著猩紅的火光,我看見那絡腮胡子正站在一張巨網前,大聲地笑著。火舌的影子在他臉上跳動,他的臉也象被扭曲一般變形,忽明忽暗;他把網裡的鳥兒都聚攏在腳下,一隻隻迅速地揪出來,看上一眼。若是一隻鳴叫清脆、又長得好看的畫眉、百靈、黃雀之類的觀賞鳥,便塞進一隻大鳥籠裡;若是普通的禾花雀、鵪鶉之類,就將鳥頭順手一擰,一聲慘叫發出,鳥兒生命立刻消失,小小身體塞進麻袋裡……鮮血與羽毛到處亂飛……
那些觀賞鳥,拿到城裡出售,能獲得大價錢。普通的鳥兒賣給飯店餐館,做成美食,也能大賺一筆!
城裡的許多愛鳥人,喜歡悠閒地把鳥兒放在鳥籠裡觀賞彩色的羽毛,傾聽鳥兒的啼叫。不會想到這一隻鳥兒是被抓來的,要想抓到一隻觀賞鳥就有幾十隻鳥兒被害死……
在科學技術高度發達的今天,卻還有人用陳舊的火銃與竹篙來屠殺生靈!
野蠻與文明,就這樣交織在一起……
我再也忍不住了,衝上去向那絡腮胡子大叫:“住手,住手!”
絡腮胡子嘿嘿地笑著,不急不忙地停下手,看看我,在懷裡掏出一隻酒瓶子,猛喝一大口驅驅寒氣,才冷笑著望定我:“嘿,記者先生,你也來管閒事。你寫報道去吧,我們不怕!你們城裡人,吃著公家飯、睡著沙發床,倒來講什麼、什麼生態平衡,環境保護,說得輕巧。我們種的米光夠吃飯,總要弄些油鹽錢吧?總不能白挨餓吧?你們城裡人那籠子裝著鳥兒,養著鳥玩,還要上飯館吃野味,吃鳥肉,倒要說我們不懂環保?滾開!”
他伸手一推,把我推開,又繼續乾起來。
四麵八方,火光衝天。鳥兒依然紛紛下墜,依然發出生生撕裂人心的慘叫…….
我能說什麼、又能做什麼呢。我在濃霧、細雨裡癡立著,幾乎喪失了一切思想…..
嗖!濃霧中,忽然有一道白光掠過,使得我渾身一震!
鳥王,鳥王來到了!
是的,鳥王又出現了!她飛臨到這片屠場上空,俯瞰著這些瘋狂的場麵,她發出憤怒的尖叫,連雙翅也不斷地顫抖!
絡腮胡子他們也發現了她,爆出一片驚叫:‘啊,好大的鳥兒!”“足有兩米寬!”……
突然一個俯衝,鳥王疾飛而下了!她看準一張巨網,直撲過去;從她的翅膀尖上,閃出一溜亮得刺眼的電光,把巨網割開!
嘩啦啦一聲,巨網裡的亂擠亂撞的鳥兒抖動著濕鹿鹿的羽毛,四處飛逃!
鳥王又飛撲向另一張巨網,又是一溜電光,將這巨網徹底摧毀,鳥兒立即四處逃散。
山頂上頓時大亂。捕鳥人在狂呼:“乾掉他,乾掉他!”“這是妖怪,妖怪!快把他打下來!”…..
幾支竹篙,重重地擊在這低飛的鳥王的背上。當然這對鳥王來說不過是搔癢而已。她又一個飛躍,割破一張又一張巨網。大群鳥兒不斷地飛出網羅,飛上天空。
一片混亂中,那絡腮胡子和幾個同伴總算醒過腔來,已經手忙腳亂地挺起長長鳥銃。幾個黑漆漆的銃口一齊瞄準了這一雙迅疾的翅膀。
我被這片景象弄得眼花繚亂,正在高興,一見他們舉起銃來,驚得大吼一聲,馬上向絡腮胡子撲去。我無論如何也不能讓他們傷害鳥王。
這時候我才明白,那老人為什麼請求我跟隨著鳥兒南翔,保護鳥王。在鳥兒南飛的路上,原本到處都潛伏著凶險和殘暴。
蓬的一聲,絡腮胡子被我擊倒在地。我奪過了他手上的長銃。但是這人畢竟還有幾分力氣。胸前雖挨了一拳,倒在地上,還是在地上狠狠還了我一腳。我疼得蹲了下來,幾個家夥向我衝來,奪去我手上的長銃,把我扭住。
我使勁爭紮。但是……
砰砰砰!幾支長銃驟然噴出猛烈的火力,射向正在撕裂一張巨網的鳥王!
濃霧中,煙塵飛騰,不知有多少鳥雀被擊中,發出尖利的叫聲。我痛楚得蹙緊了眉,想那鳥王已難逃此劫。但馬上,我目瞪口呆:密密的鉛彈,射在鳥王身上,竟如雨點般嘩地散開,根本打不進她的身上。
所有的人,都瞠目結舌……
我又驚又喜,張大的嘴合不攏來。同時我心裡猛然一動;磁場!這鳥王身上,有巨大的能量!還有一個巨大的磁場!所以,才會有這樣的電光射出,有這樣的本領!
啊,這鳥王,怎麼會有這樣的奇異的本事?
這時山上已亂成了一鍋粥。捕鳥的人有的用石塊、木柴向鳥王亂擲,有的惡狠狠用長竹篙亂揮亂打。可是鳥王如閃電般在人群頭上、身旁穿梭而過,一點也不害怕。石塊、木柴在她身上亂跳,她隻當如兒戲一般,隻是繼續撕開巨網,弄翻大竹籠,讓一群群鳥兒重獲自由,飛竄上天……
眼看到手的鈔票又飛走了,絡腮胡子氣得隻是大聲怪叫:“打他下來!將他弄去買,肯定能賺大錢!”
更多的火銃聚過來。一片人聲鼎沸之中,我唯有大叫:“混蛋,停手!”
又是一大片雨點般的鉛彈射出去。鳥王雖然有外衣的保護,卻也有點招架不住了。但她還是堅持著撕毀了最後一張巨網,這才發出聲聲呼哨,帶領著大群鳥兒衝破濃霧,紛飛而去。
我緊緊地盯著她,既盼她快點脫離險境,又怕她在我眼前消失。我隻想多看她幾眼。可是,白光一閃,她又已飄然而去,我眼前隻有深深的夜幕、濃霧在漫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