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在感謝我帶來了這些訊息,揭開了心裡的迷惑;為什麼這深愛著她的父親一直不曾出現,為什麼笛子會落入敵人手裡。我看見她的目光裡,流露出信賴、感激、友好……
我隻有對她說:“你彆太難過……”
她輕輕點了點頭,默默地坐著。好了許久,她就又開口了,她的聲音已恢複了正常。
你一定想知道,我為什麼會有在天上飛的本領,為什麼能帶領鳥群做長途飛行,這飛行的目的又是什麼。你一定有許許多多的疑問,是吧?
我說不出話,隻是點點頭。不錯,我心裡有太多的問題想要詢問。
她,是否願將這些疑問給我解答呢?
她願意。因為她已經相信我。
於是,她伸出了手。
在淺淡的銀色月光下,她合攏了她的一雙細巧修長的手掌,伸到我麵前。
“你所要了解的全部奧秘,都是因這一雙手掌而起的。因為有了這雙手掌,我才能在天上飛翔,才能如鳥兒一般自由自在,才能對地麵的永恒的秘密進行探測。你知曉了這雙手掌的謎底,你想詢問的一切就都有答案了。
而這,將是很長很長的敘述。你願意聽嗎?你不會厭煩嗎?你搖頭。你不會厭煩,那怕再長也不會。那麼,請你仔細看看我的手掌吧。
看見了嗎?看清了嗎?這就是我的手掌啊。“
我禁不住吃了一驚。呀!
是的,我看見了。我看清了。
我看見那雙潔白的手掌上,分明泛出一圈圈藍澹澹的深色,由大大小小的圓斑組成,好似潔白宣紙閃衍慢開來的悅目墨痕。
這一雙似鳥兒一般浮幻著優美形象的手掌啊!在我心頭掀起劇烈的感情狂瀾,湧動不停。
這一個月色裡的夜晚,我就這樣一直坐著,一動不動,靜靜地傾聽。
“你想知道些什麼呢?首先,我要告訴你我是什麼人,我是從哪裡來的,你可願意聽?你不是什麼都想知道嗎?你知道了我的身世,會不會從心底發出譏笑,認為我是另類?你真的不會嗎?“
嗬,那是很就很久以前的事了……
很久之前:大約二十年前,在歐洲和美洲的科學界流傳著一個響亮的名字。這是一個東方的名字。來自遙遠東方的一名年輕人,引起了眾多學院、實驗室的負責人的高度重視。他在眾多學院裡輾轉留學,興趣極為廣泛。他攻讀每一個看似互不相關的學科,獲得一個又一個博士學位,發表一遍又一遍精彩的論文。他首先研究生物遺傳學說、單細胞克隆動物技術,然後轉到仿生電子技術,研究機器人、機器魚;然後又涉獵物理學中的光學、聲學。人們都尊稱他胡博士。
很快,許多大公司、學院都找上了他,許下了優厚的條件,請他去任職,或者去教學。其中一家大財團,還許下一年多少高薪的諾言,極富有誘惑力。這家大財團派來的,是一個二十來歲的年輕人,瘦長身軀,目光森冷。他的話語卻是那麼甜蜜:“胡博士,我們財團是一個國際性的大公司啊,您會在我們的事業當中發揮出巨大的才乾,會擁有絢爛的前程。”
胡博士隻輕輕地搖頭,並不多說什麼。那個人隻得向他優雅地說了一聲:“再會。”轉身離去了。
胡博士又到一個學院裡去學習。這一年他已經三十多歲了。因為隻顧學習,還沒有一個女友,沒有一個家。可是他決心再靜下心來,去學習他喜歡的一項學科:物理學中的電磁理論技術。
那一天,他推開實驗室的門,看見一個穿白大褂的身影正伏在儀器上觀察著什麼。等她觀察完了,他便開口道:“你好。”
那個人回過頭來,凝視著他。頓時間,她一下子被驚住了。就象是遭受了強大的磁力吸引一般。這磁力,仿佛又化作一股強大的電流,瞬間通過他的全身。
這是一位秀美可愛的女孩。五官輪廓分明,十分清純,但緊抿的嘴唇、明亮的目光卻透出堅強的內心氣質。並且,她是東方人,無疑是與他一樣來自同一個國家。
一時之間,他說不出話。倒是那姑娘笑著回答他的問題:“你好,你是新來的研究員吧,今後我們就在一起學習、工作,要互相幫助呀。”
從此他們就在這實驗室裡學習,做試驗。學習累了就在學院的林蔭路上走一走,談論著學習當中遇到的困難,生活中的一些小事.談論得最多的,卻還是他們遙遠的家鄉。胡博士歎了口:“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回去,唉。”
姑娘驚喜地望著他::“你要回去麼?”
是的,胡博士是早就下了決心的。決心還是要回到遙遠的東方去,報效他的家鄉,生他養他的地方。
“啊,太好了。”姑娘驚喜地說。
原來姑娘的想法也正與他的一樣,她也決心在結束學業之後就回去。回家鄉去。
兩顆心就這樣相通了,就這相連接為一體,不再分開。
他們商量好了,一等到結束學業,兩個人馬上一起回去。
很快,胡博士又得到一個學位,與他心愛的人一起雙雙帶上了博士帽,接受了老師與同學們的祝賀。
那一天,他們回到宿舍裡,興奮地收拾著行李。他們很快就可以回到家鄉去了。
篤篤,這時響起了敲門聲。胡博士把門打開,看見門外站著的又是那一個大財團派來的身軀瘦長的年輕人。他彬彬有禮:“胡博士你好,我可以與您再交談一次嗎?”
胡博士其實也早已知道他想要再說什麼。但出於禮貌,隻得說道:“當然可以。”於是讓他進屋內坐定。他注意地看著胡博士的女朋友,客氣地點頭致意,這才說話。果然他一開口,還是要邀請胡博士加入他們財團工作::“胡博士,請您再考慮一下,您掌握著這麼精密的技術,對我們與彆的公司的競爭真是太有幫助了,您一定會在我們這個財團裡大有作為,一定會協助我們擊敗彆的公司。”
胡博士見他還是這個意思,便客氣地回答:“先生,這是絕對不可能的,我與我的女友已經預訂好了飛機票,馬上就要回到家鄉去了。”
那個人皺皺眉,又盯了胡博士的女友一眼,說道::“您就不再考慮一下?”
胡博士緩緩搖頭。那個人隻得站起來,又優雅地說::“對不起,打擾了,再會。”灰溜溜走掉了。
第二天,胡博士與女友上街購物,準備一點必要的物品。他們在一條公路的人行道上走著。公路上,車子很少,行人也幾乎沒有。隻有濃密的路樹枝葉在搖晃,顯得陰沉沉的。這是一個幽暗的午後。
他們走著,來到一處三岔路口。就在此時,他們身邊忽然響起一陣刺耳的汽車發動聲。
一輛埋伏在附近路口的黑色名牌汽車,猛然衝了過來,直逼向他們。
胡博士尚未回過神來,那姑娘已大叫一聲::“閃開!”一把將他推開。而她自己,卻被瘋狂的汽車撞倒在地,發出一聲慘痛的叫聲。
鮮血,流淌在路麵上。而那輛黑色汽車,卻已經箭一般逃逸。
在大使館的幫助下,胡博士辦理著她的後事。他一夜之間蒼老了許多。向當地警方報案時,警方卻認為隻是一樁普通的車禍。肇事者無法尋覓,隻能就這麼算了。
啊!他昂首向天,瘋狂地揮舞著雙臂,詛咒一切,他甚至想到一個可怕的念頭,不如一同與愛人一起歸去。
可是,他沒有這個權力。他必須要回去,回到家鄉去,完成自己應該做的事。他誰也不見,把自己關在屋裡,肝腸寸斷,神思恍惚。
恍惚中,他終於想起了一件事。隻要他去做,或許會使她的生命得以延續,她會重新出現在這個世界,出現在他麵前。
她,就不會死了。
頓時,他感到渾身一震。連他自己,也被這個大膽的想法嚇住了。
不行,不行。
但是這一個誘惑,卻迅速蔓延,布滿他的心,他感到全身有了力量。
當時,還沒有明確的法律來禁止這一種技術。但是輿論已經在討論這項技術,對此表示深惡痛絕。雖然這被輿論所禁止,不能夠公之於眾,可這對他來說,技術上是可行的,在道德上也沒有什麼不妥。起碼,他是這樣認為的。因為他施展這項技術,是要延續生命,延續一個美好的、青春的生命,不讓她永遠沉淪在黑暗的冥間,他這麼做,雖觸犯了包括大多數人的輿論,卻並沒有違背倫理道德,是可以原諒的。
他的心在猛烈地怦怦地跳著。最後他終於站了起來,顫抖著身子,吃力地站了起來。
他拿著鑷子、玻璃試管等工具,在闃無一人的夜晚走到了那姑娘靜靜躺著的身體旁邊,禁不住跪了下來。他懷著對生命的敬畏,對天地、大自然的循環生滅之理:天道的敬畏,跪了下來。他隻有用這個禮節來表達他的內心,表達內心湧現的一切一切。
他強抑著內心的狂亂思潮,拉起冷藏中的姑娘冰冷的、毫無生命力的纖長手臂,顫抖著手在她的指尖上取下了一顆細胞,一顆生命的種籽,青春生命的胚芽,迅速加以密封、冷凍……
他本是克隆動物技術的博士,他精通這一切程序。
姑娘的後事辦完了。他坐飛機,回到了朝思暮想的家鄉。
他什麼也沒有帶,隻是緊緊地抱住手裡的一個小型的冷藏箱子。
他的思維仍然是混混沌沌的,仍然不太清楚自己應該做些什麼。除了延續她的生命之外,還要怎麼樣去繼續她的和他的科學研究、也就是更重要的第二生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