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世樣貌,凡男人應該有的,他都具備,就算他不沾花惹草,外麵的野草閒花也不老實,這樣就成了引誘。沒有人能抵抗得住誘惑,更何況他有一顆浮躁輕狂的心,不識真風月。
兩天了,他沒有去看她,她也沒有去看他,她鎮靜的心不禁著急了,拉著鏡鸞問:“大少爺在家呢嗎?”
鏡鸞是丫鬟,性格恬靜,跟她相近,長得也清秀,翠生生的一個女孩,見曉曦問話,眨了眨眼,用那清脆的語音回答:“大少爺的房門一直關著,他的侍從也都不見了,想必是出門了。”
“會去哪裡呢?”自忖片刻,便想起扇坊,段小生是他的好朋友,他常去扇坊,讓自己挑的還沒個結果,應該在那裡。便獨自乘車去。
自從打過架,扇坊的生意就不好,遠遠地,隻見段小生坐在櫃台裡,拿著手巾擦拭嘴角,還不停的翻賬簿。
扇子生意,材質造價貴,講究,偶爾碰上個視財如命的美人兒,給她畫像還得倒貼銀子。現在是初春,扇子還不上價,故賒了些錢。
“天峻找過你嗎?”一聽那脆若甘泉的聲音,他就猜到是誰,抬起頭,果然是俏麗臉蛋兒勻稱身材的她,忙立起身,恭維的笑,答非所問:“原來是季姑娘,前兒給姑娘畫的扇麵還沒來得及裁製,請稍等,我這就做!”一麵說,一麵把那綢子拿出來,曉曦沉著臉,沒等他鋪張開就被她奪去,說:“扇子我不要了,段老板,這個畫兒上是我,就由我帶了。我來找人的,天峻真的沒有來過?”
段小生不勝詫異,怪不得尹天峻說她比較內斂,要是娟娟那幫人,都搶著上扇麵兒,她倒好,差一步工序就做齊了,卻不給了。他勉強的扯聲笑說:“季姑娘要單找天峻,那可真是來錯地方了!”
“什麼意思?”她擰眉。那一抹淡淡的風韻,忽明忽暗,變幻莫測。
“他來我這裡,大都是牽個姑娘來的,可惜他造訪了兩次,季姑娘一件也沒瞧上,小生情何以堪呢?”段小生成熟有心計,不像尹天峻是個透明人,也相貌堂堂,而且已有了老婆。曉曦失落而走之際,迎麵一個女人恣意的搖著手中團扇,扇麵兒上花開富貴,滿庭牡丹,她是段小生的老婆,名叫莫慧蝶。
小生拉著曉曦給莫慧蝶做了介紹,由此看來,天峻跟他真的是朋友,親兄弟一般。小生明知天峻去向,卻說的含糊,莫慧蝶一點不避諱,朗朗的把天峻的癖好都透露了。
她心裡像猛然壓了塊大石頭,推不掉拿不開,淚水綿綿,隱隱作痛。
“尹少爺最喜歡去的地方是倚紅樓,我們扇坊美人兒是多,就是沒有活的。男人嘛,都想溫柔鄉,我們扇坊才沒那個福氣,那麼招賓來客。”莫慧蝶的話,紅蜘蛛的網一樣在她腦際縈繞,靈魂和肉體,瞬間被分開。
月夜,樹影婆娑,尹天峻攬著阿彥的脖子,走路不穩,酒氣衝天,脖子上臉上都是朱紅的口脂,被酒水暈的如一朵朵即散的雲霓,卻散不開,嘴裡哼哼嚷嚷:“珠淚紛紛濕綺羅,少年公子負恩多……”他拖著腔兒,咬字不清。
阿彥勸:“少爺少爺,彆吵了,把老爺吵醒就不好了。”
“不不!”他牛脾氣,大聲喊嚷,拖拖拉拉,彎彎曲曲,“翠兒叫我記住……我一定得記住,不能做負心人!”醉酒的癡心人,忽然嘔出一口酒,阿彥扶他,架著他栽頭吐了一陣兒,又唱起來,“少年公子負恩多。當初姐妹分明道,莫把真心過於他……”
“少爺,小點兒聲。”阿彥把他拖著,正到門前,卻見一個女子在花叢裡站著,欲哭無淚,臉蛋兒紫漲。阿彥怔住,叫道:“季姑娘!”虧得一抹光線投在她臉上,才分得清模樣。
他爛醉如泥,聽如此說,恍惚抬頭,眼睛半張半閉,囁嚅:“曉……曉曦,你……怎麼在外麵?”
她又氣又傷心,等了一晚上,這會兒才回來,卻聽見滿口的淫詞豔曲,還有什麼翠兒,她是誰?自己又是誰?
他私生活放蕩,尹夫人也都知道,拘謹著又怕他憋出毛病,才肆意放手。尹老爺聽見那些曲子詞,心內作氣,一夜沒睡好,把夫人斥了一頓:“你聽聽,兒子都被你慣成什麼樣了,一個花花公子,處處留情,難成大事!”
尹家的事業,都是尹天峻的,一直都是尹老爺在管,看如今兒子這個德行,怎能放心將來交到他手裡?
“少年公子負恩多,”漠守閨房,她念念有詞,仔細思量,可不就是這個理兒?“莫把真心過於他。”恨就恨在一顆心也不聽指揮。
尹夫人把她叫至房裡,她端莊懂禮,請了個安,尹夫人叫她坐下,她坐了,看她惆悵滿麵,因蹙眉問:“伯母有什麼事?”
她長籲短歎,心事難解,淌眼抹淚的央求:“剛剛鏡鸞那丫頭來過,我問她姑娘過的可好,她說姑娘總暗暗垂淚,我聽了不放心,才把你叫來,親自問問。曉曦,你還在怨責伯母嗎?伯母自知峻兒跟人打架不應該怪罪到你身上,隻是伯母當時一激動,就口不擇言。”充滿歉疚,但也是為有彆意。
曉曦站起身,淚也止不住溢出,水靈的肌膚似因鹹濕而變得乾澀,忙道:“伯母彆誤會,我並沒有那個意思,伯母對我那麼好,什麼怪罪不怪罪的,都過去了,還提它做什麼?”
“你能這般仁義大體,倒是難得。”尹夫人對兒子的行為充滿隱憂,事不宜遲,是時候讓他安家立業了。於是把瞞了許久的意願儘數傾吐,得到的卻是拒絕!
她不會跟一個浪蕩子相守一輩子,不會!
昨夜的事,尹天峻一點都不記得,那秦翠兒的萬千風韻,令他回味無窮。
心情很好,每次從倚紅樓回來,心情都會前所未有的好。他悄悄地往段小生那裡去置扇子,想把未完成的扇麵兒,用上好的扇骨鑲上,誰知段小生告訴她扇麵兒已經讓曉曦拿走,想定是曉曦怕拋頭露麵,遂拿了把蝴蝶的,興衝衝的送給她。
“什麼玩意兒?你留著送給那些‘妹妹’吧,我用不著,彆辜負了你的美意。”她慪氣,連看也不看,就轉身在花園台上坐著。
天峻挨著她坐,哄道:“你不喜歡?告訴我,你喜歡什麼景兒,要不把你的那副給我。”
“不勞費心。”她扭著臉,口氣怨毒。
天峻無奈的撓撓耳後,陪笑道:“我看著倒好,你不要,我要,把你鑲在我的扇麵兒上,那才好嘞!”
她把臉飛紅,起身撫著樹,心頭亂跳:“彆被倚紅樓的姑娘看了,把我弄的沒個下場,你就這樣算計的。”
天峻急急的解勸:“妹妹,你怎麼總是誤會我?我原打諒著,夜裡或者看不見你的時候,就把扇子拿著看,彆人任不讓瞧的。你看可好?”
曉曦麵紅耳熱,無以應付,掩唇悄笑,回頭啐了一口:“去你的!”轉身的當兒,手被他攥住,她一嚇,看他目光,堅定執著,風流溢滿,使勁兒奪,他不放,反而拿著放在自己心口上,癡癡地:“我對你的心,在廟裡就已經定了,你還不明白麼?”
她心血亂躥,尖削的下巴微微低著,揉碎的花瓣把那眼瞼塗的朱紅,喘息促急:“明白什麼?”
“你明明知道的,並且,你也沒大拒絕,我可那時就掏了心窩子,你倒好,放著明白裝糊塗!”他激動的,強烈的瞪著她,心跳宛如一塊巨石來回撞,激撞她的手心。
後頸的吻痕,肆意沸騰,灼熱的火焰填滿胸腔,定定地注視著他,隻想脫逃,把苒苒欲放的心花藏起,不被風吹日照。“是誰糊塗?”聲淚俱發,“我記著有什麼用?你天天的在‘妹妹’跟前轉悠,這會子又跑來給我說明白糊塗,是誰欺騙了誰的心,誰又拿誰的心開玩笑?”心痛的質問,朦朧視線在對方臉上打轉,仿若一片樹葉飄落在秋水的漩渦裡,無力逃出生天。
他木然了,看著她跑開,伸著手嘴巴半張,什麼也沒有喊出口。
落紅不是無情物,化作春泥更護花。
她哭了一陣兒,鏡鸞忙的解勸:“小姐,就算跟公子賭氣,也彆跟自己的身體過意不去呀。”一碗山楂蓮子湯,呈遞至麵前,她想了又想,不能這麼沒骨氣,尹夫人不是求自己看好他嗎?那意思是說:“你就是尹家未來的兒媳婦,峻兒不懂事,你好歹勸他收收心。”是自己不願意,現在要哭,是什麼意思?遂起身拭淚,也不吃東西,問鏡鸞道:“你覺得你們少爺是不是個無情的人?”
鏡鸞淺笑,說自己的見解:“大少爺一直是這個樣子,瘋瘋癲癲,癡癡傻傻,跟漂亮的姑娘見了,就像熟人,奈何人家也都喜歡他。他風流倜儻,有情有義,喜歡歡聲笑語,因而常去倚紅樓尋樂子,但凡有個尺度,誰也不在乎。”
曉曦悶悶的哼了聲,鏡鸞善解人意,抿嘴兒笑道:“小姐千萬不犯著跟大少爺過不去,那樣可苦了自己。”
她拂袖走到窗前,嗔怪道:“我乾嘛跟他過不去?我也知道他是尹家的寶貝,隻是不曾想會是這個樣子,隨便問一問,你彆瞎想。”
鏡鸞忍笑應個“是,”又拿粥給她,她方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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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潔寬敞的屋子裡,尹夫人跟兒子對峙著,勸他收收心,要是沒有異議,馬上就給他們操辦婚事。天峻一聽,暴跳如雷,“我的態度已經很明確了,不可能跟任何人成婚!娘,您怎麼就這麼老古董?好的人選並不一定要馬上定了,就像蜂蜜,看著好吃,吃到嘴裡的時候也甜,可也就那麼會功夫。”他大聲駁回母親的勸。
尹夫人氣惱:“兒子,真不知道你是怎麼想的,你不急,人家曉曦會等你麼!”
他頓了許久,才淡淡的說:“不等算了,我才不稀罕。”
“世界上的女人固然是多,像曉曦這樣溫柔賢惠的卻沒有幾個,外麵的風風火火,隻是暫時的歡愉,有什麼能抵得上長久對你好的?”尹夫人煞費苦心,一味勸解,奈何心理上根本就存在分歧。
天峻走後,她惱怒的想:“兒子,娘是為了你的將來著想,你不替自己打算,娘替你打算。”
他的心上躥下跳,不肯安分,在乎的是瞬間快活,而不是長久膩在一起,這就是年少輕狂。
曉曦擅長刺繡,問阿彥打聽到天峻喜歡什麼香料,阿彥說:“混合的。”她不禁想:“真是和他的性格一樣。”便把各種香草都摻些,有:薰衣草,迷迭香,百裡香,九層塔,薄荷,藿香等等,混合著攪勻了,果然形成一種奇異的香氣。
鏡鸞不解她想做什麼,阿珠也好奇,便附和著問:“前兒還見小姐跟大少爺彆扭,怎麼就弄來這些勞什子,小姐不妨說說,我們也好幫的。”
她捧了一把香草,放在鼻子下嗅嗅,香的不得了。聽這麼問,紅了臉,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眨著,卷起的長睫沿著上飛的眼角,在眼底投下一圈陰影,含糊道:“跟你們沒關係,我自己做得來。”之後便選布料,兩個丫鬟也大概看出了她的意思,都在心裡高興。不等尹夫人問,鏡鸞就主動的告訴她:“小姐可用心了,打聽大少爺喜歡的香料,又選了自己中意的綢子,做起香囊來了。”尹夫人不勝歡喜,讚她到底明白。
暮色四合,天空飄起微雨,涼淒淒的,把燈光火點映的格外淒迷。
小芸紫荊等幾個擦脂抹粉的簇擁著天峻,喂他喝酒,吃水果,說說笑笑,勾肩搭背。他卻根本無心在此,一拍桌案,唬的姑娘們撤了撤,老鴇子急忙端了酒壺過來,以為是添酒:“我的大少爺,怎麼耍性子,姑娘們都不敢恭維了呢。”
隻見他金剛怒目的,手舞足蹈,喝了這麼久的酒,心口發燒,便有些不快,大聲道:“翠兒乾什麼呢?哥哥等的花兒都謝了,還不見她的影兒,故意吊我胃口!”
老鴇子笑嗬嗬的應付:“原來真的想我們翠兒,真是的,我催了好幾遍,就是不動。這人哪,有了名氣,就端架子。”說著,便急急地去了。
小芸嬌滴滴的委屈道:“人家好用心,原來你心裡根本沒人家?”
他挑剔的臉紅著,端起杯子喝口酒,剛把杯子放下,卻瞥見樓梯處,一個身材頎長氣質文雅的男人,登時轉神,叫道:“段小生!”
段小生懵的一回頭,天峻已到了眼前,縮手縮尾,尷尬笑:“碰到你了。”
他把手往他寬厚的肩膀上一搭,眯著詭笑的眼,“果真是沒有不偷腥的貓呀!連這麼老實的段小生也逛妓院?嫂子知道麼,還是經過了允許,啊?”眉峰挑起,含滿逗弄。
花蝴蝶們也興致勃勃的湊過來,一個個搔首弄姿,央求段小生畫像,賞個評價也成。段小生卻隻想逃走,應付天峻都不來了:“好兄弟,千萬彆讓你嫂子知道,不然非把我剝層皮不可!再說了,我真是來取扇麵兒的,絕對沒有乾你那勾當。”
天峻不依不饒的:“什麼叫我那勾當?倒是說說,約了誰?拿出來瞧瞧。”
段小生隻道“改天再看不遲,”天峻卻就想現在看,姑娘們起起哄來。
忽而,一個甜膩細脆的聲音傳入耳畔:“尹公子不是說,段老板功夫一流,能把胖子畫成瘦子,醜的畫成美的,奴家想看看,像奴家這樣的,他能畫出個什麼造詣。”視線,紛紛循聲飛去,秦翠兒嫵媚動人的倩影仿佛一莖荷花,婷婷婉婉。
尹天峻興奮之極,老鴇子搖著扇子自她身後出現,笑道:“真的忙事兒呢,一完就立刻來見您。”轉而對秦翠兒說,“好生伺候少爺。”她細聲軟氣的應:“知道了,媽媽。”
天峻便猴急兒的上樓,轉而要看段小生把她畫成什麼樣,段小生推道:“真的不看,看假的,有毛病!”
秦翠兒引誘的掩唇而笑,抽身轉進花房,天峻隻好作罷,“蹬蹬”的跟去。
氣的紫荊等怨聲載道:“沒心沒肺,為了他我都把李大人的兒子推了,他竟隻想著那個狐狸精。”
另一個接道:“名門閨秀他都看不上眼,隻憑心裡感覺,誰有手段,他當然就歸誰咯!”故而把段小生團團圍住,他偷了個空子,兔子般一溜煙跑了。
阿彥看在心裡,在倚紅樓門口守著,想季曉曦真心誠意的為他,今兒晚上一定得告訴他,他一心動,興許就遠離紅塵了。
又值掌燈時分,尹家曲折迂回的長廊簷下的燈都準時亮了,映著那雕梁畫棟,近處的假山,花草新鮮,池子裡活水供養的魚兒,粼粼閃閃,燦若紅霞,遊來遊去。
阿彥給主子褪去外套的同時,說道:“季姑娘倒心思細膩,少爺閒了,好歹看看她去,免得讓人感到落寞。少爺不是也心裡麵有她嗎?”
尹天峻一怔,若似修竹的手自己解著佩玉等物,說:“那又怎樣?我喜歡她,那是我的事,她根本沒有心!”像是氣憤,眼底掠過一絲悲情。
阿彥知他沒有意識到,慌忙解釋:“少爺不知,今兒季姑娘還問小的您喜歡什麼味兒的香草,問她乾什麼也不說,小的猜著,定是做有情之物吧!少爺就等著收,小的給您留心。”
天峻一驚,不可置信的樣子,揚眉笑:“你逗我呢?”
“少爺不信,可以去問問小丫鬟,都知道的。”
哦?她那麼死心眼兒,私下裡這麼關心我,還偷偷地做了定情物?難以置信,一定要探探究竟。
次日,趁曉曦不在房裡的功夫,天峻溜進她房裡,翻箱倒櫃的找“定情物!”他不知道什麼形狀,什麼物品,床上被褥翻得淩亂,沒有。最後定定神,想自己喜歡的是“混合香,”便撅著鼻子使勁嗅,漸漸轉到繡花枕頭上。
拿開一看,一包封好的香草,還有一堆彩色絲線,一個橙色繡麒麟香囊,一根繡花針。
女兒的物品,精細的手藝,實在難得!捧在手心裡,心頭狂跳,黠慧的桃花眼,裝著多情,無儘風流。
“人不風流枉少年,看來她能夠理解,能夠……”會為自己做這些,就說明她在心裡是接受自己的,因而特彆的開心。
癡男怨女,鏡花水月。她隻想臨走之前給他留個念想罷了。
他誤解了,更加的放誕不羈,更加的心安理得,以為她會縱容。
一次,尹老爺在查看賬簿,杜管家在旁等著,忽見尹夫人含淚走來,手裡牽著曉曦,同樣垂淚眼紅。
“老爺,”尹夫人哭著,叫,“你看怎麼是好,才回來幾天又要走!”尹老爺把賬簿遞給杜管家,起身問:“怎麼回事?”
曉曦下跪,止住哭泣,到底橫了心:“伯父,叨擾這麼久,我心裡非常過意不去,就此讓曉曦走吧。”尹老爺急忙扶起,褶皺堆積的麵容有些顫抖,嗓音硬朗渾厚:“孩子,你過得不自在麼?不然為什麼總想離開?總也得等你爹來接才好,否則不就明擺著我們怠慢了你,以後你讓伯父有什麼顏麵麵對你爹?”
她真的想走,那個香囊,心知是天峻翻得,就是不肯承認,如此連一件信物也作廢了,打算即刻返家。
尹老爺再三勸慰,她總不能不給麵子,尹夫人推波助瀾,她更走不了,因此隻能回房去。
杜管家看的清楚,尹家大大小小事物他都看的清楚,尹天峻紈絝不羈,而季曉曦溫柔專一,這麼好的姑娘,被尹老爺夫婦私心敗壞,竟有點憤憤不平。
“永春,店裡的事,你幫著操操心,這個月的月錢給你翻一倍。”杜永春遲遲不走,尹老爺因身心俱疲,家事生意把他煩透了,才出此言。
杜永春回過神,忙應道:“應該的,老爺。沒有彆的事,小的走了。”
尹老爺揮揮手,杜永春躬身離開。
尹夫人囑咐鏡鸞阿珠多多的勸解她,尹夫人握著她的手,掏心挖肺的說:“你就像我的親生女兒,你有什麼不快活,我心裡也不好受。這段時間,峻兒身體剛好,未免有些興奮,常常的夜不歸宿。伯母知道你擔心他,他把你冷落至此,我絕不饒他。”語畢,起身走了,她抿抿嬌唇,輕輕搖頭,又把那針線拾起。
一針一線,把未能預測的思念織。
雖然表麵上答應,但隻是憤懣,這哪裡是留客?根本就是強迫。因挑燈寫了家信,並不說有什麼不快活,隻言想家,於次日托了小廝去送。
她回來的時候,恰遇見杜永春,杜永春忙行禮道:“季姑娘好。”
她一怔,和顏悅色的回敬,又唯恐私自傳信的事泄露出去,轉身欲走。那杜永春的父親在尹家做過幾十年的家丁,活到七十歲死了,他順理成章的繼承了老爺子的身份。尹老爺也看重他是個青年才俊,這兩年鋪子裡的生意,處理的井井有條,正春風得意之時。因看季曉曦生的如花似玉,好不動心,便想方設法的讓她多看自己一眼。
“季姑娘,大清早的跟一個小子交代了什麼,何不讓小的代勞?”那雙奸猾衍生的眉目,瞥著她,她果然一頓,回過頭說:“謝謝先生好意!”縱是平平靜靜的,也是心頭“砰砰”的。
“這院裡人多口雜,老爺夫人盯小姐盯得緊,小的可不忍心小姐往那火坑裡跳!”低沉而很忠實的口氣,俊朗清淨的五官,讓人看著和顏善麵,再有什麼防備也會放下。
“火坑?”
“誰不知道大少爺在外麵風流成性?知道他的底的,沒有一家不是逃之夭夭,唯有那不知情的才被假象蒙蔽!”
“他經常去倚紅樓,這我知道。”
“難道小姐就不在乎他放蕩不羈而下嫁於此嗎?!”
“誰說的!”有力氣憤的大聲叫,有些喑啞,嘴唇在清晨的熹微中有些抖索。
杜永春好滿意,這樣一個清澈見底的姑娘,是狼都想吃一口。
尹夫人明白曉曦是鐵了心要走的,便又在兒子跟前大費口舌,甚至命令:“無論如何,我就認定曉曦這一個兒媳婦了,你喜歡也成,不喜歡也罷,都得給我娶回家!”
對此,天峻不以為然,爹娘的規律就 這樣,先是心疼關心的慰問,勸解,好言好語說不聽,就掉幾滴眼淚,再不管用,就暴跳如雷的命令。最後,還是得由他自己做決定,他們的話,他一貫不聽。
孰是孰非,好歹她費心的為自己縫香囊,情意堪重。
他的思想,有彆於每個人,他真的認為,倚紅樓是人間天堂,無論是女人,抑或男人,都可以大大方方的出入,誰也不受誰的約束和歧視。
於是,這一回,他幾乎是嘴角掛著哈喇子,給她說倚紅樓的音樂何等動人,倚紅樓的胭脂都是專造的,外麵的姑娘夠不到用,還有花兒,牡丹、玫瑰、水仙之類,何等不同於民間的香;最後是倚紅樓的姑娘,這才是重點,聽的人,說的人,都著重這一點。
“妹妹們都是人間極品,至少在我的心目中,但凡女人,都沒有她們身上那股迷人的流蕩。”他很期盼很享受的樣子,手裡好像捏著最想觸摸的東西,那樣子,真是個地地道道的色魔!
“夠了, 你出去!”她五內俱燃,血液沸騰著衝進腦子裡,再也不想看他一眼,再也不想聽到他說的一個字,“滾!”
尹天峻被推出房門,丫鬟們慌忙勸曉曦:“小姐,小姐,大少爺的手擠在門縫裡了。”他在痛苦嚎叫,她使勁把門關嚴,擋住那張可惡 的臉麵,他使勁防止,手指插在門縫裡,苦叫:“聽我說,曉曦,我知道你不能接受,但我一定要說!”
“你說這些什麼意思?你羞辱我羞辱的還不夠嗎!”她哭了,驟雨降落在春意綿綿上,脆弱的體魄受到摧殘。
“曉曦!”天峻阻止了她,門開了,她跑出去不見了。手指頓時腫腫的,鏡鸞阿珠忙不迭的翻藥匣子,打了一地,什麼也沒找到。
她傷心哭泣的時候,他不知又在誰的溫柔鄉裡?
倚紅樓是個安樂窩,仿佛天塌下來也不能影響這裡的一兵一卒,一草一木。
“女兒紅,好喝!”醇香濃鬱的老壇,就像明星璀璨的春宵,風撲軟簾,人形交織,錐刺聳動。
“阿彥,少爺呢?”
“喝醉了,躺著呢。”
“他……”鼻子猛地一陣酸楚,一哽一噎的再難說清。但眼淚算什麼?腦子裡進的水罷!擦乾,咽下,“他每次都這樣嗎?”
“是的,小姐。”一個隨從都不忍那蓓蕾再受到無聲的摧殘,“要不然,小的給您叫去,風口兒涼,小姐進去坐吧。”
鹹澀的水珠滾落蒼白的唇角,噏動著,微微扯起:“不用了,你把這個交給他。”一隻麒麟爍爍的香囊,混合的香草味兒略刺鼻,橘色底子一如那燭光下滲入昏黃的鮮血,圓圓的血珠,自她指腹凝聚起來。
季老爺夫婦收到女兒信函,明日日上三竿時當就來了。
狂放不羈的他,自己何苦要來這一趟呢?否則就不會有那麼個糟糕的人,攪入心田。
也許,她收獲到的隻是他的習性——他喜歡倚紅樓的一切,而且每次都會醉的不省人事才回來。一個酒鬼,一個花花公子而已。
淺暗的灰色中,誰目睹那眼睫下亮晶晶的淚?充滿醉意,酒和淚,欲和癡,交織成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