屁稿兒一臉喪氣,把手裡家夥全放下了,半晌歎氣道:你說你要知道什麼,再問下去那全是人家家務事,我怎麼跟你說,再者我也是個外人,能曉得多少?你還彆怪他說,你就是有點多管閒事——停,喜歡也不是這麼個喜歡法,總不能——
“喜歡他就有可能成為他家裡人,我問自己家裡事不方便嗎?”
屁稿兒被嗆得瞪大眼,不相信有這麼強詞奪理的:你還真不客氣,你——你,得了,行,服了——那你先說說就通過這兩天這事兒你能看出點什麼。
“費誠和他家裡人矛盾挺大,而且不是一般矛盾,大概就因為這個他才想遲一天去祭拜他爸爸,為的是不和家裡人碰麵——壞就壞在昨天讓我搞砸了,我讓他搞錯日子,所以他生我的氣。”
“看得蠻清楚啊,還有呢?”
齊齊瞪眼道:沒了!
“沒找到症源,矛盾是什麼?”
“這不在問你!”
“這個——”屁稿兒又猶豫起來,咬牙喝口啤酒,才低聲道:我這也是聽人說的,我告訴過你我和他遠親,有親戚告訴我,問題就出在他爸身上。
“什麼問題?”
“大問題!”
齊齊示意要動手。
“費誠和他爸的過世有點關係,有些人謠傳——”屁稿兒笑得苦澀:按他們的說法,費誠他爸——是他害死的。
“什麼!”齊齊不自禁打個寒戰,低聲道:不會吧?你道聽途說?
屁稿兒瞅她一眼,頓了一會兒,緩緩道:直接這麼說當然不對,可我想至少是有聯係的,你也見到了,他家裡人怎麼對他。
齊齊靠著椅子失神,仍沉浸在驚駭中,半天說不出話。屁稿兒也難得正經,隻是仰著腦袋啜著酒瓶。人們是慣拿彆人傷心事取笑的,不過這也隻證明這傷心事還不夠傷心,一旦人倒黴得無底洞那樣歎口氣都有回聲,彆人倒不好再吭氣了,因為那樣會證明不是人。齊齊現在突然想費誠這會兒正乾什麼,還是沒心沒肺地睡覺、打遊戲?他是怎樣熬過來的?人的精神力真是無限,很多人對於大痛往往不敢想,以為無法承受,可事實上隻不過因為沒有經曆。
“那——說說——到底怎麼回事兒?”
“具體不曉得,大概因為他上大學的事。”
齊齊狐疑道:跟這個有關係?
“我隻知道誠子高考那年離家出走過一次,他爸就是那時候死的,所以我這麼猜。”
“他高考那年,那是三年前?”
“嗯。”
“那他這三年——”
屁稿兒一笑,聳聳肩說:我知道你想問什麼,這三年他一直在外麵一個人住,沒辦法,他家裡人不認他。他哥費洋我倒是見過一次,為這事兒兄弟決裂,其餘不知。
“我還是覺得一團糟。”
屁稿兒砰的一聲把酒瓶放桌上,嚴肅道:你就沒必要搞清楚,這是人家自己的事,外人隻會越摻和越亂,操什麼心,管好自己吧!
齊齊懶得理他,屁稿兒知道勸說無效,也不多說,趁她不注意瞅空溜走。
晚上十點,劉不仁走來問:小姐,還要點什麼?
齊齊忽的回過神:啊,什麼事?
“不早了,要熄火。”
“哦,那結賬吧。”
剛回宿舍,齊齊就接到費誠的電話,問店門鎖了沒有。
“鎖了,早鎖了。”
“謝了。”
“等等,你今晚不回去睡?”
“我上夜班啊。”
齊齊有些迷糊,才反應道:我是說,沒人上夜的話就回去睡吧,七嬸不會為難的——網吧裡睡不好吧。
“哦,再見。”
齊齊又怕他不耐煩,也掛了。同宿舍的女生忽然一起大笑,齊齊被嚇得不輕,罵道:你們要死啊!
“哈哈,要死的不是我們,是另有其人,齊齊這次動真格的了,小心不能回頭。”
“哎,我聽說那男生叫費誠。齊齊,這名字不吉利,費誠,費誠,浪費誠意,你彆是一廂情願吧,我聽電話裡他說話的聲音有種原始空曠的味道,對人愛理不理的,你當心他冷血。”
“費誠,我也聽說了,不就是個賣牛奶的嗎?有什麼好吸引你的——不會因為他給你打著吧,哈哈。”
齊齊倒沒料到費誠這麼出名,她繃著臉說:行了,行了,少狗拿耗子,管你們什麼事,都熄燈,小心又扣分了。
“嘁,好個學生會主席。”
齊齊整夜沒睡踏實,她腦海裡翻來覆去回響著屁稿兒的話“費誠他爸——是他害死的。”這種事該有多麼可怕,讓人想都不敢想。費誠這個二十出頭的大男孩,他到底背負了什麼,就算事情早已過去,可齊齊卻覺得他仿佛時刻麵臨著千鈞一發的崩潰,外在的一切懶散自在全是偽裝。
床板被弄得吱呀吱呀響,忽然聽舍友歎氣道:齊大小姐,用得著這樣?都這年頭了還懷春?
齊齊隻好裝睡。
一直到國慶之後,齊齊都沒去過費誠那裡,她現在都不知道怎麼麵對那張若無其事的臉。國慶長假回了次家,剛到校許多事還沒處理就接到王福居的問候,說要請她吃飯。齊齊心底驀地一驚,心想不會是王福居看出點什麼吧。費誠的爸爸早死了,他上次說謊的手段也實在不高明,若是王福居知道真相,隻怕什麼事都做得出。齊齊思之再三,誠惶誠恐趕去赴宴,不料王福居隻是例行請客,隻在飯後順口提了句費誠。齊齊暫時鬆口氣,但這樣瞞著總不是辦法,早晚會露餡的。她想找費誠商量,一來怕觸動他心事,二來即便商量了他大概還是淡定得可以——他的心思讓人難以琢磨。回學校的路上路過東莞一條街,見五米寬的巷子竟然又熱鬨不少,齊齊想整條街所有人都自得其所,隻有屁稿兒和費誠哥倆仿佛孤魂野鬼似的早死難超生,兩個鬼一喜一哀,一個欠人錢,一個欠人情。
費誠見今天太陽很好,便把自己搬出來曬了曬。午後,他坐在搖椅上瞌睡。國慶長假生意也熱了一陣,因為每逢假期會有很多學生去老師家談心或探討學術,這二者不可避免的和禮品聯係到一起。費誠忙了幾天,沒來得及把袁藝的錢還回去,心裡總是個疙瘩。齊齊有十多天沒見了,費誠以為她忙,也想著不該打擾彆人。
傍晚時分,費誠正要關門,卻突然接到袁藝的電話,電話裡聲音頗為急促。
“嫂子,是我,什麼事?”
“費誠,你快來家裡一趟,你哥今天下班後喝多了,吵著要去三舅爺家裡討債,我攔都攔不住,已經出去了。他喝那麼多酒,是因為心裡不痛快,我怕出事。”
“討債?三舅爺?哪個三舅爺?”
“我也不清楚,你哥說爸爸生前借給這人錢的,要過幾次,一直沒還回來。你知道這人家在哪兒嗎?”
費誠苦想不出,急道:我也不知道,嫂子,你問媽了嗎?
“我不敢問,怕她一急血壓又上去。”
“那行,還是彆問,你等一會兒,我馬上過去,再打電話問問幾個親戚。”
費誠打車過去的時候,袁藝已經在樓下等。
“怎麼樣,打聽到沒?”
“問到家裡電話了,可我剛才打過去,那什麼三舅爺說我哥今天根本沒去過那裡,隻有前段時間去過幾次。”
“那怎麼辦,他喝那麼多酒,都快站不穩,能去哪裡?”
費誠忙勸她彆急:估計走不遠,隻是心裡不高興撒撒酒瘋而已,這樣,我們就在這附近找找,應該還在小區裡。
直到晚上九點,兩人才在小區一處草坪裡找到爛醉躺倒的費洋,昏暗的路燈隻照到他半邊臉。費誠現在看見這張側臉,才驀地心酸:我和哥哥長得的確很像,以前一直以為彆人亂說。
袁藝傷心得快要落淚,她半扶起費洋,哽咽道:我們回家,費洋,有什麼委屈都跟我講,我會幫你的,我們回家好嗎?
費洋仍不省人事,緊閉著眼,隻是嘴裡低喃著夢話:什麼狗屁三舅爺,老不死的·····欠錢不還,以為我爸不在就拿你沒辦法嗎······你為老不尊,倚老賣老,居然還說我沒教養,混蛋······欠錢不還······
費誠在黑暗處站著,一言不發,似乎怕費洋忽然睜眼看見自己。
袁藝搖晃著丈夫的身體,急切道:費洋,費洋,你彆說胡話,那錢要不到就不要了,我們還得生活,今天我和小誠都快急死了。
“袁藝·····袁藝是你嗎·····對不起,阿藝,我沒用,又沒要到錢·····我沒用,你想要孩子,我卻怕連養個孩子的錢都沒有······對不起,怎麼會成這樣,不該是這樣的,如果我爸沒死,如果我們這個家還在,如果費誠沒乾那混賬事,我們會過得很好的,我保證我們會過得很好······真的,阿藝,我愛你卻給不了你什麼,你怨我嗎,你怨我那我們就離婚,我不會耽誤你,你可以重新開始生活·······我不會怪你,我沒有資格·····我們離婚吧·····
袁藝再也忍不住,放聲哭起來:你彆胡說,費洋,你彆胡說,你忘記我們結婚時說過的話了嗎,我不許你這樣,你不能拋下我,我不要,不要······
哀傷的路燈亙古不變,費誠也木偶似的站著,一動不動,他仿佛早就麻木,難以理解情感,真香他想的那樣脫離束縛,不然是他太累,已經站著睡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