費誠做了個肯定的手勢,笑說:我那時候在常青商業街一帶,最常去的就是七嬸的極點常青店。那分店你去過吧,嘖嘖,是我見過的最高檔最大的網吧了,除去裡邊的台球廳和一個小街機房,竟然放了近四百台機子。那也是七嬸最大的一家分店,而且周邊都是繁華地帶,還緊鄰市十七中、常青實中、礦大北校,整個商業街有近二十家網吧,三步一小,五步一大,每天客流量大得驚人。
“好了好了,說重點,彆扯沒用的。”
“我是想交代一下背景啊,好,重點,說到飯店那裡了,那時候是飯店有生意做不成,還時不時被網吧老板阻撓。我那些天去隨口打聽一下,每個月飯店的不必要損失就有幾千營業額。其實當時我不肯定自己的方法能行,總之七嬸的常青店又招網管的時候就去了——說起來有點戲劇化,那麼多應聘的人,七嬸就隻看中我,後來她說是看我,呃,比較老實,以後也一直挺照顧我——總之,當上網管沒幾天,我就去最近的一家飯店和老板談,說我以後以網管的身份做飯店的特定代理,負責每天幫他們預訂餐、收錢,但每個月在網吧裡的營業額,他們付我百分之十,就是十分之一。”
“一談就成?”
“哪兒那麼容易,開始飯店老板一點都不信,差點每當我是騙子,是後來問了七嬸才知道我確實是網管,所以答應試營一個月。”
齊齊想象一個毛頭小子孜孜不倦談生意的模樣,不禁好笑,忽然又覺得有些不對,回想起剛才禮品收購的事情,心想為什麼他讓人覺得有時敢想敢做,有時又畏首畏尾呢。
隻聽費誠繼續道:這樣一來不是什麼問題都解決了嗎?早中晚三餐,早餐不算,每天中午十二點,晚上八點,我在總機那裡給每台機子上發條信息,就比如說是“尊敬的客戶,如您欲在祥雲飯店訂購午餐,請在半小時內到櫃台前報名,逾期不候。”飯店的菜單我要一份,每個訂餐的留下一半費用做押金,我再一個個登記身份證信息,登記完了給飯店打個電話,讓把飯菜一起送來,之後我可以對應上機號再發條信息,讓客人來取飯並付清餘額,讓飯店服務生一並帶走。用不了一個小時,一切搞定,飯店不愁損失,網吧不會太吵,所有買賣簡潔明快一氣嗬成,我還能從中取利,第一個月下來,我等於是漲了四百塊的薪水!
“你這是地下生意,七嬸什麼時候知道的?”
“她很早就知道了,而且也沒有反對,隻不過——”
“什麼?”
費誠苦笑道:她說這是我個人的事,網吧裡電話不讓我用,訂餐時候用我手機。
齊齊樂不可支,開懷笑道:你再怎麼精明,能精得過她嗎?之後呢,怎麼樣?七嬸見這辦法可行,就在其他分店也推廣了,我在這裡分店乾過,所以也占你的光嘍。現在才想起來,那時候七嬸說起這事確實提起“有個未成年的娃娃網管,那小子賊精了,是他想的主意。”哈哈哈,沒想到是你。
“其實商業街那裡因為是特殊地帶才行得通,就我所知,其他分店未必那麼順利,首先客流量就小。”
“嗯,沒錯。”
“接著說,再後來——”
“還有後來?”
費誠詭異地笑:後來就是你不知道的了,哪有這麼容易!首先我試了一個月成功,自然和那家飯店繼續合作,然後去找其他飯店商量,也有樣學樣與他們談條件。唉當時自以為聰明,有點忘形了,想著有一就有二,一家飯店每個月能給我四百,再加上其他,豈不是發了?
齊齊略一想便也明白了,說:網吧客人就那麼多,再怎麼拉飯店,也不過是資源分配罷了。
“對啊,就是這個道理,我當時竟沒想清楚,除此之外,你知道後來又牽扯進什麼?”
齊齊道:其他網吧也跟著學嗎?那可麻煩了,後來怎樣?
“過幾天,首先是最初那家飯店和我翻臉了,因為我又約了其他飯店提供訂餐,他的生意自然受影響,那老板要我掐斷與彆家的合作,不然就是我的利錢要降低。後來的幾家漸漸明白過來,見利潤不大,想要退出,恰好其他網吧的網管也開始跟風,就各自三三兩兩約定起來。從這裡開始,整件事就變成一群網管爭奪利益了,整條街的飯店被下手早的網管瓜分完,沒幾天,我這邊也隻剩最初一家。嘿,其實這種事在所難免,我倒也沒在意。可是有些人不樂意啊,那些反應慢沒搶到飯店的網管們一個個開始挖人牆角,飯店老板們也乘機承包各個網吧的業務。這事起初沒弄到明麵上來,因為是網管們自己賺外快,各自老板還不太理會。可後來事情實在越來越糟,整條街上的利益分配忽然變得不均衡,我當時想,最合理的分配應該是網吧飯店一對一合作,這樣免得利益交叉。可惜了,這種市場格局不是一朝一夕能形成的,起初總會不合理。”
齊齊有些幸災樂禍道:沒人上門挖你牆角嗎?
“有啊,隻不過虧那個老板不糊塗,常青店可是大店,那老板自然主要服務這裡,至於他有些其他小動作,我也不去理,隻要彆少了我的薪水。唉,說到底,那時候是一團糟,網吧與飯店都希望對方單方合作,自己手底下卻又不乾淨,因為漸漸我們也發現其實雙方有互利的條件,首先,自從我開始代理飯店,客人們圖吃飯方便,就寧願來常青店,每天客流量漲了不少,而如果我隻代理一家飯店,那無疑對這家飯店的生意有很大促進,算是合作共贏吧。”
“我算是聽明白了,說了白天,這雙方固然是共贏的,可笨應該是網吧老板與飯店老板的事兒,你一個網管卻橫插一杠子。”
費誠一拍手,笑道:沒錯,我後來才想明白,本來隻有兩方的利益交涉,如果直接搭線就會互利互助,壞就壞在出了網管這個第三方,所以之後麻煩不斷。不過這也不能怪我,我也隻是想賺點外快而已。
“到底什麼麻煩?”
“開始有兩家網管聚眾鬥毆,原因是其中一個搶了另一個的合作飯店,好像還簽了什麼合同,要求隻服務自己一家網吧,因為飯店給各個網管的好處不可能太多,有人獨占當然最好;另一個當然不服氣,結果雙方各自找人打了一架,鬨到派出所,拘留了幾個人。往後接二連三有網吧貼出廣告,說什麼本店是某某飯店獨家代理,客人在此訂餐享受什麼什麼優惠啦,這樣拉客人,網管們賺提成,至於給老板們賺的利益他們倒放在其次了。鬨騰了幾個月,有的網管又開始挑飯店的好壞,這個當然也影響,還有的為了搶合作就主動降低自己的提成,當時飯店給每個網管的提成大約也就是我定的百分之十,每個人都默認了,忽然有人降到百分之八,當然會吸引飯店來合作。一旦開這個頭,於是大家都降提成,最後直降到百分之五,讓那些飯店偷著樂。”
費誠說到這裡,忽然舔舔嘴唇,語氣裡透出一種久違的張狂:本來就那些網管瞎折騰,我也懶得理了,常青店這裡畢竟有優勢,場子大,而且最初挑的那家飯點也是最好的,客流量先升了一截,之後保持穩定。可沒幾天又有人打我這裡主意,那老板有意透露某些網管要求的提成低,讓他心動了,沒辦法,我總不能讓這最後一個飯店被人搶走,也隻好跟著降。這一下可沒完沒了,好像有人跟我作對似的,又有兩個網管降至更低,我一生氣,跟他們拚了幾回合,最後狠心乾脆不要提成了,直接要求飯店給在常青店的客戶打九折。這一來,又反而把彆家飯店吸引不少,我一概來者不拒,緊接著客流量大幅上升,我代理了四家飯店,也不會虧待了他們。
齊齊心下搖頭,想他的骨子裡居然有這種瘋狂,這不是什麼好事,可憐他的對手們恐怕敗都不知道自己其實是敗在一個不適合在這個社會中生存的人手上。
“這不是賭氣嗎?提成不要了,那你圖什麼?”
“等七嬸給我加工資啊,彆看她整天吊兒郎當的樣子,其實我做了什麼她一概清楚,況且她雖然小氣但也不是那種不明事理的人,我給她帶來這麼好的業務,她就找個機會給我漲了三百塊薪水。可笑那些個暗算我的網管,連這點氣魄都沒有。”
“你這樣會惹麻煩的。”
費誠看向齊齊,狐疑道:你還真是聰明,這都能猜到,後來事情又起了變化,一來我起了這個頭,飯店老板們漸漸不願意再給網管提成,而來事情鬨大了那些網吧老板就借此機會出麵自己代理了飯店,網管們的提成一概落空,有的老板還講道義,也給加工資,有的就不顧情麵了。哼哼,這樣一來——
齊齊苦笑一聲:為你一個人想賺外快,擾得這麼多人不得安寧——玩火自焚了吧。
“嘿嘿,有人懷恨,沒過幾天趁我值夜班把我揪出去打了一頓,後來知道分彆是四家網吧的網管——唔,對了,他們連幫手都沒叫,大概見我好欺負。”
費誠此時的神情不但沒有落寞、苦痛或者辛酸的掩飾,反而吃了精神藥物似的,微笑依舊,兩眼放光。齊齊沒有來得心裡一亮,仿佛瞬間洞察了什麼,迷迷糊糊的,心想一個人離家在外,家人背棄,生活窮困潦倒,又受彆人欺辱,怎麼反而和中了彩票似的。她一時想不明白,接口道:傷得重嗎?
“還好吧,幾個指頭骨折,其他沒什麼,去了次醫院,又休息幾天回來照常上班。”
“那這事兒就這麼完了?”
“怎麼可能!我是那麼好打的嗎——咦?聽你的意思,讓我去找他們報仇?”
“我可沒說。”
“嗬,不是這樣,當時我才多大,他們四個人裡最小的那個都比我大四五歲,我找他們報仇不是傻嗎?”
“那這事怎麼了結的——你又想出什麼損招兒來?”
“你猜。”
“這讓怎麼猜!”
費誠一笑:你忘了七嬸吧,她是什麼人,最護犢了,連網吧裡養的貓都不讓人欺負,何況是自家網管?
齊齊心裡納悶,想七嬸會為這事出頭嗎,什麼護犢,她真這麼照顧費誠?
費誠繼續道:再者了,七嬸的本事你不會不知道吧,雖然整天懶得就知道挑個分店去睡覺,可她三教九流沒什麼人不認識,那在常青街算是一霸了。整條街所有網吧都看她臉色,早場什麼價,下午什麼價,夜場什麼時候開,包括開會員或者過節搞個優惠什麼的,誰不得向極點看齊?一條街將近二十家網吧價格清一色,跟一個人開似的。另外,這也不是沒理由,七嬸她上頭有人啊,每年這個檢查那個檢查,哪次不是她陪著,其他老板隻要賣個好,極點一家過了,整條街都沒事兒。我念高中的時候就聽人說了沒證的去常青街,直到那時才明白,反過來說,那地方生意好還不是一群未成年學生捧起來的?
齊齊打斷他的牛皮,抑鬱道:這麼說,你可是找了個好靠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