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小屋,此處甚為隱秘,除了尉遲林瑞和劉麻子,倒是沒有第三人來過。冷萍夢躲在這裡休養了一個冬天,難捱的冬天過去了,春回大地,山林裡最先得到春天的訊息,寒風漸漸轉向,鳥兒逐漸歸林,枯萎了一個冬天的草木開始呈現複蘇的跡象。每天,冷萍夢坐在爐子前烤火,她很怕冷,尉遲林瑞特意給她升了個火爐,屋裡有個書架,架子上有各種各樣的書籍,恰好她喜歡看書,一邊烤火一邊看書,廚房裡有尉遲林瑞帶來的飯食點心,分量很多,足夠她吃好幾天,冬天的飯菜放著不容易壞,他還帶了很多補氣養血的藥丸給她,經過一段時間的調養,一向精神健旺的冷萍夢很快就恢複了原先的生機。吃飯、看書、散步、打太極、練瑜伽、偶爾寫寫毛筆字,暖意融融的一天就這樣過去了。
這日,尉遲林瑞提著一隻紅漆木盒來到小屋這兒,遠遠地,就看到羅漓在屋前晾衣服。她的樣子很健康,充滿活力,唇邊掛著自信舒展的笑意。這樣的羅漓,對他來說,有幾分陌生。他走近了一瞧,羅漓已經將衣物洗得乾乾淨淨,被單被套也被她洗了。
冬末春初,天氣依舊有幾分寒冷。他看著羅漓被冷水凍得通紅的手,心中浮出濃濃的憐惜,羅漓看到他悄無聲息地走近,似乎微微一愣,隨即笑道:“大哥,你走路沒聲音啊?今天怎麼這麼早就來了?我剛剛起床不久呢……”
他溫柔地回道:“雖說現在暫時安全了,可,就怕萬一。你瞧,我今天帶了你喜歡吃的點心。”
她瞄了那木盒子一眼,歡歡喜喜地拉著他進屋。進了屋裡,她搓了搓手,裹著毛毯,坐在火爐旁邊的軟榻上,榻邊有一個矮幾,她示意尉遲林瑞將木盒放在矮幾上。
尉遲林瑞照做了,他搬來一張凳子,坐在她身邊,就看到她的軟榻上放著一本東郡國史書。冷萍夢打開木盒,取出金澄澄的點心,吃了一口,滿足地歎息道:“這樣的日子,賽過神仙哪!”
“羅漓,你現在看史書嗎?”他指了指榻上的書籍,問道。
他一直稱呼自己為羅漓,她有點不太適應,畢竟這個名字不屬於她。冷萍夢咬著點心說:“是啊,詩詞歌賦看多了,現在換換口味。史書能夠發人深省,讀史能夠明鑒是非。”
他讚同地點點頭:“說得對。女孩子讀點書,可以增加修為,明辨是非。”
她拍了拍手上的碎屑,拿起史書翻了幾頁,有些漫不經心地問道:“現在城中情況如何?你還有空到我這兒來,說明情況沒那麼糟糕啊。”
尉遲林瑞眼神一暗,回道:“城外瘟疫橫行,幾百號乞丐染病死了。後來,有人將疫病帶到城中,已經有百姓感染了,官府正在全力對抗疫情,皇上忙得焦頭爛額,每天都有百姓不治身亡……”
“唉,有兩個月了吧。”冷萍夢握著書卷,目光冷凝,“沒想到此事會鬨得這麼大,百姓總歸是無辜的。大哥,我倒是有些悔了。不該牽扯到無辜之人,你說是嗎?”
尉遲林瑞坦然一笑,安慰道:“想要轉移皇上的注意力,自然要使一些厲害的法子。我倒是覺得你的做法沒錯,他這樣辱沒了你,你反擊一次,也沒錯。”
看來這個男人也是個狠心的主兒。冷萍夢知道,憑他的本事,她的計劃有可能已經被他摸得一清二楚。但是,他如此自然地麵對自己,絲毫不提外麵的傷亡,其中的緣由值得她深思。
冷萍夢猶豫了一會兒,說:“大哥,你真的不怪我嗎?這件事因我而起。”
尉遲林瑞眯著眼睛,將目光投向燃著炭火的火爐,清秀的臉上滿是慵懶之意:“沒事的,有付出才有收獲。”
有些事,他沒有說出來,但是,她已經猜到了一二。比如,他找來替身假冒羅漓,讓那替身染病,而後被守城的士兵射死。皇帝的眼線以為羅漓已經死了,真正的羅漓卻得到了暫時的安全。冷萍夢從劉麻子那裡聽說了一些傳聞,她完全能夠理解尉遲林瑞的做法。
這個男人行事有些狠辣,對她,確是極好的。
兩人靜靜地坐在一塊兒,冷萍夢想著自己的心思,尉遲林瑞陪著她打瞌睡。
“你不餓嗎?要不要吃點東西?”躺了兩個時辰,她從困倦中抬起頭來。
他閉著眼,似乎在養神。但是,聽到她的問話,他即刻就醒了,他說:“沒事。你要是累了,就多休息會兒,我守著你。”
守著她?她心中浮出莫名的複雜滋味,忽然之間,心思有些糾結了。是的,她心中藏著樹的身影,不知為何,在這一刻,思念鋪天蓋地湧來。她忍不住垂下眼睛,陷入思念之中。
尉遲林瑞淡淡地說道:“多思傷神,你得好好養著。”
她幽幽地回答:“有時候身不由己啊……”
他抿著唇,雖然有些不悅,卻還是平靜地問道:“他如此待你,為何還不能忘懷?”
她從他平靜的語氣裡聽到了一絲質問的意味。原來,他竟然以為自己在思念申屠冶!她苦笑了一下,搖搖頭,說:“情念成癡,徒增悲涼。”
他心中頓時愣住了,麵上還是波瀾不驚。他從來沒有告訴過她,他對她早已癡戀多年。如今有了接近她的機會,卻患得患失。他怕,怕她仍舊愛著申屠冶,怕她永遠接受不了其他人。
半晌,他輕描淡寫地說道:“羅漓,彆為那些事糾結。你應該活得開開心心。過幾天,我帶人過來看你。”
“誰?方便先透露一下嗎?”她俏皮地笑道。
“是三個侍女,原先在宮裡侍候你的。”他很老實地回答。
“啊?可是,我如今已是乞丐之身……”
“沒事。前些時候,她們被麗妃逐出宮,一直在四處打聽你的下落。我倒是覺得她們可信,有人在你身邊,可以多個照應。畢竟,我不能每時每刻陪著你……”他如此說道。
她感激地望著他誠懇的眼眸:“多謝大哥了。你不說,我也知道是誰。她們本來就跟我要好的。沒想到,如今還有人想著我的處境,倒是難為她們了。”
尉遲林瑞認真地注視著她:“會好起來的。”
千言萬語,儘在不言中。她笑了笑,心中又醞釀了一個計劃。
那三個侍女很快就來了,其中兩個是雙胞胎,叫喜兒和雪兒,一個是馨妃原來的貼身侍女,叫憐兒。甫一見麵,年輕的女孩子們彆提多開心了,拉著羅漓的手問長問短,眼淚一個勁兒地飆,弄得冷萍夢很為難,她一向喜歡快刀斬亂麻,和羅漓不同,她不喜歡傷春悲秋的性子。所以,她製止了三個侍女的痛哭,對她們說,以後跟著她,隻有兩個選擇,一個是當乞丐婆子,一個是當乞丐婆子的跟班,不管怎麼樣,都隻有當乞丐的命。
雪兒和喜兒比較單純,她們很認真地發誓說:“隻要可以跟著姐姐,做什麼都願意。”以前,在蓮馨院,她們都是以姐妹相稱的,馨妃的性子溫和,人緣也很好,這也是皇帝忌憚她的原因之一。雪兒和喜兒乾脆地同意了冷萍夢的提議,而憐兒猶豫了片刻,也同意了。
後來,憐兒問冷萍夢,如今有尉遲將軍保護她,為何還要繼續當乞丐。
冷萍夢的回答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當然,憐兒搞不懂這句話的含義。但是她知道,羅姐姐想報仇。至於怎麼報仇,她沒有問。現在這個羅漓已經不是當年的羅漓。冷萍夢毫不掩飾自己乖張的性子,和過去那個遵禮守序的大家閨秀羅漓已經不可同日而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