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清虛觀內卻是悲傷迷茫籠罩。
秦風進入墟坊已經一個月了,卻一直都沒有出來。岩陽道士和大師兄把所有的辦法,包括火燒、劍砍、挖地洞,甚至老道士拚了命用法術攻擊都沒有撼動這石屋分毫。原本清虛觀最安全、最重要的地方,卻變成了扼殺希望的囚牢。
岩陽道士從最初的焦急擔心,繼而變得憤怒暴躁。這兩天安靜下來,眼中卻是死灰的色彩,仿佛被抽去了全身的精氣。麵容枯槁,鶴發雞皮,表情木然,心灰意冷之下絕望地看著黑色的墟坊。一動不動,不吃不喝,連續兩天的反常舉動把大師兄嚇得要死。
大師兄本人也好不了多少。當他出現在桃芝山桃花庵前的時候,敏敏差點拿著桃木劍劈了這個闖上山的瘋子。幸好,大師兄反應還算快,及時撥開覆蓋在麵前的乾枯頭發。即使麵容憔悴、嘴唇龜裂,敏敏還是一眼就認出狼狽邋遢的戀人。清心語無倫次地把事情講了個大概。儀靜師太就風風火火地帶著敏敏就立即衝到了清虛觀。
看著多年的老鄰居,當年那個心地善良、為人正義的可敬的大哥哥一般的岩陽道士變成眼前這般行將就木的模樣,儀靜師太酸楚落淚。
儀靜本來是一個在修仙界摸爬滾打的散修。大約三十年前,具體是多三十幾年儀靜也記不得了,她碰到了眼前這個男人,這個救了她一命,又害了她一生的男人。
清楚地記得那是一個雨天,儘管那雨並不大,落在臉頰上滑絲絲的,反而給人一種很柔和舒服的觸感。年少的儀靜,獨自一人在披雲山一座低矮無名山丘上尋找寶藥。儀靜知道自己修為低微,隻敢在最外圍找一些普通的老藥,積少成多或許就能換上一顆靈石。
暗地裡,一隻陰狠的瘸腿妖狼盯上了她。
狼是群居動物。這隻狼因為在一次爭鬥中瘸了腿,又老邁無力。狼群不需要廢物,它最終被狼王趕出狼群,遊蕩在披雲山最外圍。
隻是,狼終究是狼,披雲山的狼更是妖狼。妖狼狡詐而陰狠,匍匐在枯黃的草木間,灰黃色毛發和山野幾乎融為一體。妖狼趁儀靜沒有絲毫防備的時候撲了過去。
幸好,妖狼已老,儀靜卻精力充沛、反應敏捷。他及時揮劍擋住了老狼冒著黑氣的爪子,又發出一記火球術反擊。妖狼凶殘,這瘸腿的老妖狼更是窮凶極惡,硬接了一記火球,不顧一切地要活活咬死儀靜。直到今天,當年的少女還記得妖狼森森白牙擇人欲噬的恐怖,以及道人溫暖的身影。
岩陽舞劍,宛如春日飄柳,真氣附在劍上形成一道白芒。那時的岩陽魁梧強壯,英姿勃發,陽剛之氣令人沉醉。儀靜就沉醉進去了,仿佛飛蛾撲火一般追求光明追求愛的方向。妖狼很快就被岩陽斬殺,多情少女的芳心也被俘獲了。由於突然受到驚嚇,儀靜很快就病倒了。又是這個男人悉心照料她,安慰她……
她要跟他走,他卻言辭拒絕了,說不想耽誤姑娘一生。他說決意要振興師門,完成曆代祖師的心願,不能拖累她。怎麼可能呢,儀靜當時氣極而笑。修仙界有多少人都想恢複師門往日榮光,甚至不惜粉身碎骨。可笑就憑他,一個練氣三層的小道士,怎麼可能呢?可是他的目光很堅定,隻是告訴她清虛觀在瀾州桑水城朱鬆山,有事可以去找她。
好吧,她說,死也不會去找這個男人的。
之後,儀靜繼續在修仙界廝混,被人追殺,也會殺人。四處遊曆,卻依舊隻是一個普通的練氣期小修士。十年過去了,浮萍想找個地方安定下來。不知怎麼的,就想到那個男人,那個拚命想忘也忘不了的男人。
於是她來了,來到了毗鄰的桃芝山,建了桃花庵。他要當道士,那她就當道姑。他收了清心做徒弟,那她就收敏敏做徒弟。兩人並不相見,岩陽雖然有時會送過去一些藥材,儀靜都是讓敏敏代她見他。有時,儀靜也會很衝動,想要不顧一切地去見他,說要和他在一起。可是,終究咽不下心裡的那口氣,現在卻是追悔莫及了。
撫摸著岩陽老樹皮一般的臉頰,儀靜師太哀婉地叫喚他的名,“岩陽,岩陽大哥,我來看你了。你不要不理儀靜啊。”杜鵑啼血,不過如此。
老道卻奇跡般地有了反應。這一生,有一樁願,也有一樁憾。
這願隨著秦風可能出現不測而飄散。上古一來,多少代祖師為振興清虛觀奮鬥了一生,卻都沒有結果。岩陽無能,先祖勿怪。既然是天意如此,那就放棄吧,放棄吧。不要活的這麼累了,隻是不要斷了傳承、滅了香火便成了。
這憾卻是對眼前這個把他抱在懷裡的女人。儀靜雖然也開始顯老了,眼角都有了皺紋,卻依舊可以看出當年的俏麗風采。岩陽哆哆嗦嗦地拉住她的手放在手心,依舊是溫暖細膩,低聲道:“儀靜,這輩子是我對不起你,是我對不起你啊。如果有來生,岩陽必不負你。這一生,抱歉啊。”
儀靜摟著老道士乾瘦的軀體,大聲悲哭,好像是要把這麼多年的委屈、這麼多年思念宣泄出來。
岩陽輕輕撫摸在她的黑發上,掙紮地側過頭看著侍立在旁的清心和敏敏,溫和地問道:“清心,你小子是喜歡敏敏吧?敏敏,你也喜歡清心?”
兩人對望一眼,十指緊扣,連連點頭,似乎明白了老人的意思。
“儀靜,那就讓他倆在一起吧。不要讓他們繼續走我們的路,希望他們幸福。”岩陽的聲音越來越低,眸中也漸漸失去了神采。
他這最後的願望,怎能拒絕。這樣美好的話語,怎麼忍心拒絕。
清心聞言嚎啕大哭起來,敏敏也是淚如連珠簌簌而下。
原來師父是在乎自己的,人生最後時刻想到的竟然是自己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