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將將拐角就與一匹高頭大馬差點撞上。
那馬從長街上突然竄出,隨風掀起的鬃毛幾乎揚到這邊拉車的馬頭上,拉車的棗紅馬驚得一撂蹄子立起,馬車頓時往後仰翻了去。
車內的鄭容佩咚地撞在壁上,撞得腦殼生疼,還沒等揉呢,側坐的冬香崔世跟著滾了過來,三人撞在了一團。
駕車的鄭伯經驗老到,短暫的慌亂後立刻控住了棗紅馬,車內崔世頗是遺憾地扶住容佩,“沒事吧?”
搭在肘彎上的手臂格外有力,鄭容佩心下一驚,抬眼往崔世看去:什麼時候崔世這樣孔武有力了?好像昨日還是那個無家可歸的稚氣孩子,今天怎麼就…一股子不熟悉的男子氣息?
她心下一滯,麵孔就不由得一亂,這可是破天荒頭一遭,她在崔世這裡亂了陣腳,就連叱責的語氣也無形地軟和了些,“放手。”
崔世早就一跺腳竄下,氣衝衝地向那闖禍的高頭大馬追去,“小子,小子…”
大馬稍稍停頓了下,馬上的人回頭看了看,又不要命地隻管往前急馳,“得罪了兄弟,在下蔡如鬆,明日去軍中找我…”
崔世氣得跺腳,後趕來的容佩往遠處看,“是個軍人?追不上了,得啦,彆小家子嘎嘎的,回。”
回到馬車上的崔世雙目緊閉,不言不語,顯見得在生氣。
容佩笑掃他一眼,端坐著不語,隻有冬香那個向來沒眼沒色不懼崔世的丫頭撩他,“少爺,那人長得可真好,”頓了一頓,又說,“也威風…”
崔世掀簾子喊車轅上的秋生,“把你家冬香帶下去,”一把簾子又甩下來,“你下去…占地方”。
冬香素來是個傻的,“我怎麼占地方了?小姐你給說說…”
容佩低頭一笑,冬香反應過來,“哎呀少爺,你又換了法子笑我胖,我瘦了好多好不好…冬香的命啊…”
小丫頭作勢欲哭,崔世又低聲下氣去哄,鄭容佩仰天撫額:一個捧,一個逗,這兩個人配合得天衣無縫,當是說相聲麼?
兩人捧逗得開心,不意馬車又是一顛,停住了。
“莫非又跟那小子撞上了?這北平城可真邪乎”,崔世黑著臉下了車,馬車外響起一片驚呼,“候爺,就是他…”
韓府門口,好大一片場地,偏兩輛馬車就撞上了,一個要停,另一個也要停,俱是來勢洶洶,也不知誰撞上了誰。
躲避不及,得。
崔世洋洋得意,“怎的,認識爺?啊…賭場的人,輸不起追到這裡來了?”
候江半信半疑地瞧著那個麵孔朝天的年輕人:看著像剛出窩的雛,這小子真有本事掃了他組織嚴謹賭術高超的賭場?
外麵驚呼一起,鄭容佩就蹙了眉,這會兒外頭半天沒有響動,她蹙著的眉又深了幾分。
馬車裡扔進崔世的西裝外套禮帽,馬車外頭崔世一聲喝,“單挑還是一起?選!”
“放肆”,外頭響起一個中氣十足的聲音,“韓府門前,誰敢動粗?”
府門口安靜下來,就連候江一時都沒有說話。
什麼情況?崔世狐疑地轉轉眼。
“老爺子”,鄭容佩整一整衣衫下了車,躬身,“四兒來給您請安了,”又抬頭一笑,“鄭老大問您老好,祝您老身骨康健,福壽綿延。”
她一下了車,往韓府門前綻放的紅梅那裡一站,倒好像是兩朵梅花一般,她再提拎著小半唇角一笑,倒讓人分不清是梅花更豔還是美人更嬌。
候江隻有一個念頭:哪裡來的絕色美人?
韓洪韓老爺子,皇城根下腳行力行牙行各種行當老大,此刻笑得安詳,“四兒啊,可好些年頭沒見了,幫裡兄弟可好?鄭老大好?”
鄭容佩福下去,“托您老的福,都好,四兒來了北平,第一件事就是來給您請安,可還沒等進府呢,眼目前車子就被撞了…崔世,不許粗手粗腳。”
韓洪麵上作難,“哎呀你來得不巧,我這正要出門,汽車馬上就來,崔次長相邀…候江,你怎麼說?”
候江躬下身去,“老爺子,這小姐既是老爺子的晚輩,候江敢不應承?”
崔世自鼻孔裡哼了一聲,韓洪轉頭注目於他,“這位兄弟麵生,你有話說?”
崔世邁步上前,“撞了我們的車就是撞了我們的車,該應承的就得自個應承,這可跟我們小姐是不是老爺子晚輩沒有半點關係…老爺子跟前,非親非故也罷,有親有故也罷,想來都是一樣的。”
鄭容佩眼裡閃過一絲笑意:這廝幾時學會了嘴甜?
韓洪深凝崔世,“依你該如何?”
崔世後退一步,垂下眉眼,抬手一揖,“全憑老爺子做主。”
“昨日你踩了他的賭場,今日他撞了你的車,兩個人也算緣分,既是賭場營生,說不得,賭吧…找個快的,擲老牛,如何?”
“來人,拿六顆骰子”,韓洪坐上這個位子果不是蓋的,雷厲風行得很,“候江是前輩,候江先”。
候江也不多話,六顆骰子攥在手心,往高空一揚。
六顆骰子骨碌碌地在空中翻轉,眼看著就快到了人頭頂,眾人俱都盯著那幾個紅點,不停鼓噪,“合,合,合…”
六顆骰子裡三顆花色相同才是合,才能論輸贏。
那候江突地一個鷂子翻身,原地竄起身子,往空中一抄,五短身形乾淨利落地下地,掌心往地上一拍:六顆骰子裡四個先落了地,三個三點,一個兩點,明明白白的合,再看他拍於地的兩顆,兩個五,十二,上風贏!
眾人哇哇大叫,連容佩都看了候江好幾眼,這一手既漂亮又實在,混天猴實在不是浪得虛名。
崔世眼瞼收了收,吸一口氣,接過六顆骰子,“著”,往上一拋。
他拋得比候江低,但幾個紅點轉得比候江快,他也不起勢,也不起身,右手往空中一抄,指縫間瞬間多了兩個紅點,兩個紅點迅疾無比地往上拍,“合”。
一樣一樣的合,一樣一樣的十二點,隻不過一個五一個六一個一,眾人瞪大了眼張大了口,韓府門前一時鴉雀無聲。
有那混跡賭場良久的行家瞧出了差彆,儘管點數一模一樣,差彆可不是一點半點:候江那個握在掌中,態勢高,有無儘的調包可能,崔世這個可是倆骰子明明白白夾在指間,姿態又低,半分做不得假。
這背後功夫可隔得遠了。
韓洪笑得快意,“天意,天意,點數都一樣…候爺賠了馬車,再給韓某個麵子,兩個人握手言和,在四九城裡各自相安吧…後生可畏,後生可畏啊…”
“老爺子發話了,容佩崔世敢不遵命”。
容佩在似乎還要說話的崔世腕上輕輕一握,那崔世頓時沒了聲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