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邊動靜太大,引得眾多賭客都聚了過來,台子邊圍滿了重重的人。
劉姓寶官已是大汗淋漓,露在外的胳膊都不能幸免,汗珠一滴滴地往下淌。
“彆動,等彆人來開…”
崔世話還沒有說完,罩著寶藍團花馬褂的局頭忙忙地趕了來,一邊趕一邊拿衣袖不停擦滿額的汗,人家下的注等同一顆稀世祖母綠,世上最上乘的寶石之一,場子再賠上一百倍,雖不至於傷筋動骨,可也傷著皮肉了,聽說這位爺還有一把沒玩,剩下一把可咋辦?
栽了,今兒算是栽了。
崔世似笑非笑,“你開還是我開?”
局頭打躬作揖,“這位爺相信的話,我來。”
他來就他來!
崔世雙掌按在桌麵,身子如待狩的虎豹發現獵物一般,低伏前傾,隨時準備虎突豹出。
他目光灼灼,盯著局頭的一舉一動,唇邊浮起一抹淺笑,“你最好老實點。”
那目光真像是看待籠中物的虎豹,仿佛籠中物的一舉一動都在他掌控之中,在那樣洞遂一切掌控一切的銳利目光中,局頭放棄了負隅頑抗的念頭,老老實實地捏住底座往上一提,揭開盅蓋:三個三點,紅豔豔地朝上,圍三!
人群爆發一陣歡呼,這歡呼熱烈得好像是他們贏得了這一局,這陣仗確實許久不見了,誰不是在賭場輸得兩眼放光呢?這人難得一贏,而且是暴贏!
崔世收了暴起伏擊的姿態,眼裡的稅利又恢複成了閒散自在,他往椅背一仰,向四周揮了揮手,又向局頭一笑,“饒了你,不玩了…洗手!”
冬香去車裡捧了個盆來,那盆口徑小巧,在燈光下黃澄澄地耀眼,竟是足金製成,她將場子遞上的熱水倒入了盆內,探手試了試水溫,捧著盆彎下腰,“少爺請。”
一屋子人靜默,這是哪家的爺這麼有譜?
一屋子人看著哪,這位爺悠悠閒閒大大喇喇地洗手淨手。
崔世將十個指頭伸進水裡蕩了蕩,不經意地往上一抬,立時有帕子遞到他手上,一條湖藍色緞麵素帕,他隨手一擦一遞,又一條煙青色緞麵素帕遞到他跟前,他眼皮不抬地揩過拭過。
再一條帕子,水粉色緞麵呈上,他皺眉看向冬香,“我說了不要粉色。”
冬香捧著盆,眉毛都不帶動一下,“這是綰色,少爺,吉祥。”
吉祥你個頭啊,崔世將帕子丟到水裡,“換!”
局頭等著崔世洗手淨手,等得麵色青紅,一陣紅又一陣白,“爺請兌籌碼”,他狠命往劉寶官麵上一揮,大耳刮子就要刮上,“沒用的東西…”
不妨一隻手臂一下架住了局頭,崔世一手支著台麵,一手架著局頭笑,“打他就是打少爺的臉,給少爺個麵子成不成?”
局頭哈著腰,“爺,這東西魯班門前弄大斧,不打不成器…”
崔世手背在局頭臉上輕拍兩下,“滾蛋,少爺說他成器他就成器…劉順過來…”
崔世放了局頭,撿了些籌碼往劉寶官口袋放,“兄弟好手藝,今兒遇上我算是緣分”,他搭了劉順肩頭往外走,放低了聲音,“以後跟著兄弟我,吃香喝辣,挨打受罵什麼的…”
“崔兄弟…”一個人從門外進來。
崔世一愕抬頭,立刻拱手,“五哥…”
那人是捐務科的五哥,這會剛打算進來。
“怎麼要走啊?”
“是,不瞞五哥,家裡管得嚴,五哥好好玩…”他將籌碼往五哥兜裡放。
門外燈影裡崔世沒了剛才場子裡的戲謔銳利油滑,他看向鄭伯,“師父…”
花白頭發花白胡子的鄭伯滿眼的笑,“當不起當不起…恭喜少爺出道!不枉少爺幾年苦練,冬天裡聽雪飄,秋季裡聽葉子落,沒少吃苦,這一雙耳朵總算是練出來了…鄭伯剛才都沒有聽出來,隻知道是圍色…”
一向不多話的鄭伯激動得哐裡哐當地說了一籮筐,惹得冬香直扯他袖子,“鄭伯,鄭伯,上了車再囉嗦,這大冷天的…”
冬香扯著鄭伯去了另一輛車,傑瑞又跟在崔世後頭,“王,王…”,他要跟崔世一輛車。
冬香跺跺腳跑回來拉傑瑞,“你汪汪什麼,哈叭狗一樣!你走了誰開車?少爺又不走,有的是時間學…急什麼!”咕噥一句,“沒眼色!”
沒瞧出來少爺急著去接小姐啊?小姐隻許少爺玩三把,三把他都等不急,這會傑瑞跟上去?燈泡!
崔世發動車子,一溜煙地往西交民巷去,他的車走得沒了影,場子裡的局頭猶在發愣,捐務科五哥捶了他一把,“醒醒。”
局頭醒轉來,立刻笑成了一朵花,“五爺,您怎麼來了?”
他跟在五哥後頭,“五爺跟那位爺很熟?那是哪家的小爺,眼生得很…四九城從來沒見過…”
五哥瞥了他一眼,慢悠悠下著注,“虧你還是乾這一行的,一點警覺性沒有…他姓什麼知道嗎?崔,崔-好好想想。”
崔?崔?滿世界姓崔的海了去了!可那位爺的作派…
局頭瞪大了眼,“五爺是說北邊崔家?”
北邊崔家,屹立不倒的百年大族,現任的新軍次長正是他們家的,這會兒正紅火得如火如荼,“可沒聽說崔次長有兒子啊?”
彆說兒子了,崔平伯崔次長膝下連個姑娘都沒有!他下頭的兄弟崔平仲崔平季倒是兒女雙全的,這崔家以後啊,還不定是誰呢。
“沒兒子?你真是…腦瓜怎麼長的?這種高門大院裡頭…唔?誰說得清?你沒看那位爺的長相…”
五哥離了賭桌離了人,湊到局頭耳邊,窩著掌心遮著口風,“跟崔次長一模一樣!”
局頭張大的嘴怎麼也合不攏,“你是說…他是養在外頭的…崔次長公子?”
這位爺若是崔次長獨子…嘿,自個剛才還在想崔家以後屬於誰,有了這位爺,那還用說嗎?不都得是這位爺的?
“我可什麼也沒說。”
五哥搖了搖手,崔次長的長相他也是有一回到軍部送軍餉遠遠地瞧過一回,那叫一個儒雅,儒雅裡還透著一股子威風,這位爺跟那位爺,莫說長相,連氣度都一模一樣,衣裳角都打得死人!
“所以囉,人家能來你這,那是給你臉,知道不?”
“是是是,五哥說得是…”局頭抹了一把汗,止住了要出門的人,“回來!”
他去搶那位爺,搶賠出去的籌碼,那就是跟崔次長做對-他活得不耐煩了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