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世簡直是凶神惡煞,“把你們的頭麵首飾都拿出來。”
睡眼惺鬆的掌櫃人還沒清醒,但那份生意人的精明本能地存在,他一眼認出了容佩,“喲,這不是昨兒白天來的姑娘嗎?”
崔世擋住老掌櫃打量的目光,“你管她今兒來還是明兒來,白天來還是晚上來,隻管把上好的東西拿出來就是了。”
前清風格的繁瑣翡翠頭麵、佩飾,點翠珠鈿,如今新社會新風氣的吊墜耳環,直至西洋傳來的鑲藍寶石戒指,潤澤的珍珠項鏈珍珠耳釘,林林總總擺了一桌子,晃花了容佩的眼。
她昨天被冬香扯到了這裡,看上了那幅簡簡單單的珍珠耳釘,耳洞是自小就打了的,可打了耳洞後就沒戴過耳環,幫裡一眾爺們,誰替她弄那個?
她自己吃幫裡的喝幫裡的,於幫裡半點益處沒有,好意思有這些花花心思?
昨天隨手試戴了一下,沒想到珍珠色澤襯得她似嬌花照水,嫋嫋娜娜,她自個都愣在鏡子裡,冬香直竄掇著叫買-買什麼買?
沒想到崔世今天就帶她來了。
“姑娘,這個好,又小巧又不打眼,正合姑娘的意。”掌櫃的點了蠟燭來-又停電了。
鄭容佩瞥了崔世一眼,拈了珍珠往耳旁搗鼓,因長時間沒戴耳環,耳洞快閉合了,不大好戴,她又少弄這些,手生得很,因此半天都沒戴上。
崔世看得發笑,沒想到一向伶俐的容佩也有笨手笨腳的時候,瞧她那撇手撇腳的生澀樣兒,讓人又笑又疼。
崔世心裡一股子疼惜,她何曾好好裝扮自己?
崔世乍著膽子,“我來。”
他快碰著了鄭容佩耳垂,鄭容佩往後一讓:這人是生了天膽嗎?男女授受不親他不知道?還是她給他幾天好臉色他就不知天高地厚了?
“放肆!”她拿出了在盛京的氣派。
她拉下臉,積威之下崔世習慣性地有些怕,崔世往後退了一步,自己找台階下,“笨手笨腳,還不承認…”
容佩臉上一紅,她真是笨手笨腳的,“先去找冬香嘛…耳洞打得早,現在都快合上了,不好戴。”語氣裡不自覺地有些撒嬌求饒的意味。
她難得拿這樣嬌嗔的口氣談她自己,崔世心腸軟得一塌糊塗,“什麼時候打的?打了為什麼又不戴呢?”
“小,很小,幾歲的時候就打了,母親給我打的,打了以後母親就走了,一年見不了幾次,沒人張羅這些,所以…”她臉上一片黯然。
“以後我來張羅!”
她平日裡淡然從容,時時也爽朗說笑,誰知骨子裡也是個盼娘疼的人-還真沒見過她父親母親。
胸腔裡酸疼來來回回地磨人,崔世脫口而出。
“你?”
珍珠耳釘終於穿過了耳,容佩撫著耳垂側頭瞧著他,忍不住笑,“你拿什麼張羅?”
就憑他半夜不管不顧捶人店鋪的門,憑他今天賺倆錢明天花仨錢的性子?再說,再說…他有什麼資格張羅??
“時間!”崔世下頷繃得死緊,蹦出這兩個字。
沒想到他回了這兩個字,容佩愣愣地瞧著他,身形頎長健朗,麵容有了些微的沉穩,下頷多了些剛毅,眸子裡似乎還有說不清道不明的心緒。
笑容僵在容佩臉上,這樣的崔世是她不熟悉的,雖然這兩天她領教頗多,但此刻的崔世…實在讓人心慌。
她慌不擇路,急切間發問,“好不好看?”
啊呀,真是自作孽不可活,她問他好不好看做什麼?她去問一個男人…死了算了!
容佩調頭問老掌櫃,“掌櫃的,好不好看?”
這個,人老了,自然沒有性彆之分,況人家做的是這個生意,對不對?
燭光下她麵如紅霞,眼波流轉,很有些不欲人見的嬌怯和-慌亂,崔世眼裡全是笑意,他踱了過去,“好看”。
燭影搖搖下她色如桃花眼如春水,嬌嬌怯怯,果然是他藏在心裡想像了無數遍的妙人模樣。
老掌櫃不停點頭讚,“姑娘長得好,不戴首飾都好看,這戴了首飾啊,配上這衣服,更是錦上添花囉…少爺好眼光。”
這話…好像不是說首飾吧?
容佩摘了耳釘要走,崔世一把拉住她,“才戴了一個,總得兩個都戴上才好看效果的。”
戴他個頭!
容佩拂開他往外疾走,匆忙間差點撞到門框上,崔世在後頭笑喊,“車上等著。”
老掌櫃在崔世後頭招手,“年輕人,來,來…”
他拿了個藍寶石戒指出來,附在崔世耳邊,嘰嘰咕咕地講了一通,末了滿懷熱誠地看著崔世。
崔世拿了戒指左右看,“真的,洋人有這說法?套在無名指,連著心臟,套上了就是一生一世?”
“可不是”,老掌櫃點頭如啄米,“才傳過來的新鮮玩意,新鮮說法,管它是不是真的,這…吉利啊少爺,兆頭好,那姑娘那麼好看,可得看緊了,萬一…”
老掌櫃個烏鴉,崔世一下想起了蔡如鬆,可不得看緊點麼?
“拿來”,崔世拿起了珍珠耳釘,又撿起藍寶石戒指,拍下一張銀行支票,“夠了吧?”
“少爺少爺,那姑娘不是還有母親嗎?你看這個,花開富貴樣式的,點翠珠釵,怎麼樣?上了年紀的人用是最好的,多福多壽…”
“說得好,想得周到,”崔世豎起大拇指,“快快快,把這三樣給爺裝起來”。
送走崔世,老掌櫃愜意地鋪上門板,三更半夜,做這樣大的生意,這樣的世道,難得喲!
容佩看著包裹得重重複重重的首飾盒忍不住笑,“鄭老爺子要是知道你這樣花錢…怎麼你還有一個啊?那可是拿我的祖母綠換的錢。”
崔世把那個方方正正的小巧盒子往懷裡揣,“都給你?你倒想得美呢。這個給你,耳釘,這個,送伯母,花開富貴,多福多壽。”
他還有這份心?
鄭容佩低了聲氣,“我替母親謝謝你。”
崔世發動車子,“我從沒見過你母親…她住哪,怎麼母女倆不住一起?”
容佩紅了眼眶,欲言又止,“母親她…身體不太好,沒法親自照顧我,我說去照顧她,又不讓…”
崔世安慰地撫了撫她的發,容佩陷在傷心裡,沒有躲避退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