儘管他每天都在李叔家裡,洗福爾馬林浴,淡化了身上的腐肉味,可身體還是在一點點的爛掉。
就像一隻點燃的蠟燭,不管燈芯長還是短,火焰高還是低,總會燃儘,區彆不過是早晚而已。
頭發又開始掉了......
之前隻是掉頭發,現在他都不敢碰。一碰就會連皮帶肉的薅下來一大把。
漿糊粘了很多次了,有些地方已經不可以再粘。
昨天李叔說,要幫他將內臟全部掏出來,這樣就能抑製身體的腐敗。
他五年前就死了,就是因為掏乾淨了內臟,身體才保持到現在的。
許一聰聽著有些發怵,沒敢做。但今天,不做不行了。
肚子裡整天咕咕咚咚的,騷臭的氣順著他的肚臍眼往外冒,根本堵不住。走路時,肚子裡也好像有水在晃蕩。
他明明什麼都不用吃。
他知道,自己的臟腑已經爛的不像樣了,再這樣下去,恐怕會化作沼氣。說不定,旁邊有人抽根煙,就把自己給點炸了。
收拾好一切,許一聰扣上一頂帽子,依約到了李叔家。
手術並不複雜,李叔嫻熟的用手術刀劃開他的肚子,然後一把一把的往外掏著內臟。
許一聰一點都不覺得疼,反而很享受。
這一刻,他才真正的相信,自己應該是死了的,那一點僅存的僥幸都沒有了。
隻希望,自己不要這麼快爛掉,因為有一大家子的人需要他養活。
女兒還小,學費、生活費之後還要準備嫁妝。
房貸還需要十年才能還清。
老母親血壓、血糖都偏高了,藥不能停的。
老婆這輩子怕是嫁不出去的,都被他給慣壞了,要是自己走了,就剩她一個人了。她今年才33歲啊,就她那好吃懶做的性格,最起碼也得活到100歲啊,該死的,還有67年,沒我,她不得悶死啊......
想著這些,他越發的不想死。
他有好多好多的債沒還呢.......
手術完成,李叔將他的傷口縫合,告訴他,每天除了泡福爾馬林浴,最好去冷庫裡凍幾個小時,如非必要,儘量不要回家睡,否則遲早會露餡。要是被人知道,那你可就真的死了。
許一聰一一接納,感歎活著真的比死還難!
晚上,他打了通電話回去,告訴老婆自己晚上不回去了。
老婆隻交待一聲,不要太累,便掛了電話。
許一聰也不覺得怪異,因為對於他而言,能考慮的事情已經不多了。
等公司的人都散了,他問秘書要了冷庫的鑰匙,隻說自己要去核驗一下新到的海貨。
打開冷庫,鋪麵而來的寒氣,令他感到格外的舒爽。
他沒有遲疑,將溫度調到最低,關上閘門,走了進去。
選了一個相對乾淨,且冷氣旺盛的地方坐著,說來也神奇,隻一會,他身上原本腐爛的地方,竟然慢慢愈合。
他激動的撓了撓頭,頭發也沒再掉。
這讓他很是欣喜,誰能想到,冰冷的世界是滋養腐肉的溫床。
正在他發出如此感慨時,冷庫的閘門打開了。
他一驚,這可不好躲了,連忙扯過一個塑料袋套在頭上擋住臉,裝死肉。
透過透明塑料袋,往外看。
進來的是一個禿頭、消瘦,帶著金屬框眼鏡的小老頭,正是公司的老板。
「老板好!」許一聰摘掉塑料袋,問了聲好。
老板被嚇了一跳,見到是他,了然的笑了笑,在他的邊上坐下來「剛死不久,請多關照.....」
許一聰一愣,心裡既喜且悲,苦澀一笑問「老板您也負債了?」
老頭點了點頭,苦惱的歎了口氣「是啊,欠了銀行2000多萬呢,不敢死.....」
兩人默契的對視一眼。
「你老婆今年是多大來著?」老板問。
「33歲!老板你呢?」許一聰問。
「先走了一步.....」
「哦,那你比我牽掛要少一點?」
「胡說,我還有三個不成器的兒子呢,小兒子到現在媳婦兒還沒娶,大兒媳上個月懷了,還不知道是孫女還是孫子呢.....」
話題一開,便是一整夜絮絮叨叨個沒完,在結冰的冷庫裡,震蕩著靈魂。
次日,冷庫的閘門打開。
搬貨的民工被嚇了一跳。
冷庫的底部,一個老人一個中年人凍僵在一起,兩人的臉上分明掛著苦澀的冰棱。
城市的另一邊。
黎明前,胖胖的女人,坐在十字路口,挑起火盆裡燃燒著的黃紙,淚眼婆娑。
其實,她早就知道自己老公已經不在了,隻是她不願意承認而已。
「老公啊.....我隻是想你能陪陪我,陪陪這個家,可沒想到,你的牽掛,你的負擔居然那樣的大......」
「我以為你錢掙的夠多了.......就可以停一停,陪陪我,陪陪靚靚的......哎,這大概就是生活吧......老公啊,是我們讓你不省心了.......你走吧.....我會照顧好這個家,照顧好婆婆,照顧好靚靚,會給她置辦最好的嫁妝.....」
「來生再見吧,希望下輩子,我們都不要再這麼累了。」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