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座看來已千百年曆史,卻不知多久無人造訪過的古寺廢墟,光是支撐天頂的石柱都有數人合抱之粗,殘破的石牆和塌了一半的屋頂讓它看起來更顯荒涼,但卻不難想像當年碧麗堂皇的景象,它規模的宏偉雖然不及蘇敏寺,卻也是大得讓人心生敬畏,尤其是浮嵌在寺牆上的巨型立體佛雕,每一尊都栩栩如生,倒塌掉的不算,這樣的神佛大大小小至少上百尊,或飛或坐、或猙獰或慈悲,千姿百態應有儘有,最小佛雕都有一層樓高,最大的人站在下麵仰直脖子都還看不到祂的臉,而那些掉在地上的鎏金寺瓦,每一片的麵積也足足有籃球場的四分之一大。
不過現在這些都不是最吸引我目光的景物,因為此刻在我麵前的,是幾十頭形體巨大的禿鷹,像這種電影當中才有的怪物,單看一頭就已夠駭人,如果一字排開在你眼前,你真的很難不直盯著它們。
正發呆時,一隻纖手在我眼前晃了晃,虹鷹歪著脖子把頭伸過來問道:‘你怎麼了?嚇傻了嗎?’
‘是有一點,不然你從上麵跳下來試看看。’我一掌輕拍在她後腦勺上說。
‘噢!你怎麼這樣啦!’她摸著被打的地方,噘起嘴向我抗議。
‘我沒修理你就不錯了!都是你害我被你師兄誤會,差點命都沒了!’我假裝生氣責怪道。
‘對不起嘛…………我怎麼知道雷師兄這麼不講理…………人家也是喜歡你啊,你彆怪我了好嗎?’虹鷹扮可憐兮兮的撒嬌說,我其實一點都不忍心苛責她,因為她曾奮不顧身護著我。
‘唉!算了,不怪你,反正我也沒死。’我笑笑說道。
她聞言臉上又出現燦爛的笑容:‘是啊!是啊!而且我還救了你一命呢!’
‘對了!你不說我沒想到,你怎麼知道要在下麵等我?…………啊!是寒竹…………’想起虹鷹竟乘著禿鷹,在我直線加速下墜時接住我,我才能幸免於屍骨無存,但這些接連發生的變化著實讓我腦袋一片混亂,現在虹鷹提起,我才想到一定是寒竹早就安排好的。
‘你不會那麼笨吧?現在才想到是她!?不過你是撿回一命,但寒姐姐她…………唉…………她可慘了…………’虹鷹感慨的說。
我想起寒竹推我下懸崖前的深情一吻、千言萬語不舍分離的眼神,還有那些刻骨銘心的話,心裡巴不得立刻回去找她,再聽虹鷹說她慘了,更是為她的安危耽心。
‘怎麼辦?你們組織會怎麼處置寒竹?’我著急問道。
‘組織?你在說什麼啊!誰會處置寒姐姐?’虹鷹一臉不解的問道。
‘她違反了香格裡拉的規矩,不會受到處罰嗎?’
‘說你笨你還真的笨,他們怎麼會知道你還活著?這件事隻有我和寒姐姐兩人知道,讓師父或師兄他們知道,那還得了!’虹鷹看傻瓜似的瞧著我。
‘喔。’我心裡想寒竹在雷霆麵前吻了我,事後雷霆不知道會怎麼待她,心裡擔心卻又不好向虹鷹說這件事。
‘不然你說她慘了,是什麼意思?’我問道。
‘她愛上你還不慘嗎?本來她隻有雷師兄,日子過得很快樂,現在你搶走了她的心,卻又沒辦法和她在一起,往後的日子肯定很痛苦。’她感歎的說,沒想到一向沒頭沒腦的虹鷹會說出這麼一番話來,看來不能再將她當小妹妹看待了。
‘那怎麼辦,你一定要幫我回去找她,老實說…………我有點不祥的預感,擔心有人會對她不利,我想帶她離開這裡。’我現在能依靠的也隻有虹鷹。
我話說完,虹鷹就彷彿見到鬼似的咯咯笑起來,更過份的是還愈笑愈誇張,絲毫沒停止的跡象。
我忍了好一會兒,終於再也受不了,惱怒的問道:‘有什麼好笑?我很認真在和你討論這件事!’
她見我生氣才努力停下笑聲,勉強正經地說:‘對不起啦,我是聽說你要回去帶她走,才忍不住笑出來。你知道香格裡拉是什麼樣的地方嗎?你的本事會比寒姐姐厲害嗎?如果沒有,你怎麼進去帶人?彆忘了我們可是費儘心思才把你救走,不然你早就死了!’
我聽她這麼說,不禁更沮喪。沒錯!即使寒竹有難,憑我的能力又能怎樣?雖然我大學時代熱衷武術,也是空手道五段的黑帶高手,但這個‘高手’來到這全是世外高人的地方,卻變成任人宰割的軟腳蝦。
虹鷹看我黯然神傷的模樣,輕握住我的手道:‘你彆擔心,寒姐姐在組織裡身份特彆,沒有人會對她怎樣的,反而你回去的話,不但自身性命難保,我和寒姐姐違反組織規定的事也會曝光,隻會更害了她,難道你要我們陪你遭殃嗎?’
我聽她說的很有道理,也沒辦法反駁,但難道我和寒竹這一段情才剛開始就要緣儘於此嗎?
虹鷹好像看出我心裡的感受,又安慰我說:‘你不屬於這裡,就像寒姐姐和我不屬於你們那個世界一樣,不過我相信你們會活在彼此心中,如果緣分未儘,一定還能再見麵,還有我也一樣活在你心裡!’
我正訝異這小虹鷹幾時說起話來變得條理分明,聽到最後一句才覺得有點格格不入,那比較像她無厘頭的說話方式。
‘這些話是你說的,還是寒竹說的?’我懷疑的打量著她。
‘哎呀!你真的很討厭耶…………’她賭氣扭過頭,過一會才說:‘是啦!是寒姐姐要我轉達你的!不過我的部份是我自己加上去,我不管!你不但要記住她,也要記住我!知道嗎?’
我啼笑皆非的摟了摟她的肩,柔聲說道:‘我當然會記得你,一輩子也忘不了。’
‘真的喔!不許騙人!’她聽我這麼說,高興的反過來抱住我,我這次沒再推開她,畢竟她實在太可愛了,我不忍心讓她失望。
過了一會兒,她想到什麼似的,‘啊’了一聲放開我,從懷裡拿出一條項煉。
‘是寒姐姐要我給你的,她說給你作紀念,無論何時都要帶在身上,看到項煉就想起她。’
我接過那條看起來有相當曆史的項煉,黃銅製的煉身,墜子是一顆足足有男人拳頭大小的蜜蠟。
‘還有!她說她已經幫你注射還原劑,你體內的製血劑不會有問題了。’
(寒竹…………)腦海縈繞著這個名字,我已經開始睹物思人,即使現在能立刻回到我原來的國度,我也高興不起來,因為我實在掛念寒竹,掛念她的冷漠、掛念她比沙漠甘泉還少有的溫柔、掛念她的安危,甚至掛念她殺人時毫不留情的樣子。陷入情網的人都會變得不太正常。
‘寒姐姐要我告訴你,一定要儘快離開香格裡拉,這是她唯一的請求,你可不要辜負她對你的付出。’虹鷹看我魂不守舍的樣子,怕我堅持要回去找寒竹,因此又叮嚀了一次。
‘放心吧,我會照她說的離開這裡。’我黯然說道。
因為就如虹鷹所說,我若再回香格裡拉,隻會憑添寒竹的困境,不如就把這裡發生的一切,當作如夢似幻的刻骨回憶吧,畢竟寒竹和我的世界是不同的。
虹鷹沒辦法陪我太久,不然回去會被懷疑,因此我要立刻啟程,她走向那些大鷹,嘴裡咕咕嚷嚷的說了一串聽不懂的古怪語言,其中一頭便搖晃著巨大身軀走出來,這些怪鳥在天上飛時很神氣,走在地上卻顯得十分滑稽。
我不可思議的看著虹鷹道:‘你剛剛…………不會是在和它們交談吧?’
‘是啊!我和它們熟得很!’她見怪不怪的說。
原來虹鷹的祖先世代是香格裡拉的‘祭鷹官’,禿鷹在這裡是天鳥,十分受到尊敬,它們死後必須有人處理屍體進行天葬,‘祭鷹官’的工作就是幫禿鷹作往生後的儀式。她從小就繼承這個工作,所以早已熟知這種靈鳥的語言。
虹鷹又從懷裡拿出一片盒裝掌心大小的光碟,交到我手上道:‘我跟鷹老大說了,它會送你到靠近拉薩的地方,你照我給你的地址找一個叫吳偉兆的人,把這光碟給他,他會幫你回去你原來的地方。’
我收好光碟及項煉,虹鷹怔怔的望著我,眼眶已經紅了,我知道今日一彆可能就是永彆,心中也是無限離愁感傷,忍不住將她擁進懷中。
‘寒姐姐……昨晚跟我談了很久……她跟我說……她喜歡上你……是因為你雖然沒雷師兄……武功那麼高強……卻還不顧死的救她……所以黎大哥……你一定要保重……不管彆人怎麼誤會你……我和寒姐姐都相信你是好人……是全世界全宇宙最正義的大好人’她哽咽的埋在我胸前說。
我感動得不知說什麼,隻能輕拍她的背表示謝謝,臨行前她又要求我親她一下,我輕輕吻了她的額頭和臉頰,她已經哭成淚人兒。
‘你快走吧…………再不走我就要哭死了。’她背對著我猛擦眼淚。
我心情也是差到極點,默默爬上鷹背,那巨大的怪鳥搖搖晃晃走到門口,雙翅一展宛如騰雲般直上天空,我頂著風回頭大聲向虹鷹說再會,她站在寺門外一直朝我揮手,直到看不見為止。
乘禿鷹長途飛行的經驗恐怕世上(香格裡拉那些人除外)我是第一人,也極可能是最後一人,要不是冰冷的風吹得人受不了,這鷹老大飛行的平穩性倒不比飛機差,大約經過三、五小時,我們降落在靠近拉薩的山區,我想這種怪鳥並不太適合被人看到,否則準被以為侏儸紀公園第四集開拍了,因此它放我下來的地方還是無人煙的山區,不過遙望已可看見拉薩全市。
我謝了鷹老大,它陰森的目光沒任何反應,又振翅往回飛走,經過了這麼多波折,我總算要回到文明的世界,心情隻能用百感交集來形容,這段日子讓人有經過一世紀那麼久的感覺,愈靠近回程,我的心也愈彷徨,因為這代表現實的生活壓力又將回到身上。
走了二、三小時的路,終於進到拉薩,雖然這裡不能和一般大都市相比,但人來車往也十分熱鬨,至少嗅到一絲文明社會的氣息,我依虹鷹給的地址找到一間看起來極為平常的民宅,敲敲門,過了幾秒有個滿臉皺紋的老人出來應門,我告訴他要找吳偉兆先生,他揮揮手表示不知道,我拿起地址再確認一次,發現並沒走錯地方啊!
突然我想起那片光碟,忙拿出來給那老人看,那老人望了一眼,迅速從我手中拿走光碟,讓開一步示意我進屋子,進屋後他要我在客廳等一下,人就從另一個門消失。我打量這屋內的擺設,實在是平凡簡單的可以,真懷疑寒竹要我來找的人真的可以幫我回去嗎?
約莫一分鐘左右,一名看起來也是平凡至極的中年男人,從剛剛老人走進去的門出來,一照麵便伸手自我介紹:‘我是吳偉兆,你是黎書俠先生吧?’我和他握了手回答是,還沒跟他說要他幫什麼忙,他就已經知道一切似的告訴我:‘黎先生您回去需要的證件和機票,我三個小時後就能準備好,您要在這裡等,還是要出去逛逛再回來?’
‘我去逛逛好了。’我想難得來這裡,當然得趁機走走,何況我很想去看看舉世聞名的布達拉宮呢!
於是問清楚位置後,我朝拉布達拉宮的方向走去。拉薩市區許多店家賣的都是當地手工藝品,這裡是全世界最神秘也最著名的藏傳佛教發源地,因此多數工藝品也和宗教脫離不了關聯,其中有一種叫‘唐卡’的手繪圖布,是喇嘛或圖師以虔誠的心,一筆一畫仔細勾勒出心中的神佛菩薩、佛教傳說等圖像。唐卡緣於西藏地區古來以遊牧為生,逐水草而居的生活無法長住一處,所以隻能將畫有佛像的圖布帶在身邊,才方便隨時修行,因為他們深信唯有今世努力修行,來世才能超脫痛苦。
唐卡平常是卷起來,隻有修行時才會放下來,每個人修行的佛菩或有不同,也忌諱讓他人看見,這也是‘密宗’之所以神秘的由來之一。不過二十世紀後隨著遊牧經濟活動的沒落和世界一股藏傳佛教的熱潮,像唐卡這類原本以修行為目的的法物,藝術收藏價值已逐漸淩駕宗教意義之上。
我邊走邊看,不知不覺布達拉宮已映入眼簾,看見它的第一眼,我心中的感受是震驚和複雜,因為它和蘇敏寺不隻是相像而已,而是我所能記得的每一個構造細節都一模一樣!除了它比蘇敏寺小上幾倍。此外它還勾起我在香格裡拉的回憶,想起寒竹、虹鷹……尤其是寒竹最後那抹溫柔的笑容,我心中又一陣扯痛。
時間有限,我並沒上到布達拉宮裡麵去,隻是遠遠駐足凝望了一會兒,就轉往回去的路。
在回程路上,有一幅掛在路邊商家內的唐卡吸引住我的視線,它不同於其他以佛或菩薩為主體的唐卡,而是在畫的中心有一片複雜炫爛的幾何圖形,周圍一陣列一陣列的天兵鐵衛,層層包圍這塊幾何圖形,狀似要往幾何圖形的中心俯衝而下的感覺。
不知怎麼,我一見到這張唐卡感覺就不一樣,雖然還不懂它代表什麼意義。於是我找到店家主人,問這張唐卡畫的是什麼。
‘是香格裡拉。’老板竟是一名叫丹尼的白種人,想必是向往西藏文化才來這裡開店。一聽他說香格裡拉,我精神全都來了。
‘香格裡拉在藏傳佛教代表的是一個烏托邦,也是佛教最後的淨土國度,這些周圍的神兵都是保護香格裡拉的護法,祂們讓邪惡和不淨無法進入。’丹尼解釋給我聽。
原來如此,香格裡拉在藏傳佛教是神聖的國度,這和一般人認為它是美麗浪漫的地方有很大的出入,雖然都是指美好的地方。
‘會不會真的有這麼一個國度?’我問了一個聽起來滿愚蠢的問題,至少對丹尼而言是。
他哈哈笑了兩聲對我說:‘我想佛教裡的香格裡拉應該是存在人心,人的善念就是這些護法,讓我們免於邪惡的入侵,至於是不是真有這樣一個國度存在,我隻能回答不知道。’
我想也是,可能這些天遭遇太多空幻離譜的事,才會使我的想法變得天馬行空。
謝過丹尼後,看看時間也已不早了,我快步走回吳偉兆的住處。
到達時他已在等我,我接過他給我的牛皮紙袋,他逐一向我解釋:‘裡麵有你完整通關記錄的護照、今天的機票,以及一些美金,你檢查看看。’
我驚訝的說不出話來,那本護照就跟真的一樣,還蓋了我從原來地方轉機到拉薩的全部通關章。
‘放心吧!你手中的護照絕對是真的,保證完全不會有任何問題。’吳偉兆得意的說。
我對他的話並不懷疑,寒竹有把握的事我也沒什麼好不放心,隻是訝異眼前這位和拉薩街上隨便看到的平凡百姓沒兩樣的男人,怎麼有這種通天本事,能在三個小時內幫我備齊這些高難度的證件?
這件事過很久後,我才知道這間不起眼的民房地底下,其實是北大西洋某組織在中亞和印度的情報中繼總部,那位不起眼的吳偉兆,正是總部的負責人,官拜少將,能指揮上千情報人員,寒竹曾在一次任務中無意救過吳偉兆一命,也讓幾十名情報人員幸免於難(不過那是另一個故事,在此就不另提起),從此寒竹有事找他幫忙,他都一力承擔。
這個情報總部的地底電纜穿過近萬公裡陸地,通達太平洋的主要海底線纜,還有強大功能的超級電腦和衛星資訊係統,世界任何區域的電腦主機大概都有辦法入侵,因此區區一本護照對他們而言隻是牛刀小試,如果不是怕引起其他國家緊張,他弄艘潛艇送我回去都不是問題。
不過他倒是對我和寒竹的關係興趣濃厚,有意無意的打聽,我都避重就輕回答,他知道問不出來也就放棄了。我告彆吳偉兆後,帶著他給我的證件物品,前往拉薩的機場,啟程返回我居住的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