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常人,慘遭爆頭後必定死亡。身為魔者,爆頭與死亡的距離並不像常人那麼近。
不過,生命力仍然旺盛的綾罌,此時也極不好過。
怨力、刀傷、槍傷,以及不曾停過的苦雨,幾乎就要倒地的綾罌賭上魔君的尊嚴,爆吼一聲,變指成拳,再次施展連環快拳。
早非巔峰狀態的中年男子,渾身傷勢不容恢復,隻好落地後遊身纏鬥,死命拆招。隻是,這以快打快的念頭,卻隻帶來以慢打快的效果。
也難怪,綾罌都用了整整三成的實力,強橫程度至少是平時的三十倍,再怎麼擅長散打的中年男子也難以招架……
戰局瞬變,上風、下風,不曾絕對,不曾固定。
一分半後,綾罌強勢打凹了中年男子整片胸膛,重創對方諸多臟器,狠狠地轟飛了對方,數米之外落地後,濺起了滿地血花與水花!
如此暴力,如此兇殘,莫說方巧柔難以承受,就是眾鬼也都又驚又怒。德國狼犬的怒吠再難壓抑,在嗩吶樂曲終止後震天狂吼……
脫力的綾罌,連要站好都站不穩,倒在地上,勉強一拍,借力起身,緩緩站了起來,一步步走向還爬不起來的中年男子。本以為綾罌準備再下殺手,眾鬼又是惶恐,又是咬牙切齒,幾欲圍上。
不料鬼王們噙淚喝止,德國狼犬匆忙趕到中年男子身邊,舔著他的臉頰。
綾罌到來,蹲下身子,讓中年男子枕在他的懷中:「趁現在說吧,屬於你的故事,真正的故事。」
方巧柔一愣,鬼王們卻都潸然淚下,渾欲痛哭卻又強忍之情,更使她意識到這個故事很長,很長。
大約五十年前,臺海兩岸關係緊張。有一名臺海此岸的間諜,因緣際會下到了北京,因為他是一名貨真價實的機械工程師,而且曾到東歐一帶謀職,所以受到北京當局的優待。
當時,蘇聯內部出現了「三駕馬車」這種有點詭異的集體領導體製,對外政策偏向擴張,與北京當局關係日漸緊張。北京當局為了搶佔先機,特彆聘請工程師進入一個軍委會底下的秘密機關,關注蘇聯機械工業的訊息。因此,工程師藉此建立良好的人際關係,情報觸角竟然攀升至軍委會。
不久之後,邊境軍事衝突爆發,蘇聯為了穩操勝算,有意與我國合作。同一時間,工程師暗中蒐集到許多北京當局的軍事動向,於是將情報交給蟄伏多年的老探子,火速送回國內。
可是誰也沒想到,蘇聯過去的鋪排並沒發生效果,我國無意出兵。但是工程師已經送回情報,北京當局竟不知是從何管道得知軍情外洩,大舉屠刀,一時間風聲鶴唳。
「既然大局已定,我就沒打算活下去,所以臨死前放了幾個煙火。」中年男子傲然一笑。
這句暗藏傷感的燦爛,代價正是許許多多條人命的最後火花,方巧柔聽得非常明白,所以黯然地說:「因此你成為……堅決不離開人間?」
中年男子聽得明白,知道方巧柔不想說的那個詞彙,是「厲鬼」,但他並不在乎,隻是從口袋中取出護身符,隨手一拋,緩緩地說:「忠烈祠中,有的是不肯投降的漢子。我再怎麼不成材,那兒也有屬於我的一個角落。」
接到護身符後,方巧柔聞言一愣。
「之所以選擇詛咒自己,化身為厲鬼,是為了復仇。」中年男子一咳,繼續解釋當年的事情。
藉由釋放、攔截訊息,工程師確實爭取到不少時間,讓許許多多蟄伏在那片土地上的探子趁亂回國。當然,手段相當地激烈。
他用儘手段,竭儘所能滅殺監控自己的特務,卻故意放走一兩個,讓這些活口帶回錯誤的情報。
那些錯誤的情報,可說是九真一假。發展組織、刺探情報、送回資訊等等過程都是真的,或至少接近真實,但是做這些事情的人都是自己所用的化名,這可就是假的。
若是在國內,工程師這樣做無疑是冒領功勞。但是在敵境中,這樣做卻是掩護大多未曾相識的同僚。哪怕北京當局很懷疑,但就算明知有詐,卻也不能放過工程師這個自己冒出頭的線索,所以展開獵殺。
「嘿嘿……多虧我的好夥計。」中年男子開心地一笑,卻牽動了傷勢,連咳好幾聲,卻毫不在意,隻是輕撫著德國狼犬:「在我們死前,整整拖垮了十幾個秘密組織,雖然見不得陽光,也無法掩護所有的同僚,但也算值得驕傲了。」
方巧柔不禁駭然,一人一犬雖說頻頻用計,但是獵殺與反獵殺的過程衝鋒陷陣,沒有流血是不可能的。以個人對抗組織,事實證明不如組織對抗組織,可是像工程師這番戰績,就是頒個青天白日勳章也不為過啊!
「你的家人呢?」
綾罌忽然這一問,方巧柔才想到這個非常重要的問題,也使得德國狼犬低下頭來,鬼王們更是哭了出來。
身為當事者,中年男子卻相當平靜地訴說,彷彿在說彆人的故事。
早在出國留學前,暗中成為間諜的工程師已有覺悟,於是刻意驕狂,一副小人得誌的嘴臉,在父母、兄弟姊妹麵前屢次出言不遜,甚至硬把最疼他的祖母活活氣死,鬨得全家與他徹底翻臉,甚至簽下了斷絕父子母子關係的聲明。所以他出國時,隻有他一個人,沒人願意去機場送他。
到北京之前,工程師明白自己遲早橫死,不肯成家。到了北京後,當局為了籠絡他,為他安排多次相親。雖然推辭了多次,但是意識到如果終身不婚,恐怕會招惹懷疑,所以隻好在最後一次相親中,決定終身。
婚後,工程師雖然一直懷疑愛妻的來歷,始終相敬如賓,甚至有時刻意酗酒鬨事,扮演著喜怒無常、人窮誌短卻又忽然小人得誌的嘴臉。不料,苦心追查的結果,總算查出愛妻的真實身分後,卻不禁使他陷入焦慮。
愛妻並非監視工程師的人,卻與老探子有關。若跟北京有關,工程師還覺得很正常;但是,結果很意料,工程師的嶽父竟然是國內派來的老探子!
為了不讓賢良淑德又毫不知情的愛妻陷入危機,更不想讓幼小的孩子因為自己失去生命與未來,工程師狠下心腸,酗酒變得頻繁,口角不斷,甚至日日拳打腳踢,在不造成永久傷害的前提下讓愛妻嚐儘苦頭。邊境軍事衝突爆發後,工程師明白自己已經照顧不了妻小,因此連已經開始懂事的孩子也打,終於逼到愛妻再也無法忍受,攜子逃回娘家。
工程師追到娘家,卻不是為了挽回,而是跟嶽父叫囂。嶽母、愛妻、孩子又氣又怕,卻渾不知翁婿之間的互罵,其實是一連串的暗語。風暴過後,嶽父帶著工程師暗中送來的敵情,攜家帶眷奔赴廣東,再輾轉至香港。嶽父過世後,不知丈夫生前豐功偉業的嶽母,戴著女兒與外孫輾轉流落海外,好一段時日才踏上台灣的土地。
當然,早在途中,嶽父就已經將情報交給海上的國軍;到香港後,嶽父更刻意製造心臟病發的假象,使一切秘密再無從他那邊洩漏的可能!所以家人的輾轉遷徙,始終並未遭受麻煩。
「你……」難以置信的方巧柔,實在不知道該責罵中年男子的狠心,還是讚賞他的決心。
「為了保險,我拜託嶽丈持續注意家人對我的觀感,務必讓家裡的每一個人都恨透了我。」中年男子一臉淡然:「隻有這樣,他們就算被北京當局攔截也不會出事,回到台灣後更不會被匪諜盯上。」
方巧柔都不知道是因為氣到顫抖,還是因為怕,還是因為難過。
「所以你死之後,為了匪諜,為了叛國者,化身為厲鬼?」綾罌問道。
「各扶其主罷了。匪諜的仇,死就算了。但是那些被匪諜收買的混蛋,就算到死我也要追殺!」中年男子猛咳幾聲,好一會兒才滿口是血地說:「如果不是那些混蛋,回國的同僚哪會被高層猜忌,甚至身死家破!」
「那你成功了嗎?」綾罌淡淡地問,神情有些落寞:「因果業報,不可能儘如你所願。」
中年男子聞言,放下猙獰的麵孔,換來絕望透頂的慘笑。
這笑,比哭還難聽。
成為厲鬼後,工程師這才發現,那些他生前就想殺掉的混蛋,有的福報尚未享儘,有的已經墮入地獄,絕大多數都無法讓他快意恩仇。縱使找上了極為少數的叛國賊,因賊而死的厲鬼甚多,工程師不過是其中一名,想痛痛快快地報仇還得排隊。
更慘的是,工程師雖然思念台灣的家人,卻被門神阻止在外,理由是氣死長輩,斷絕父子母子關係,舉家仇恨他的力量連門神都受到感染,視他為敵。哪怕他身為厲鬼,強行闖入家中,卻也因一身戾氣,致使家裡諸事不遂,大大小小都不得安寧!
「愛妻、孩子那邊也一樣,門神也很難說話,看來他們真的很恨我。」中年男子都有點不知道該笑,還是該哭,隻是摸摸德國狼犬的頭:「其實,我要的真的不多,隻是想默默守護年邁的父母、可憐的愛妻與孩子,真的,隻要默默地守護就好,完全不必讓他們知道我的下落……」
方巧柔為之鼻酸,潸然淚下。一旁眾鬼更是個個低頭,已經完全看不出什麼厲鬼的氣慨。
一時間,風濃,雲黯,雨冷。
綾罌沒什麼表情,隻是冷冷地說:「但是,你滿身的戾氣,比刀劍還利,靠近不了該愛你的人,以及你該愛的人。」
「所以,我想死。」中年男子一笑。
方巧柔愕然,看向枕在綾罌懷中的中年男子。
「你還想再死一次?」綾罌笑了,隻是這笑,似是氣出來的。
「對活人來說,我們已經死了。」中年男子無奈:「但對我們來說,我們的生命太長久,長久到不可思議。」
原來,工程師也曾想過自儘。
他也嘗試過找佛、道中人,但始終找不到能化解他一身戾氣的高人,更找不到能送他入輪迴的修者。倒是有些高人想要渡化他,指引往生淨土的道路,但是一心想入輪迴,彌補這世被他辜負的恩情,他放棄所有往生的機會。
他也嘗試過找宮廟中的神靈,但是臺海兩岸所有邪神,不論單挑或群毆,都不是他的對手!至於正神,則是伸出援手,願點化他成兵將,但生前已為國家重任耽誤一世,此時的他,隻想走自己的路。
他也嘗試過挑戰各路妖魔鬼怪,不料臺海兩岸,比他強悍的,敬重他為國付出的犧牲,比試點到為止;比他孱弱的,不消說,被他收在麾下者甚多。
他也嘗試過待在忠烈祠,與同病相憐的同僚互取溫暖,但是狂歌爛醉後的夢迴時分,他離開了忠烈祠,再度前往兩個家,再度被門神擋在門外。就算惱怒下再度闖入,也隻能再度鬨得舉家不安寧後,再度黯然離去……
嘗試,始終隻能是嘗試,在結果論的現實中,沒有可能,隻有成敗。
為了結束這一世的鬼生,為了進入下一世的輪迴,為了彌補這一世的所有遺憾,工程師踏遍台海兩岸,降伏了不少厲鬼,準備尋找一個能殺他、且願意殺他的高手。
隻是,這幾十年來,高手難尋,厲鬼卻是越收越多。狼犬不算,鬼王級彆的厲鬼就收了六個,看來歷史的噬血,人難以領教,鬼也難以領教啊。
渾身血汙的西裝男子,方巧柔不認得,但其實就是他前天與狼犬率領百萬流浪犬怨魂,在半空中發出陰惻惻而雌雄莫辨的詭異嗓音。彆看他滿臉傷疤的落魄樣,他可是國內派往對岸的間諜,隻因國內有人發言不當,還他被捕,受儘苦楚才死。
穿著破舊的格子襯衫,很是寒酸落魄,被鷹王趕走的假盲者,其實是一名大學講師,在文革時期被打入集訓隊,也就是俗稱的「牛棚」,死於拷打。
引方巧柔進入迷離荒城,第一個假扮綾罌的男子,看起來最年輕,實際上最資深,生前是名海軍官校的學生,隻因父親是閩係的海軍基層軍官,在一次肅清匪諜的喋血行動中被清洗掉。
賣衣服的老闆娘,其實是一名鎮江籍的老政戰。單打雙不打之後,在一場意料中也是意料外的諜戰中死去。意料中,是因為她查到對岸某機構聯繫上一名蟄伏已久的間諜;意料外,敵方的間諜竟然是她的丈夫。
第二個假扮綾罌,成功騙到護身符的男子,看起來非常英俊,其實是早年軍教片的替身演員。本來前途一片看好,但是家人好賭,欠了地下錢莊的債,結果他淪為滅門慘案的受害者之一。
第三個假扮綾罌,讓方巧柔也看不出是假的,演技不錯的猥瑣男子,可是井岡山兵團的成員,也就是俗稱的紅衛兵。他死於一場大武鬥,確實是橫死,不過成為厲鬼的主因,是他死於自己人的蓄意攻擊。
「我們六個願賭服輸,都願意認他當主人。」前紅衛兵一臉感慨,猥瑣的麵容竟添了幾分肅穆:「平常時,我們會注意玩碟仙、筆仙、守護神等等遊戲的愚夫蠢婦,小小騷擾一番,看看是否有高手能拯救他們。如果福緣不足,沒有高手相助,我們也不會騷擾太久,稍稍警戒一下有參與遊戲的人就走。」
「那這次呢?」綾罌略皺眉頭:「狼犬都已經知道我的存在,為什麼不直接來找我,還浪費時間在這笨丫頭身上?」
「我們縱使無故尋釁,閣下會理會嗎?」
前紅衛兵如此反問,綾罌不禁一滯。
「若是閣下任務在身,更不想把時間浪費在我們身上吧?」
前紅衛兵再次反問,綾罌再次一滯。
「為求穩妥,我們寧願費心設計。反正,我們的目光會被方小姐的護身符吸引住,相信閣下也會如此。今天閣下及時趕到,證明了此局可行。」前紅衛兵很有些自負地說:「縱使閣下不入此局,我們底下除了上百名厲鬼,還有三十幾萬孤魂野鬼!當我們在暗,閣下在明,一計不成又一計,一局不成又一局,總有一天閣下還是會與我家主人決戰的。」
綾罌皺緊了眉頭,顯然沒想到對方如此多智近妖,一會兒才看開,漸漸放鬆地說:「那些參加送死大會的笨蛋呢?彆跟我說是要讓老道收拾殘局。」
「我們刻意釋放一些錯誤的消息給淳羽道長,企圖造成閣下的誤判,雖然沒取得什麼效果,但也算是對他老人家有些失禮了,怎敢把麻煩拋給他呢?」前紅衛兵笑說:「方小姐的同學們其實都已妥善安排,請儘管放心。」
原來,方巧柔的同學們雖然遇上麻煩,但是現在絕對過得更好。
小芯因為前間諜的關係感冒,其實她早已感染到黴漿菌肺炎,隻是因為尚在潛伏期所以沒出現症狀。鬼王讓她感到不舒服,去看醫生,難過是難過,但好歹及早發現,及早治療。
虎妹因為前政戰的關係狂瘦,其實她早已為了減肥,隻差一點點就罹患厭食症了。鬼王讓她狠狠一瘦,正好提前感受生命受到威脅的恐懼,緩緩調適減肥的步調。
天使兔因為前官校生的關係受傷,其實她的堂主男友早被對頭鎖定,要是對頭計倆真的成功,她就得跟男友當鬼鴛鴦了,幸好陰謀曝光,受點傷罷了。
淑女因為前講師的關係飽受驚嚇,連電話都沒敢接,是因為她自從參與過勾召守護神後,也變得開始沉迷靈異遊戲了,所以鬼王整整嚇她十幾天,又故意在她看課本時不出現,算是用古典製約的方式讓她不再碰靈異遊戲了。
黑天鵝因為狼犬的關係出車禍,其實是因為她愛開快車,狼犬小計一施,讓她看到彆人沒看到的狗影,急閃變摔車,算是一個教訓了。
呆娃因為前演員的關係陷入昏迷,其實是因為太常熬夜,有損根本,鬼王讓她昏迷一陣子,藉機休養,順便讓她的家人彆再放縱她徹夜上網了。
阿九本人沒什麼不良嗜好,也沒什麼病痛,家裡普普通通,讓前紅衛兵有點糾結。幸好,前紅衛兵發現阿九的小妹才剛滿周歲,乾脆稍稍嚇唬嚇唬嬰兒,再有意無意地讓阿九想到勾召護神符一事,讓她從此不再接觸這種遊戲。
至於勾召守護神的開壇者,巫婆,前工程師親自出手,把她送進一處隱世佛門古剎,好好洗磨掉幾近瘋狂的心性。
如此算來,鬼王們出手,雖然造成短期的麻煩,甚至堪稱冤仇,但長期來看反而大有恩情,如此麵麵俱到,實在很難不佩服!
「所以請放心,這邊的事情一有了結,方小姐儘管打電話去確認。」前紅衛兵雖然下意識地微笑,但看到漸漸陷入昏迷的中年男子,實在笑不太出來,因此認真地看向綾罌:「閣下,我們幾個都有去處,絕不造成人間麻煩,請……」
接下來的話,隻因淚珠落下,再難出口。
「送我一程吧。」
中年男子倒是打起最後的精神,自己來說。
綾罌低頭,一時無語。
隻見綾罌無情的麵孔,不但無淚,更似是無血,左手抱緊中年男子,右手卻緩緩舉起……
中年男子安心了,放下了,從容一笑,雙眼閉上,等候再次死亡。
方巧柔雖然也恨過對方這幾天來的針對,但是聆聽完這麼一段漫長又揪心的故事後,不禁死死盯著綾罌的右手。
綾罌的右手,平常時看來沒什麼奇特,此時卻重如山嶽,竟決定了一位烈士的第二次生死……
就在右手作掌,將要劈下之際,方巧柔終於忍不住,向前大喊了起來:「不要!住手!」
德國狼犬、鬼王們看向方巧柔,神情相當複雜。
方巧柔沒注意到那些複雜,隻是直覺地大喊:「不要動手!」
同時,音樂播放器播放著一首催人肝腸的樂曲……
緩緩勾起回憶的鋼琴聲,輕輕跳躍,與悄悄作祟的打擊樂連成一氣,讓人思緒躍回不願回憶的當年。
接著,鋼琴聲退居幕後,淒涼的笛聲徹夜嗚咽,彷彿空中呼嘯的不是風,是一場惡夢;雲中隱藏的不是月,是數行血淚。低緩,沉悶,憂鬱,惆悵,誰能知曉箇中的故事?辛酸,不隻是味覺,更是痛徹靈魂的感覺。倘若故事有知,亦將為此辛酸之感,情願做個痛快的了結!
終於,笛聲不再隻是傾訴,而是厲聲逼問,隻是這聲問,問誰?問什麼?無情的歲月,不肯回應;歲月的無情,不由分說。當哀婉到淒厲的地步時,清亮脆響的笛,已是無法終結恩怨情仇的亡魂,對這片天地,獻上由衷的詛咒……
此曲未完,方巧柔已是越來越心痛,終於淚如湧泉,哽咽難以成聲。
然而,綾罌沒有回頭,恍若無聞;沒有顫抖,甚至沒有一絲絲的遲疑,儼然沒有一點常人所知的慈悲,隻是狠狠一拍,拍中中年男子的天靈蓋!
塵埃,落定。
笛聲,落定。
「這種事,我又不是乾第一次了。」
離去的綾罌,不曾回頭。
絕情或深情,留予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