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紅霞連歇了三天,還沒有露麵,王向東有些坐不住了,心裡越來越沒底,不知道她弄的是哪出,又不能去跟羅瘸子打探。這天好不容易熬到下班,確定姓羅的要連值後,王向東一出廠門,就奔了林紅霞的家。
敲了半天門,林紅霞才出來,一見王向東,順手就要關門,被王向東一把頂住,擠了進去。
“咋不上班呢?”
“用你管?你是廠長還是書記啊。”
王向東在《奇襲白虎團》的連環牆畫前一屁股坐下,掏出煙來點上,望了一眼林紅霞,發現幾天不見,她居然憔悴了許多。就問︰“真病啦?”
“假的。”林紅霞話一出口,淚就下來了,大把地往下揩鼻涕,順手抹在鞋幫子上,傷心得不行。
王向過把煙往腳下一扔,心虛地威脅︰“你彆弄這手兒行不?冷不丁來個串門的,還以為我把你咋樣了呢。”
林紅霞聽他一說,一下坐在床上,哭得更猛烈,邊哭邊說︰“王老三,你對我到底是啥態度?”
“啥態度?什麼啥態度啊?你要說什麼?”
林紅霞仰起臉道︰“離婚,我要離婚!”
“跟羅瘸子?”
“廢話!你咋想吧!?”
“你什麼意思?”
“我要真離了,你能娶我不?”
王向東一下站起來,急迫地說︰“林紅霞你彆刺激我啊!”
林紅霞忽然冷笑起來,斷然說︰“我就圖你一個乾脆,你要不娶我,我就不離了。”
“你彆一驚一詐的,看我心臟好不是?到底怎回事?”
林紅霞說能是怎麼回事,那天晚上我跟瘸子攤牌了,說我懷上了,他就知道是我外麵有了人,問我是誰我不說,就打起來了,給了我一腳,踢在肚子上——說著,淚又來了︰“當晚去醫院,人家說孩子完了,給流了——嗚嗚,沒想到他一個瘸腿還有那麼大勁。”
孩子流了?王向東忽然感覺一陣莫名的輕鬆,又完全地高興不起來。他仔細地看了看林紅霞,心裡又氣又憐,一時竟沒有話。
林紅霞繼續說︰“他猜到是你了,不過我沒認帳。”語氣中雖然並沒有邀功的意思,王向東多少是有些感激的,他嘆了口氣,也沒有把前幾天羅瘸子在廠門口向他發威的事說出來。
林紅霞說︰“你猜怎麼著?一看孩子沒了,他居然有些後悔,說不如留住呢。哼,我明白他的心思,他那玩意不行,也怕彆人甩閒話,倒不如好歹讓我挺著肚子給他裝回麵子呢——你說他還叫個男人嗎?”
王向東問︰“你現在打算怎辦吧。”林紅霞道︰“還能咋辦?你也不敢要我,我還能離婚?丟不起那個寒磣啊,滿九河也沒見幾個為了爺們不中用離了的,還不叫人笑掉大牙?唉,我認命。在氣頭上的時候我也喊離婚了,結果把姓羅的鎮住了,給我跪下了,他栽不起這個麵子,男人一那樣就徹底完了。不管怎麼著,我一輩子也不能原諒他這一腳丫子。”
王向東愣了下神,說︰“行了,我這綠帽子也給他戴得夠缺德了,以後你們兩口子安心過日子吧,有什麼過不去的坎兒還找我老三,我照樣給你們出力。”
“那——哪天我想當媽了,再找你幫忙行不?”
王向東皺著眉還沒說話,林紅霞先冷笑著“哼”了一聲,有些淒涼地說︰“算了吧,跟你窮找樂呢。這兩天我也想了,咱倆早就注定不會有什麼好結果,與其鬨得裡外都不是人,還不如好說好散,以後見了麵也少個尷尬。老三,說心裡話,我從沒指望你能怎樣,今天你能來看姐姐,我也就知足了,我不會為難你。再說了,這事真傳大了,彆人也得說是我勾引你王老三,畢竟我是個過來人啊。唉,我就是這麼個命,有苦說不出啊。”
王向東被他說得沉悶,低頭揀起被踩滅的煙,接著點上了,悶悶地吸起來。他沒想到林紅霞這等潑婦在關鍵時刻還能識得大體,慶幸之時,不由得也高看了她一眼。
兩個人既沒了廝混的情趣,又出了這樣的事,一起坐著就想不起話來,王向東最受不了這種氣氛,強壓著抽完半棵煙,起身道︰“你好好歇幾天,有事言聲,隻要我能辦的,一準幫你。”
林紅霞看他走兩步,突然說︰“老三。”王向東站住,看著她。
“以後啊,對你媳婦好點兒,在這事上啊,你算欠人家的。”
王向東沒說話,開門出去了。
接連幾天,一到廠子門口,王向東就少有地規矩,提早下了車,溜邊推了走,其他人還是魚貫而入,他心裡也不長火。他知道姓羅的興許就在什麼地方監視著他呢。他不想跟姓羅的交鋒,沒意思。而且他自己也先覺得虧心。
不過有時候,他又突然會生出一股無明火來,要主動找姓羅的打上一架!雖然林紅霞肚子裡的沒有成形的孩子並不叫他覺得何等親切,可也不能這麼就叫姓羅的給消滅了啊,想起來,不由得憋屈。
一個禮拜後,林紅霞還沒來廠子,王向東倒沒怎麼嘀咕,倒是瘦猴沉不住氣了,叫住他問怎麼回事,王向東說︰“她又沒彆我褲腰上,我怎知道?”
“噫,你們不是親密戰友嗎?怎麼你都不知道?”
王向東立刻就急了︰“我跟你媽還親密戰友呢!”
“嘿,你他媽受哪門子病啦?”瘦猴不忿地斜他一眼,溜達到彆處去了。王向東這才感覺失態,想解釋兩句,又覺無趣,也就由他去了。
王向東這兩天的確不怎麼上心林紅霞的事了,虹橋市場那邊的生意已經開始上新台階了,上海那邊的襯衫、手表都到了,批發皮鞋的地方也終於找到了,又湊了幾樣小電器,新焊了貨架子,往市場裡一戳,一下子檔次就上來了。
原來的小百貨都清理得差不多了,因為薄利多銷的緣故,賺得錢也不算少。可是苦了跟他們爭主顧的胖大嫂,漸漸已經支撐不起。中間就鬨出事故來。那天秦得利打來電話,說攤子叫派出所給抄了
王向東一聽就急了,說派出所咋啦,市局來人咱也不尿他!咱沒犯法啊,沒犯法他們就管不著。請假去了市場旁的派出所,才知道事情已經解決完了。秦得利正在派出所跟人家耍賴呢,說要人家包賠損失,還得給他恢復名譽。
一問,才知道敢情那胖大嫂的佷子是管片派出所的所長,胖大嫂一看他們的貨價太野蠻,就告訴了所長,所長警惕性高啊,說賣那麼低的價錢,貨的來路肯定有問題,派人來就給抄了,連秦得利一起帶走調查,結果發現是冤枉了他。
王向東趕緊把秦得利拽走了,說你彆借著鍋台上炕了,派出所是你講理的地方嗎?給個台階你還霸著不下來怎麼著?
秦得利說我也沒想跟他們怎樣,我就是玩一造型,給那些看熱鬨的人瞧呢,讓他們知道我這張臉不是好惹的,為以後在體育場這片混起來打基礎哪。王向東說你腦子裡怎麼都是流氓套路啊,快給我用在買賣上來吧。
轉天高檔貨就上架了,還用紅布寫了條幅,掛在車上曰︰“要想搖起來,穿戴上海牌”!
當場就圍上很多人來,秦得利和王向東樂得臉上全是褶子了,過了十幾分鐘,秦得利就有些煩躁,怎麼這些人光看不買呀?王向東說你怎麼養活孩子不等毛兒乾呀,心急吃的了熱豆腐嗎?咱這是大買賣,得沉得住氣,彆把自己弄得跟小市民似的沒水準。
秦得利說我就小市民咋了?王向東不屑地說︰“除了當流氓,我看你也沒彆的前途!”秦得利得意地笑起來。
這一天隻賣了點兒零碎,王向東也有些不甘心,表麵上還不好露出來,不然秦得利那嘴就更閒不住了。
三天後,秦得利可就急眼了。直接把電話追到廠子裡︰“老三你把我坑苦了,這幾天連飯錢也沒掙出來!上海牌,雞巴呀!一件也沒賣出去,全是看擺設的,沒有掏錢的呀。”
王向東壓低聲音道︰“彆急,萬事開頭難嘛,再堅持兩天,我歇班時候去救場。”
“操,那個破班上什麼勁?你這來回來去地折騰累不累?”
看看左右,王向東說︰“我這可上著班呢,你彆給我添膩啊,下班我找你去,咱商量個好計策。你現在也不用雞屁眼子似的嘬不住勁啦,忍著先。”不容分說先掛了電話。
旁邊的問︰“誰呀?”
“我乾兒子。”
“聽著象秦得利呀。”
“那你耳朵該住院了。”
心不在焉地上著班,王向東的腦子可沒閒著,下班錢終於想出妙計來,喜洋洋奔市場找秦得利去了。倆人眯邊上一陣嘀咕,秦得利樂得直抓耳朵。
到攤上沒一會兒,秦得利嘴就開始碎起來︰“哎,這哥們兒,摸多半天啦?摸臟了彆人還怎麼要?”
踫上一個不省事的,眉毛一跳說︰“做買賣還怕看咋得?又不是生孩子。”
王向東啦一把正要上火的秦得利,笑道︰“給個麵子,你們倆都省兩句——不過這哥們兒也彆怨我嘴臭,這上海牌還就是金貴,您要有心,就瞧準了挑,不然還真給我們哥倆在意著點兒,我們可指這個吃飯呢。”
“耶,聽你這麼一說,是瞧不起我了?看我不象用得起上海貨的?”
“就你?”秦得利的嘴快撇到體育場外頭去了。
“切!彆說你這麼個狗爛攤兒,就是百貨大樓,哥們兒我要來了脾氣,也買得起?”
秦得利鼓勵道︰“吹,吹,接著吹啊,趁著風小趕緊吹,一會兒扇了舌頭彆跟我們訛藥費啊。”王向東則繼續賠笑︰“兄弟你要真有那本事就現一把,先把我這攤買了去,我放鞭炮給你送行。”
“罵我?”
秦得利說你買不起就彆廢話了,我們這是高檔次的,不是爛貨,誰想摸兩把就摸兩把不成,臭要飯的樣,也用得起上海貨?
年輕人脖子一橫道︰“就衝你看不起勞動人民這意思,哥們兒就得滅滅你的威風,手表襯衫皮鞋,給我配個全套的!不就錢嘛!”
王向東一邊忙不迭地給他找匹配的號碼,一邊惡狠狠瞪一眼秦得利︰“狗眼看人低了吧?趕緊給這兄弟包好了吧!”
秦得利忍著笑悶頭找東西,年輕人仰首道︰“不用包,我就直接裝備上了,一會兒把我身上這套給來個袋子裝上就成啦。”一邊就點錢,當場把錢夾裡的零錢都算上了,好歹沒栽麵,還真湊齊了,一手交了錢,一邊還不服氣︰“今天是出來隨便轉悠轉悠,沒帶那麼多銀子,要不我把你攤子全包了!哼,我就看不起那些看不起彆人的!”
王向東一邊伺候這位穿戴著,一邊捧他;“還就是,人不可貌相。兄弟你今天算給他上一大課了,他還就欠這麼栽!不撅他一回麵子他不知道什麼叫天外有天——利子,愣什麼神兒?還不把手表給上了弦對好時間?”年輕人不屑地說︰“彆介,我還信不過他呢,就這麼給我吧,回去我跟中央人民廣播電台對去。”
“高,就是高。”王向東看那人戴上手表,又把袖子挽起來,晃著胳膊不可一世地走了,當時忘了笑,居然被這造型給弄得發起傻來,後麵的秦得利早坐在地上,揉著肚子一個勁喊“抽筋了抽筋了”。
王向東回過神來,嗬嗬兩聲,逗逗一把票子道︰“比賣打火機跟襪子過癮吧?”
“過癮,過癮,哈哈,要都這麼賣,更他媽過癮啦,哎呦,老三你說全九河得有多少這樣的傻冒?夠咱賺幾年了,哈!跟你一塊兒做買賣真他媽好玩兒,你個混蛋是怎麼想出來的?”秦得利邊笑邊跺著腳。
“激將法,這叫激將法懂不?”
“哪個高人帶你上道的呀?夠邪!”
“切,靠天靠地不如靠自己,乾什麼事你隻要肯往裡紮,琢磨來琢磨去就出彩兒了,勤勞致富嘛——光靠手腳勤勞還不成,腦袋也得勤勞啊。”
王向東不知道,他這一勤勞,沒出三天,可就給秦得利的腦袋勤勞出病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