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諾言詫異不已,心想:「原來甘氏集團有副領導,倒和我們的架構不同。」
甘馨如的眼神有一點茫然,看來不知道要說什麼。香小姐親切地微笑道:「馨如,近來好嗎?」
甘馨如看起來還是嬌怯怯的,點頭道:「我很好。」接著看了趙亞義一眼,趙亞義對她微微頷首。她看見趙亞義的反應後,就好像變得比較有信心,主動開口道:「香子規,恭喜你們獲得一個預言者啊。」說完後,差不多所有人的目光都移到楊諾言臉上。
楊諾言想也沒想過話題會馬上落到自己身上,嚇了一跳,心跳快得像要跳出來:「怎麼會說起我?沒人告訴過我會有這個情況!我要回應嗎?還是什麼也不用說?」
在他六神無主的時候,香小姐已經回應道:「馨如,大家也是心鏡會一份子,無分彼此。預言者屬於心鏡會,是大家的榮耀。」
甘馨如肯定對香小姐的「大家都是一家人」理論絕不陌生,因為她完全收起了迷茫的表情,像預先排練過般冷笑一聲,流利地道:「無分彼此?你說得倒好聽。每個月你的部下和我的部下衝突也不下五、六次,又不見你管教管教他們。」
楊諾言暗暗稱奇,心想:「這個甘小姐好像有點奇怪,一時茫然失措,一時又詞鋒銳利,似乎有些對話是有人事先教她說,有些話則是她自己臨場應對。到底是怎樣一回事?」
麵對著甘馨如的指責,香小姐不慌不忙,仍然保持著微笑道:「我和部下的相處,就好像家長對待孩子一樣,有些事情總得讓他們以自己的方式和態度應付,他們才有機會成長。相比起事事受家長的管束,這種方法往往讓孩子學到更多。你同意嗎,馨如?」
香小姐這幾句話實在說得極為得體,甘馨如頓時語塞,不能說同意,也無法說不同意。她又飛快地看趙亞義一眼,這次趙亞義裝作漫不經心,卻以極輕微的動作搖搖頭。
甘馨如立即改變話題,道:「這一年你們的收入一定進帳不少,打算怎樣使用這些資金?不介意說來聽聽吧?」
香小姐和氣地道:「關於財政問題,我想總務部主管會很樂意解答。」
趙亞義反應迅速,馬上道:「請總務部主管周民之先生發言。」
周民之聽到自己被點名,望香小姐一眼,清清喉嚨,道:「所有收入皆是成員努力的成果,理應回饋在大家身上。去年度的大部分收入將繼續用於維持日常開銷,除此之外,總務部亦按成員要求改善建築物內部分設施的質素,其中包括為圖書室添購大量藏書,煮食時轉用更多有機食材,加購來自不同產地的優質咖啡豆,擴建多一間電影播放室和播放更多最新電影,以及在房間中提供各種香熏油等等。總務部亦一向關注成員的健康狀況……」
周民之開始長篇大論地發表總務部的豐功偉業,甘馨如顯然根本不是真的關心這些問題,聽到這裡,她開始現出心不在焉的樣子。
周民之還在滔滔不絕地說下去:「……此外,總務部即將大量購入最新的流行性感冒疫苗,以及最新研發的類風濕性關節炎藥物,希望成員無須風塵僕僕前往醫院,也可以得到最佳的治療。總務部還計畫每半年舉辦一次強製眼科檢查,確保成員的視力不會因長時間工而受損。至於在文具方麵…」
楊諾言很想知道另外五位主管那個專注的表情是出自真心,抑或隻是演技精湛的效果,因為連他自己支持到文具這一點,也開始感到難以集中精神。
他不知道他對於主管的兩個估計也不正確。其實元旦會議的議題,每年也會觸及各部門的業績。所以所有主管早在數星期前,就已經開始草擬自己的講辭,然後再花好幾晚時間,把數千字的演講死記硬背下來。就在周民之念出一早準備妥當的講辭時,其他主管當然把握時間,在腦中默默地複習自己的稿子。
其實在最初期的元旦會議中,各主管也隻是輕鬆地用幾句說話簡單交代自己部門的事務,而不會發表如此冗長累贅的演說。後來不知哪個害人不淺的主管心血來潮,決定在元旦會議中好好表現自己,就在會議前把重點記錄下來。
結果在那一年的會議,這位主管的發言受到當時兩位領導人高度讚揚。其他主管當然不甘心讓人獨領風騷,於是人人不敢怠慢,在下年的會議前也做足準備,就是這樣開創了主管要發表長篇演說的傳統。
不過,在開始的時候,其實主管們也隻準備一段較有條理的彙報則可。隻因歷代主管的競爭之心越來越強烈,誰都希望自己是最出色的一個,所以做的準備工夫一年比一年誇張,慢慢演變成今天的局麵。
舉例來說,如果在周民之事無巨細的演講結束後,輪到謝山靜發言,可是她卻隻用短短幾句話就交代完畢,就難免顯得她神知者部門全年也在好逸惡勞,偷工減料。雖然不是所有主管都會被提問,謝山靜仍然嚴陣以待,事前對著金寧努力背誦講稿十多次。
周民之沒有抑揚頓挫的呆板聲音繼續道:「……在收納各種文件和報告的時候,相信會有莫大幫助。而在去年五月,總務部接獲一宗投訴,指出暖水泳池的水溫比溫度計上顯示的溫度,存在零點三度的偏差,有見及此……」
楊諾言此時已經相當佩服周民之可以牢記著如此鎖碎的事情,可見總務部雖然負責幕後的工作,但是要處理的問題,絕對不比神知者和追蹤者部門輕鬆。
終於不知過了多久,周民之下了總結:「……以上就是去年主要的開支項目。如果任何人想瞭解其他細節,歡迎隨時和我本人聯繫。」
楊諾言暗地裡鬆一口氣,想:「如果這些隻是「主要」項目,誰還敢問他「細節」?」
趙亞義開口道:「感謝總務部主管周民之先生發言。」
周民之的表演結束後,眾人不知是因為精神尚在太虛幻境,或者是害怕開口的話就會成為下一個被提問的目標,因此出現了一陣短暫的沉默。
打破沉默的人還是香小姐,她客套地道:「其實隻要是造福大家的事,無論耗資多少也是值得的。馨如,你覺得呢?」
甘馨如聽到自己的名字,才從白日夢中回過神來,這麼簡單的問題,她自己也懂得怎樣回答,道:「當然。我們追尋的,最終也不過是幸福。」
在如此嚴肅和正式的場合,一個領導人居然說出這樣夢幻飄渺的話,其實很有點不倫不類,趙亞義聽得微微皺起雙眉,楊諾言開始覺得這個和香小姐齊名的領導人甘馨如,其實純粹是一個愛幻想的少女。
這個時候,本來一動不動,像一尊尊雕像的主管們之中,突然有一個男人清清喉嚨,向趙亞義使個眼色。
趙亞義馬上道:「請首席神知者費衣先生發言。」
楊諾言聽到「首席神知者」,精神一振,悄悄留心那個男人。那個男人穿著神知者的一身黑衣,身型又高又瘦,膚色蠟黃,看起來既像三十多歲,也像五十多歲,無法猜透他的實際年紀,此人正是甘氏集團的首席神知者費衣。
主動要求發言的費衣向著兩位領導人方向欠一欠身,然後才開口道:「香小姐此言差矣。何謂造福人群的事,每個人的定義都不同。如果隻因為少數人的訴求,就動用大多數人努力的成果,就等於尊重小部份人的意見,而漠視大部分人的需求。」
楊諾言一直也沒有特彆注意費衣這個人,想不到他其貌不揚卻語出驚人,竟然直接駁斥香小姐的看法,暗暗納罕,心想:「這個人好大口氣,以為自己是誰?」
香小姐卻不動怒,微笑對費衣道:「依你的意見,應該怎樣做才能滿足所有人呢?」
這個費衣明顯是個自視極高的人,聽到香小姐問自己意見,也不謙遜幾句,就果真當仁不讓地發表自己的見解,道:「我認為沒有必要滿足每一個成員的需求。事實上在一個人數眾多的組織中,不可能有任何一個決策能令所有人滿意。正因如此,決定什麼對成員有益,什麼對成員有害的責任,就落在領導人和各主管身上。
就以我自己的神知者部門為例,我一向不會採取一人一票的管理方法。這並不代表我不尊重部下的意願,隻是我更加重視真正的效益。如果部下的意願並非對整個組織最有利的做法,我卻為了讓每個人也開開心心,明知不可為而為之,那麼就是我的失職了。」在他說話的時候,雙臂還配合著適度的擺動,整個姿態充分流露出他的自信,他頓了一頓,又道:「不過,當然隻有真正明白何謂最大利益的主管,才可以採取這套方式。」
香小姐很耐心地聽完費衣的偉論,也不介意他話中的自誇自捧的意思,大方地道:「不愧是被譽為心鏡會一百年來最強的神知者,果然有很多值得借鏡學習的地方。」
楊諾言聽到費衣居然是「一百年來最強的神知者」,心中詫異無比,又不禁看謝山靜一眼。其實楊諾言的觀察力隻算稀鬆平常,對陌生人的直覺也不敏銳,絕對說不上是觀人於微,就好像他當初覺得周民之平易近人一樣。
費衣的外表雖然平凡,可是隻要細心觀察,不難發現他和謝山靜有一個共通點:隻要看著他們的眼睛,就會知道他們其實是絕頂聰明的人。
楊諾言心中不喜傲慢自大的人,對費衣十分不以為然,心想:「這個人真的比山靜還要強嗎?看起來不像啊。我覺得他倒像隻自我膨脹的老鼠,和他比起來,山靜已經算是滿謙虛的了。他的部下還真可憐,我才不願意跟著這樣傲慢自大的人工作。」
其實在心裡咒駡彆人,是人人都會做的事。可是楊諾言卻犯了一個錯誤,他忘記了費衣是個能力極強的神知者,這番腹誹幾乎一字不漏地被費衣接收。
費衣目光如電地掃楊諾言一眼,他這個人自信心也真高得厲害,根本不會像其他人一樣,或多或少顧忌預言者的頭銜,竟然當著所有人的麵出言挑戰楊諾言,道:「香小姐過獎了。不過看來預言者楊諾言對我的管理方式有點微言。不如就請他出來,聽聽他有何高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