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一 寂寞如日
題記:世界上最寂寞的莫過於太陽,獨自高高地掛在太空。它看得見一切,一切也看得見它,但是,一切都觸摸不到它,它也觸摸不到一切。
(一)
不知從什麼時候起,江近陽就喜歡上天香穀邊緣的那壁峭拔的山崖。
高高地站在上麵,勁風鼓動著衣袖,翩飛如舞,就似要淩風而去。
大師哥,你在看什麼?
看太陽。
林師慧晃著兩隻羊角辮,眨巴著一雙天真無邪的大眼睛,認真地說,慧兒也看太陽,跟大師哥一起看。
江近陽笑了,笑得很會心。
那一年,林師慧八歲。
(二)
不知從幾時起,望日峰上又隻剩下孤伶伶的一條身影,迎著夕陽薄暮的餘輝。
江近陽靜靜地佇立著,仿若一座山岩,眼中殘留著一抹夕陽的血色。
大師哥,慧兒回來了。
他的眼眸微微動了動,回來就好啊。
趙子崢猶豫著,眼中清晰地倒映著那靜默頎長的身影,慧兒受了傷――她逃婚了。
江近陽的背影猛地一顫。她在哪裡?
在她自己的房間,三師兄也在。
一陣疾風從她布滿憂傷的臉頰旁馳過,她的長發猛地瘋狂地一記亂舞,亂亂地篷住了眼睛。
亂發叢中,一行清淚無聲落下。
(三)
大師哥。
林師慧遠遠地站在窗邊,風輕輕地吹著她的秀發,有一種迷漓的飄渺。
為什麼不好好休息?江近陽輕輕地整理著她微微淩亂的發絲,柔聲怪責。
大師哥――她的眼眸一動,兩串淚珠簌然而下。
怎麼了?
大師哥,你一定要支持我,一定要幫我。
我會的。
大師哥!司徒煦從椅子上霍然而起,右手緊緊地握著一封皺結的信,大師哥,慧兒逃婚是為了何聞星!她竟然想嫁給星月教教主何聞星!
江近陽的手定定地停在了林師慧的肩頭,半晌才找回了自己的聲音,想清楚了麼?
林師慧使勁地點頭,急急地抓起他的手,粉淚潸然而下,大師哥,他們都反對,隻剩你了,大師哥,我隻有你了――
那就嫁吧。他的臉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
那一年,林師慧十八歲。
(四)
男兒誌在四方,大師哥,不要總悶在天香穀,出去闖闖吧。
這是林師慧離開前的最後一句話。
而當“皓月神掌”江近陽這個名號響徹中原武林時,林師慧已經成了星月教的教主夫人。
每次看到對手在自己的掌下倒下時,江近陽的心裡就會愈發得難受。
於是,他就喝酒,喝得爛醉,醉倒街頭。
一隻腳重重地踢了他的腰一下。
江近陽?一個極其不屑的聲音。
什麼“皓月神掌”,原來是一堆爛泥?!少留在這裡笑掉人大牙了!
眼角邊一片冰冷的劍光閃動。
一掌斜斜地拍出。
又一個人倒下了。
半年了,為什麼沒有一個人能接得下他的一掌?
江近陽搖搖晃晃地站起來,搖搖晃晃地往前走,整條街似乎也跟著晃動起來。
隻有頭頂的月亮沒有。
所以,他抬頭看月亮。
江少俠,你在看什麼?一個清脆的聲音好奇地問。
看月亮。
月亮有什麼好看的?
沒有了太陽,隻能看月亮。
女子奇怪地看看江近陽,問,如果月亮也沒有了呢?
江近陽震了一下,回過目光來怔怔地看著那女子,你願意讓我看嗎?
女子的臉上一片腓紅,頭低低地垂了下去。我叫程櫻。
(五)
江近陽是孤身一人離開天香穀的,回去的時候是帶著妻兒一起回去的。
兒子非塵滿周歲的時候,師兄妹們都來了。
包括已成星月教教主夫人的林師慧,和他的親妹妹,江清月。
他隻看到林師慧親熱地抱過非塵逗他玩耍,卻不曾注意到江清月的目光一直恨恨地瞪著程櫻。
你這個無顏之女,怎麼配得上我哥?
她的目光惡毒地這樣說。
你為什麼要娶我?程櫻終於忍不住內心的掙紮,開口問她那卓而不凡的夫婿。
我為什麼不能娶你?
因為我――你的妻,應該是像林師妹高雅,像趙師妹那樣美麗,而不是平凡如我。
沒有像與不像,我的妻是你,你就是我的妻。
(六)
好久沒有上那片斷崖了,又看到那血紅的夕陽了,但一切卻還是那麼遙遠,可望而不可及。
慢慢地踱回家,門前的那一片桃樹林開得正豔。
林中,江清月和程櫻相對而立,目光刻薄而怨毒。林間的空氣異常地凜冽。
輕輕地抱過兒子,赫然發現他的小臉上竟有一個血紅的巴掌印。怎麼了?他低低地問。
哥,爹病了,想你回去一趟。
江近陽輕輕地摸著兒子的臉頰,那就回去吧。
走,都給我走,不要回來了!再也不要回來了。
程櫻大喊一聲,飛一樣地掩麵奔入家門,門“砰”地一聲重重地關上了。
那一聲似乎就是敲在江近陽心上的。
(七)
探完病,牽著兒子的手,踩著淡淡的夕陽的餘暉,漫無目的地走在大明湖畔。
爹爹,你在看什麼?兒子仰起小臉奇怪地問。
看太陽。
為什麼要看太陽?
因為沒有月亮。
兒子似懂非懂地應了一聲。
太陽沒了,就有了月亮。
傍晚,一點燈黃如豆,父子倆正無聲地吃著他們的晚餐。
門,輕輕地扣響了。
江近陽緩步過去開門,門開了,一把短刀架到了他的脖子上。
大師哥,請你交出飛天劍令。
趙子崢的臉上冷冷地披了一層冰霜。
飛天劍令不見了?
藏經閣的鑰匙一直是你管的。
江近陽收回驚異的心緒,是的,他的鑰匙一直是放在家中的。我不能交。
趙子崢苦苦地笑,大師哥,你何必坦護程櫻,你何必呢?
因為她是我的妻。
那她呢?她有沒有想過,這樣會給你帶來多大的災難?
江近陽淡淡地笑,你不是我的對手。
大師哥。
熟悉的聲音,從門外傳來。
趙子崢的身後露出一張絕美溫潤的臉龐。
我在你們的飯菜中下毒了。
林師慧的臉上帶著淡淡的歉疚,對不起,大師哥,這是師父的意思。
沒關係。江近陽淡淡地笑。
他怎麼會認不出飯菜中那股淡淡的卻異常熟悉的異香,但他還是不帶一絲猶豫地吃了下去,深深地在心中劃下了另一道不長不短的傷痕。
放過非塵吧,我隨你們回去。
非塵也要一起回去。趙子崢固執地說。
江近陽無奈地歎息,那好吧。
(八)
當再次獲得程櫻的消息的時候,江近陽正和兒子被關在天香門的水牢裡。
原來程櫻偷去飛天劍令是為了去百花穀換取養顏駐容術的秘方。
隻是這麼簡單的理由。
他苦苦一笑,低著頭望著及膝的冰冷刺骨的汙水,久久地,直有半個時辰沒有動彈,沒有開口說話。
兒子坐在他的肩頭,好奇地問,爹爹,你在看什麼?
看太陽。
水裡沒有太陽。
有太陽。我就是太陽。
之二 恨滿天香
國色天香,沉魚落雁,似水紅顏,何去何從?
山穀春來,綠意盈盈,碧樹青草相映成趣。
穀中潺潺地流出一股溪流,幾經曲折,緩緩向前。溪旁茵茵的草地上,有一片疏鬆的桃林,桃花初發,一片綠色中透出幾許嬌嫩的粉色,其是優美。
桃林中,一個七八歲的孩童正在專心地練武,一出拳,一踢腿間,氣勢霍然。隻見他,俯身橫掃一掌,掌風過處,碧草望而披靡,落在草叢中的粉色花瓣也似受驚般地騰空躍起,漫空飛舞。
小小年紀,竟有如此功力,這本是一件極不可思議之事。
但是,一直靜坐在一旁看著那孩子練功的麗裝婦人的臉上卻露出了不滿意的神氣,她微微抬起垂放在膝上的手,玉腕一翻,一粒晶瑩的珍珠便飛射而出,重重地擊在那孩子的右膝上。
隨即,又顆珠子飛出,擊在孩子的左肩肘處,孩子幼小的身體禁不住這突來的勁道,不禁地搖晃了一陣,險些摔在地上。
麗裝婦人見狀,黛眉緊擰,頗含慍意地斥道:“告訴過你這一招‘越溪攬月’,左腿蜷曲而前傾,右腿卻萬萬不可彎曲,而一掌之未出,全身功力儘數注於肩臂諸穴,用力於手腕,你卻猛動手肘,與我教你的背道而馳,你究竟有未將我的話往心裡去?!”
麵對麗裝婦人的怒容,那孩童隻是慢慢地收回了招式,默默地站到一邊,木然地看著麗裝婦人,臉上一點表情也沒有。
孩子的沉默木然和毫不誨過,更激得麗裝婦人火冒三丈。她站起身,緊緊地盯著那孩子,冷冷地說道:“你這是什麼表情?難道你認為我說的不對麼?”
孩子也望著她,眼中沒有一點的怯弱,他淡淡地開口說道:“爹是這樣教我的。”
聞此言,麗裝女人臉色更是陰沉,她雙眸利光一閃,上前朝著那孩子白皙而清秀非常的臉龐便是“啪”的一個重重的巴掌,厲聲喝道:“混帳!爹教你怎樣,你就怎麼樣,娘的話,你當作是什麼!”
“是放屁!”
麗裝婦人話音剛落,桃林外便輕飄飄地亙進一個低沉澀淡的女聲。
麗裝婦人臉色一改,喝道:“什麼人,滾出來!”
“哼哼哼!”隨著一陣冷笑,桃林叢中緩步走出一位白衣黑發的絕美少女,眉若遠黛,目若秋波,唇若點朱,本是極其嫵媚嬌美的一位女子,但此時她一雙美目中卻透出一股看得人不禁心寒的厲光,令人一陣瑟縮。
麗裝婦人瞥了那少女一眼,冷顏道:“你來做什麼!”
白衣少女冷冷一笑,說道:“我自然沒功夫來看你訓你那個小孽種。”這時她微微停了一下,絕美的臉上的冷冽中透出一抹溫柔的神氣來,問道:“我哥在哪裡?”
麗裝婦人看著她,忽然笑了起來,眼中是一種嘲諷,一種鄙視。
白衣少女的臉色刹時變得很難看,她厲聲喝道:“你笑什麼!”
笑聲漸消,麗裝婦人的神情也變得非常溫和,與方才那個她判若兩人,她盈盈上前,微笑地說道:“清月,你就是這樣對你嫂子講話的麼?要知道對嫂子不敬,可就是對你兄長不敬——”
“閉嘴!”江清月的臉色頓時刷白,身子似乎也禁不住憤怒地顫顫地發抖,她忘乎所以地大叫一聲,雙眸滿是忿恨的殺意和悲哀。她伸直手直直地指著麗裝婦人,恨恨道,“程櫻,你不要以為我哥娶了你,你就很了不起。你怎麼不去照照鏡子,就你那容貌,模樣,家世,你有哪樣配得上我哥,你有哪樣比得過我?”
程櫻的臉色也瞬時變了變,她的平庸無奇和丈夫的絕世風采,一直以來都是她最大的一塊心病,而當江清月**裸地又將這個事實拉出來,她的心就像被萬把鋼刀齊剮一樣的疼痛。但她生來的傲氣又容許她在人前顯露出她的自卑,她讓自己在江清月淩厲的目光中驕傲地揚起頭來,輕輕地笑出聲,用一種嘲諷的語氣說道:“配不配得上,是近陽說了算。與你似乎毫不相乾。”她又“嘿嘿”地笑了聲,道,“至於與你相比,是,你是長得比我美,武功比我厲害,地位比我高,也比我聰明,找了一個如此優秀的哥哥。哼哼,我知道近陽娶了我作你嫂子,你心有不甘,但你也不能怨我,要怨也隻能怨你當初為何投錯胎——”
江清月臉色愈加難看,不等程櫻說完話,便霍然出掌,當著程櫻的臉擊去。
程櫻腰肢一扭,便閃到了二步開外,江清月一掌擊空,反掌一掠,轉一個方向,又出一招往程櫻攻去。
江清月的一招一式,淩厲而潑辣,氣勢凜然,旨在取程櫻性命,式式擊向要害,而程櫻出身以醫藥著稱的百花穀,於醫術是精,但武功卻是平平。在江清月的掌下,她占儘下風,隻能儘全力地躲開那一招緊似一招,而無絲毫還手之力。她險險地躲過五招,她尚未喘過一口氣來,氣勢更強的第六招接踵而至,程櫻躲閃不及,左肩重重地受了一掌,頓時飛跌了出去。
江清月眼中溢滿了殺機,她嘴角邊勾起一抹冷笑,身影一閃,又掌拍來,掌風霍霍然。
程櫻受傷匪淺,重摔在地上,方感到肩頭刺骨的劇痛,一抬眼,便又看到江清月的又一掌迎麵拍來,眼看又要擊上,眼前突然一暗,一道小小的身影直直地擋到了她的前麵,擋住了林間灑下來的陽光,也擋住了那致命的一掌。
江清月的一掌在那孩子麵龐前約一寸處停住了,她不能殺害這個孩子,因為他是她哥哥江近陽的兒子,雖然她恨這個孽種,但她不想讓她哥哥因此恨她。
“滾開!”她厲聲喝道。
那孩子的神色仍是木然,就像是生來就隻有這樣一副樣子似的,他望著江清月,淡淡地說道:“我爹來了。”
程櫻一驚。
江清月更是驚奇,她回頭看了看,四周寂然,哪裡有江近陽的人影?她回頭怒道:“胡扯!哪有人!”
孩子還是很平靜,他淡淡地說道:“我聽見爹在叫我了。”
江清月細心聽了聽,隻有鳥兒低鳴的切切聲,溪流輕擊的叮咚聲,風過林梢的沙沙聲,此外何曾有什麼彆的聲音。
程櫻這時已扶著一株桃樹站起身來,她也仔細地傾耳聽了聽,也未聽到江近陽的聲音,不由疑惑地問道:“非塵,你真的聽到了麼?”
江非塵緩緩地說:“是的。爹說他回來了。”
他的話音緩緩地落下,風中緊接著飄來了一個若有若無的低沉好聽的聲音:“非塵,爹爹回來了。”
江清月這時才聽到果真是江近陽的聲音,而當程櫻聽清時,江近陽瀟灑俊逸的身影已從桃林外一閃而進,一邊笑盈盈地說道:“非塵,爹爹回來了。”
“爹!”
不同於江清月,程櫻二人尷尬地怔在了原地,江非塵臉上終於換下了那一副木然的表情,露出了孩童本該有的幸福的笑容,快速地跑到江近陽身旁。江近陽一把抱起江非塵,笑道:“幾天不見,又長胖了不少啊。說實話,爹走後,有沒有想爹啊?”
江非塵一雙大眼睛烏溜溜的,他認真地答道:“想!”
江近陽開心地拍拍江非塵的臉蛋,卻發現他一邊的小臉上紅撲撲的,隱約有幾根手指印。他臉上的笑容頓時凝結,不由回眸看了看站在不遠外的兩個女子:一個妻子,一個妹妹。
他淡淡地笑了笑,緩步走向江清月,說道:“月兒,你怎麼來了,教中沒什麼事麼?”
“哥——”江清月極不自然地望了他一眼,在心中將思緒理了半天,才想起今天來這裡的目的,“爹想見你。”
江近陽慢慢地點點頭,他快三年沒見父親江建濱了。由於他五歲時被天香門主看中而收為入室弟子,二十多年來,一直極少同家人見而。而江建濱又自創星月教,教務繁忙,也無暇抽空來看他,因此父子倆,往往要三年,五載才見得上一個麵。
老父年近古稀,近來又抱恙在床,的確應該去看看了。
“櫻妹!”江近陽轉身麵向程櫻,柔聲道,“你和非塵也一道去吧。我爹他老人家還沒見進你們呢。”
程櫻淡淡地望著他,漠然道:“他要見我做什麼?要去,你帶非塵去好了!”說罷,她便悠悠地轉身走了。
“櫻妹!”江近陽有些無奈地衝著妻子的背影喊了一聲。
江清月則是冷冷地輕笑。
夜近中宵,明月當空,涼風習習。珠簾低垂,竹樓中一點燈黃如豆。月光透過小窗照入房內,照得那一個孤伶伶的背影顯得分外的冷清。
程櫻就這樣呆呆地坐在桌前,一動也不動,一個時辰,兩個時辰——
忽然,她的身體微微一動,從桌麵下輕輕地抽出一麵小小的鏡子,微微一轉,鏡子慢慢地倒映上她整齊的雲鬢,光潔的額角,細長的眼睛,扁平的鼻子,皮膚雖然細白如玉,但卻難掩眉目間的平庸。
望著自己太不儘人意的長相,一股苦味在心中盤旋,江近陽待她雖然好,但她總覺得有一些什麼東西哽在他們中間,就像有一道無形之氣壓迫著她,壓得她喘不過氣來。她覺得好累。
隱約間,明亮的鏡子裡出現了江清月那絕美的容貌,忽而又似乎看到了武林四美之一的風仙風戀棠那近乎完美的,美得令人窒息的臉龐。
“江清月!風戀棠!”程櫻的手不自禁地顫抖起來,這武林中的兩大美人,一個是他妹子,一個是他舊情人,她們哪一個不比她美上千倍,好個萬倍,他有什麼理由娶她,有什麼理由?!她的心忍不住地瑟縮,在害怕,害怕失去,“為什麼?為什麼?”她發狂似地大叫起來,將鏡子用力地往地上砸去,“嘩”的一聲脆響,鏡子的碎片四處飛濺。
“為什麼!為什麼!”她顫魏魏地扶著桌子站起身來,又無力地往桌上一趴,一拂手將桌上的茶碗儘數地推翻在地。望著滿地的碎片,她的心底竟泛起一絲快感,這種破碎的不堪,竟會讓她覺得舒心。
她“嗬嗬”地大笑起來,雙手一抬,將那張竹砌的茶桌也掀翻在地。
忽聽的“當”的一聲,一個烏黑的鑰匙緊隨著桌子撞地的一聲鈍響而滾翻出去,靜靜地躺在了一旁。
“鑰匙!”程櫻頓時安靜了下來,直直地盯著那烏溜溜的古舊的鑰匙。她見過這個鑰匙,這是天香門藏經樓的鑰匙,一直由江近陽保管著。“藏經樓。”程櫻呆呆地出神,這一刻,她想到了天香門的武學秘技《飛天劍令》,也想到了百花穀穀產的必須用武林至寶換取的養顏駐容術的秘方。
“養顏駐容術?”程櫻的神情猛的一動,她飛快地撲向那把鑰匙,一把抓在手裡,便奪門而出,借著夜色迅速地往藏經樓那邊遁去。
由於天香一門是武林奇門,它所在的這個山穀已是極秘之地,若無穀中人指引,絕不會有人找到這裡。而且,天香門神秘莫測,武功也極高,因此也不大有人敢冒險闖入。所以天香門的藏經樓除了一把鐵鎖外便不再有人看守。
程櫻如願地盜了書出穀,也如願地從百花穀主手中換來了養顏駐容術的秘方。
春過夏往,轉眼也近秋末,彆外的草木均已呈凋零之狀,但天香穀中的草木卻青翠欲滴地一如春日。涼風拂麵,一位美目瓊鼻的美麗女子像柳絮一般地從草木叢中飄然而過,輕盈地往聳立在桃林儘處的那棟精美雅致的小竹樓而去。
她輕輕地伸手推開半掩的大門,滿心歡喜地喚起了兒子的名字,“非塵,非塵——”她期待兒子看到她時的驚異,丈夫見到後的驚喜。
但事實卻一出她的預料,房中的一切讓她驚呆——
滿屋的碎片,桌倒椅翻,到外都積滿了厚厚的灰塵。
一切與她半年前離開時一模一樣,難道,難道她離開後,他們父子倆就不曾再回來過?
“近陽,非塵?”程櫻滿心的歡喜一時間煙消雲散,江近陽雖然時常外出,但他十天半月必會回來一趟,現在卻是半年未歸。“為什麼?”隨即,她想到了一個令她戰栗的事實:不同的是,江近陽這次是帶著江非塵一起出門的。
她的臉瞬時的慘白,“江清月!風戀棠!”接下去,她自然而然地想到了這兩個名字,她臉露恨意,霍然一回身,飛速地往外奔去。
她悲,她恨,她努力地想讓自己在容貌上能配得上江近陽,但在她儘力地往這個目標前進時,他卻帶著兒子一聲不吭地離開了,丟下了她一個人孤伶伶的,煢煢孑立。
“程櫻!”一奔出那片已零落成泥的桃林,程櫻的麵前便黑壓壓地圍過來一大群人,白衣金帶,正是天香一門中的門人。
程櫻冷冷地看著他們,喝道:“讓開!”
“哼哼!”人群中一名二十出頭的美麗少女輕輕地上前一步,冷哼了一聲,陰惻惻地說道:“讓開?哼,你恐怕再也出不了天香穀了。如果想再見到師兄和非塵他們,馬上交出《飛天劍令》!”
程櫻一怔,驚道:“你知道近陽他們在哪裡?”
少女冷冷地笑道:“當然,他們正等著你呢?你想見他們也很容易,交出劍譜。”
程櫻又道:“他們在哪裡?”
少女道:“你哪來的那麼多廢話!隻要你交出了劍譜,我自然會帶你去見他們。”
程櫻猶豫了一下,從懷中掏出了那本《飛天劍令》,還好她有準備,重新抄錄了一份留在身邊,不然這回可要害了近陽他們了。她一甩手,將劍譜扔給了那少女,說道:“他們在哪裡?”
少女接過書,仔細地翻看了一番,確定是《飛天劍令》後,陰沉沉地笑了笑,她將書往懷裡一塞,揮手道:“門主有令,江近陽監守自盜,舉家出逃,居心叵測,欺師滅祖,格殺勿論!”
“你?!”程櫻大驚失色,不及她反應過來,那一群門人已一擁而上。她也唯有奮力地出招招架,隻手難敵眾臂,更何況,程櫻原本的武功就不怎麼樣,不出幾招,她嬌弱的身上便結結實實地挨了好幾掌。但她卻咬緊牙關,一邊招架,一邊奮力地往少女那邊衝去,口中大聲地呼喊道:“趙子錚,你告訴我,近陽他們在哪裡,在哪裡!趙子錚,他們在哪裡!”
趙子錚麵對她的高聲大叫,卻顯得無動於衷,她淡淡地說道:“想不到你也這麼關心師兄,唉,這也不枉了師兄至死也不承認《飛天劍令》是為你所盜,寧願師父誤會他,甚至——”
聞言,程櫻更是大驚,她心中一緊,顧不得一掌迎麵打來,大聲地呼道:“怎麼樣?到底怎麼樣?”
趙子錚定定地看著她,雙目中流露出憤恨的神氣,程櫻暗自一驚,這個眼神,與在江清月眼中看到的神氣一模一樣。趙子錚忽然大笑起來,“你說會怎麼樣呢?師兄一人儘攬罪過,竭力地撇清與你的關係。師父的脾氣,你也知道,你說這樣一來,師兄還有活命的可能嗎?”
“你說什麼?”
程櫻頓時呆在了原地,一掌重重地擊在了她的肩上,擊得她踉踉蹌蹌地往後退了幾步。緊接著,一陣掌雨便細如牛毛般地往她身上擊來。她卻沒有躲閃,沒有。
“住手!”這個時候,趙子錚卻突然出聲製止,她悲憤地冷笑著,慢慢地撥開人群走到已傷痕累累的程櫻麵前,直直地盯著她,道:“我真不懂你有什麼值得師兄為你這樣!有什麼?你這樣一個平凡的女人!你說,你說啊!”她神情激憤,一甩手,便重重的一巴掌打在了程櫻臉上。
程櫻呆呆地望著她忿恨和嫉妒而變形的美麗臉龐,她忽然發現,美麗原來是如此的毫無意義,她為了使自己配得上江近陽而努力地想變得美麗,渴望國色天香,然而當她果真變得美麗之後,等待她的卻又是什麼呢?她所得到的又是什麼呢?
她忽而瘋狂地大笑起來,一轉身飛快地朝桃林深處的那座孤立的山上跑去,一邊大聲地叫道:“近陽,近陽,我來找你,我來找你了,你等我,你等等我!”
那群門人見程櫻衝出人群而去,便要追將過去。趙子錚伸手攔住他們,冷冷地說道:“那座山遍地機關,有進無出,不必追了——”
她話音未落,孤山上便傳來了一聲淒厲的女子的慘叫聲,刺耳而悲絕,久久地盤旋,隱約中還有輕輕地喚聲:“近陽,近陽——”
楔子
楔子
華燈初上,群星西沉。
八百裡洞庭湖一碧萬頃,在漫天星光的鋪射下,銀亮亮的一片,幻化出一種迷離的白色煙霧。湖邊映雨亭,一點燈黃如豆,在晚風的輕扶中,搖擺著,忽明忽暗。
亭中有一白衣老者,臨湖朝月,掐指而算。星光披瀉在他的身上,在夜空下,熤熤生輝。
“七星移位,必有大變。”
他方才喃喃自語出一句,身後的夜色中便劈空而來一陣初生嬰兒的大哭聲,清脆而嘹亮。“出生了?”花白的眉頭微微蹙了起來,“此時出生,恐非吉時。”思至此,他一邊掐著指頭算天理命相,一邊急步往亭外走去。
迎麵一個粉衣侍女匆匆忙忙地跑來,老者慌忙叫住她,問道,“可是從夫人房裡過來的?”
粉衣女子見是老者,慌忙躬身一禮,“是的,歐陽先生。夫人喜降麟兒,教主正差奴婢來請先生過去呢。”
老者問道,“是男是女?”
粉衣女子微笑道,“是位小姐,粉嫩嫩的,漂亮極了。”
“是個女孩?”老者沉吟著,一邊緩步隨粉衣女子往回走著,一邊仍然不斷地掐指算著,一臉的沉重。星相大變,時辰非吉,此時降生,實在不是吉兆。
但粉衣女子卻全不知老者心中所想,依舊興衝衝地訴說著那新生的娃兒生得何等漂亮可愛,直到老者突然擊掌大叫不好時,方才回過頭來疑惑地望著老者,奇道:“歐陽先生,怎麼了?”
老者緊繃著一張臉,肅然道,“七星移位,天相大變,再按孩子出生的八字來看,天生克父之業。”
“克父之業?”粉衣女子不解地問道。
老者頓足長歎道:“滅星月教者,必此女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