駱銘說‘沒有心上人’的時候,神色極坦然,一點兒沒有不好意思的樣子。倒是話趕話的楚恒,話才一出口,就有些後悔了。有些事,其實更適合藏著。
楚恒平日裡不正經的時候頗多,軍中同僚不管說的什麼話,葷素不忌,他都能接上幾句,一副豐流倜儻經驗豐富的多情公子模樣。駱銘雖然不與他們為伍,但也沒有太多的抵觸心態,他們身為武將,衛國戍邊,隨時可能馬革裹屍,在能輕鬆的時候輕鬆一下,那是再好不過的了。
但此刻的楚恒,和駱銘印象中的好似有了那麼些不同,看著竟有些靦腆,駱銘嘴角微翹,突然起了探尋的興致。
在駱銘問起的時候,楚恒的第一反應是想要否認的,但腦中很快閃現了一張臉,這否認的話就哽在了嘴邊。有些事即便不能明說,但也不該完全否定。
“我們現在是在說你的事。”楚恒清了清嗓子,突然義正言辭了起來,“咱們楚家,那是人丁興旺,我雖就一個弟弟,但我有很多堂兄堂弟的,就算……”有些玩笑話,在天平盛世的時候,是可以隨口說的,但現在……他還想活著回來娶妻生子的,並不想詛咒自己。
“你就不同了,你們家就你一個子嗣。”後頭的話,依舊是不吉利的,楚恒於是點到即止。
駱銘出身武將世家,祖輩是和先皇一塊兒打過天下的,先皇運籌帷幄,駱府祖輩帶著一眾將士們衝鋒陷陣,平定江山的代價是慘痛的,戰前駱家也可謂是人丁興旺,戰後……就剩下了駱銘他爹一根獨苗,當年還是因為駱銘的父親年紀小,上戰場也頂不上用,這才留了一命。
絕大多數武將都極愛重原配嫡妻,因為他們常年在外,家中大小事務基本都是妻子於後宅之中料理,這一點上,駱銘他爹駱錚尤甚。當年駱銘娘養胎的時候將駱銘養得極好,生產的時候極其艱難,若不是穩婆有些經驗,差點兒就能一屍兩命。見夫人產後身子極虛,好似去了半條命,駱猙直接做了決定,再不讓自家夫人受罪生子。所以駱銘算是駱家的一根獨苗。
本來這回外族於邊境滋擾,是該駱猙領兵出征的,但今上卻於朝堂之上提起了駱銘,左一句虎父無犬子,右一句上陣父子兵,就把駱家父子都給欽點了。聖命,不可違!
“那又如何?”既然枕戈披甲,自然隨時準備為國捐軀。至於戰前未免萬一,留存後嗣的事,駱銘是不願的。
他若是戰死沙場,就算真當留下了後嗣,也無人可以庇佑他/她長大。與其將他/她帶到世上受罪,不如給他/她一個機會,讓他/她去投身一個好人家。
他若平安歸來,那必然是要娶妻生子的,三書六聘,八抬大轎。若真當有個柳巷出來的清官兒在正妻前頭生了庶出子嗣,那麼他兩頭都不是人。駱銘的爹娘很是恩愛,一夫一妻的日子過得很平安喜樂,駱銘覺得日子像爹娘一般簡簡單單的就好,娶個看的過眼的妻子,如爹待娘一般好好待她……
“什麼如何不如何的?不孝有三,無後為大。”
“咱們會平安歸來的,所以……沒有必要。”
楚恒見駱銘態度堅決,也不準備再勸說什麼,反正離出征還有些日子,到時候再看便是。實在不行,先斬後奏也是可以的。至於他自己,他總覺得他與駱銘是不同的。
自那日之後,夏芷瑜如往常一般,安安分分地待在房中養‘病’,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當然,她就算有這個心,也隻能力不從心,從她的狀況便能得知,夏芷柔究竟是有多討厭她,大約還盼著一副瀉藥就能送了她的命。隻不過,她或許真當命濺,折騰了幾天,也不過是身體消瘦了一些罷了。
至於夏芷柔,這幾天倒是也沒有閒著,不時地就來看看她的‘慘狀’,每回她一來,夏芷瑜二話也不和她說,直接捂著肚子踉蹌起身,往內室裡頭去。然後坐在恭桶上,等著她覺得無趣了自行離開。她料想著夏芷柔再怎麼也不會衝到內室之中看她出恭。如此幾次之後,夏芷柔也就不來了。
上輩子,夏芷瑜將養了半個多月,身體才漸漸好轉,這一次,快了些,不過七天,她的身子已經有了很大好轉,至少不會稍微吃點兒東西就覺得腹中絞痛,隻想往內室走。但她覺得自己好了沒用,謝姨娘總覺得她沒好。謝姨娘覺得她好了的標準的大約是,她將生‘病’期間丟掉的肉再補回身上。
“怎麼又吃這麼點兒就不吃了?再吃兩口?”
重生之初,夏芷瑜其實是有些感謝夏芷柔的,因為她多年清修,茹素已然成了習慣,這吃了瀉藥的人,短時間內是不能沾葷腥油膩之物的,可身體漸漸好轉之後,為了給她補身子,謝姨娘拿出了好些體己,給她燉雞湯,怕雞湯油膩,她還用勺子一勺一勺地把麵上的油水撇掉。費了銀子又費力氣力,這樣的雞湯,夏芷瑜沒法拒絕,喝第一口的時候是有些艱難的,但喝多了之後,也就慢慢習慣了。隻習慣歸習慣,夏芷瑜還是有些不大喜歡的。所以很多時候,她都佯裝吃不下,和謝姨娘一塊兒分食。
“姨娘,我真的吃飽了。不行您摸摸?”說到這裡,夏芷瑜刻意把扁平的小腹往外挺了挺,謝姨娘在女兒跟前還算放鬆,伸手點了點她,“還和小時候一樣,有什麼不愛吃的東西,就推給彆人,推的時候還愛找由頭。你再多吃兩口,姨娘明天就不跟著你一道出門去了。”
有那麼一瞬間,夏芷瑜仿若從謝姨娘的眼中看出了一絲狡黠之色。
這些日子身體多少有些不舒服,夏芷瑜就一直沒怎麼拾掇自己,這一拾掇起來,夏芷瑜倒是確認了謝姨娘說的,她這幾天瘦了好些,但更多的,她察覺到,自己好像又長高了些。掀了掀短得不是太明顯的羅裙,夏芷瑜稍稍擦了些胭脂之後,出了門。她要去見,她的閨中密友。
遠遠的,夏芷瑜就瞧見了坐在池塘邊大石頭上的綠衣少女,她大約等得有些久,百無聊賴地晃著小腿,絲毫沒有官家小姐的拘謹,看著更像普通人家的女兒。
“圓圓。”夏芷瑜輕喚了一聲,這一聲,隔了幾十年,還真是,頗懷念呢。
聽到她的聲音,那少女回過了頭,本來就比旁人圓潤的雙眸此刻又睜得更大,飛快地眨巴了幾下之後,她那有些小圓潤的雙頰瞬間就鼓了起來,“你你你……你瘦了也就算了,你居然還又長高了。”說著,她幾步跳到了夏芷瑜跟前,伸手在她自己的頭頂比劃了半天,“我原來到你肩膀的吧?現在都快到胸口了,你再往天上長,我以後就隻能到你腰了。”
“我又不是樹,哪裡能長到天上去。”
“你也和樹差不多了,瘦瘦高高的。你再長高,咱們就沒法兒做朋友了。”說著話,少女撇過了頭,擺出一副‘你快來哄我’的模樣。
夏芷瑜輕笑了起來,伸手握了握她的發髻。原來一直不覺得長得高有什麼好處,現下倒是有些感覺出來了。
“小魚兒你變壞了,開始學我三哥了。”
跟前的少女,姓湯名媛,小名圓圓,經年之後,她不知道跟前的少女蛻變成了如何模樣,但是此刻,她看起來可愛地不行,圓圓的眼睛,圓圓的臉,腦袋上頂著兩個圓圓的發髻,讓人看著就忍不住想要捏上一把。早些年她一直忍著,怕她不高興,但此刻,她突然就想逗逗她,看一看鮮活的她,證明她們都還好好兒的。
湯媛和她一樣,也是庶出,不過湯媛的運氣好些,她們湯家的嫡母是位真正心胸寬大的,當然也有可能,因為湯夫人隻生養了三個兒子,而湯媛的姨娘隻生了她一個女兒,湯媛又是個乖巧可愛的,湯家一妻一妾,三個嫡子一個庶女,人口比夏家簡單不少。
兩人笑鬨了一陣子,還未曾痊愈的夏芷瑜覺得頗有些疲累,在湯媛又朝著她撲過來想要伸手撓她癢癢的時候,夏芷瑜擺了擺手,“我累了。”
湯媛本來是不信的,但看到夏芷瑜好似瞬間就慘白下來的臉之後,湯媛的臉色也變了一變,“你這……臉色怎麼突然就這麼難看了,是哪裡不舒服嗎?剛才我粗手粗腳弄疼你了?”
覺得跟前的景色有些晃悠的夏芷瑜在聽到湯媛的話之後,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哪兒有一個姑娘家說自己粗手粗腳的?”
“和你比比,我確實粗手粗腳。都是大哥二哥三哥他們不好,明明知道我控製不住自己,還不停地給我買好吃的,都快把我喂成球了。”話聽著雖然是抱怨之詞,但夏芷瑜聽出來了,聽出來她家三個哥哥對她的寵愛之意。可以這麼說,京城之中,有極多的庶女背後說湯媛如何如何,其實心中是豔羨的。湯媛名義上是庶出,其實和嫡出的也沒有什麼區彆了。
“如若可以,我也想有哥哥,不用多,一個就好了。”夏芷瑜其實也挺羨慕湯媛的,年少的時候,也盼著能有一個護著她的哥哥,長大之後,知道了,各人有個人的緣法,有些事,強求不來的。
聽夏芷瑜這麼一說,湯媛的臉頓時垮得更厲害了一些,“夏芷柔又找你麻煩了?”而後似乎想到了什麼,“是那天嗎?花宴那天,你沒來,是因為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