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朝的冷宮,是一間四四方方不見天日的院落,沈心蘭坐在冷宮的房簷下,漫無目的的看著灰蒙蒙的天。
長時間的孤寂讓她幾乎患上了癔症,每日都在胡思亂想裡渡過,可若這是癔症,她反而是個解脫。
她的頭腦自始至終都是清明的。
已經三年了,從她十五歲入宮,到一舉坐上貴妃的位置,再到現在淪落到冷宮,不過三年,卻也是一場人生的興衰。這大周朝,十八歲的貴妃,哪裡找得出?這是獨她一份的聖寵!
可這大周朝,十八歲的廢妃,也隻有她一個。
她沈心蘭是大理寺少卿沈科岩的女兒,隻不過生母是個卑賤的西域舞女,貌美如花卻又命如草芥,甚至連漢語都不太懂,從生下她到把她養大,竟是沒怎麼同她說過話。
大周朝等級森嚴,生子隨父,生女隨母。
她母親舞姬的出身讓她連帶著也身份卑微,甚至明明是名門的小姐,過的甚至連侍女都不如,被欺壓的去掃廁所已經是常態。
縱使容貌冠絕大周,也不過是個被人恥笑的話柄罷了。
沈心蘭冷笑一聲,若不是那些人打死了她的母親,她至死也不會入宮,至死也不會遇到那個明明是心狠手辣卻又裝腔作勢的叫全天下都覺著綿軟良善的女人……
蘇皖晚,柔弱的像是菟絲花一樣的名字,人也像名字一樣個嬌柔嫵媚,一雙眼睛清澈的像是月光照耀下的溪流,那樣的一個白兔一樣人畜無害的人兒。
她原本隻當她是個普通的後宮女子,卻沒料想到她是他一生的噩夢。她同她的出身、遭遇還有境遇,都是雲泥之彆。
江南蘇氏一族的大小姐,名門閨秀,溫婉賢淑。這是沈心蘭夢寐以求的身份。
可江南和京城隔著山高水遠的距離,加上蘇皖晚原本是先帝爺賜婚給蔣宇正皇兄蔣客琪的女人,她被強召入宮,自然是所有人的眼中釘肉中刺。因而她也總是一個受氣包。
但她總是笑眯眯的,溫溫順順的一個文雅人,站在那兒就是一朵柔弱的小白蓮,惹人憐愛又出淤泥而不染。誰若是在她麵前說話大聲些嚇得她哭了,那簡直是十惡不赦的大罪。
而沈心蘭比起她,不過就是牆腳的狗尾草,路邊的黑爛泥,是最卑微的存在。
蘇皖晚一出生就注定了高貴,衣來伸手飯來張口。而她沈心蘭,卻連一杯水都要拚了命才能喝到。
沈心蘭不同於蘇皖晚的天生高貴,她是靠著一個利用與被利用的關係,一步步從最卑微的秀女爬到了貴妃的位置,原以為好日子來了,可真相卻一把把她打落到了深淵。
她處心積慮,步步為營,自以為地位穩固,帝寵不衰,不過是因為皇帝自始至終都用她當擋箭牌。
多可笑,以為自己做的了主了,可到頭來也隻是那些人手中的提線木偶罷了。
沈心蘭躺在破敗的生了不少蛛網的門廊下,笑的像是癲狂,笑自己當初的年少無知,笑自己當初的自以為是,笑她現在與當初的雲泥之彆。
沈心蘭還記得那個叛亂的夜晚,四周的燈火燒的通紅,夜晚也明朗的如同白晝。
她和蘇皖晚一同被叛亂的最後一隊親衛抓住,身為寵妃,她落入了敵軍手掌,蘇皖晚卻得以逃出生天。
皇帝蔣宇正的庶出哥哥,淳親王蔣客琪,這個大周最出色的戰神摟著她,把刀架在了她脖子上用她的性命做最後的掙紮。
可她心心念念的那個男人呢?
蔣宇正抱著蘇皖晚一臉諷刺的看著她和蔣客琪,一直以來都和煦深邃的眼裡放著寒芒,更顯得極端無情:“你以為我在她身上傾注那麼多心血是為了什麼?皇兄,你該知道什麼叫‘狸貓換太子’吧,我用了三年苦心的經營,為的就是防範這一客,既然她被你抓住了,也就沒有用了。”
沈心蘭忍著眼淚看向蔣宇正,心中一片的淒楚,可也隻能輕聲道:“ 皇上,這三年以來,當真隻是一個天大的騙局,那些情誼,不過隻是逢場作戲嗎?”
蔣宇正回應他的,是冷漠不語。
毫不留情的眼神幾乎是插在了她心頭上,將她的心刺得幾乎要滴出血來。她甚至不用他回答就知道了答案,忍不住低下頭掉下了一滴眼淚。
可這眼淚在此刻,換來的不過是更多的嗤笑罷了。她深情款款的望向他的時候,總忽略了他深埋在眼底的嫌惡。
她顫抖著起頭,看著眼前的蔣宇正,他俊美又溫和,仿佛天上的太陽一樣仁慈寬厚又君臨天下。
可事實上,她從來都不懂這個男人,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時候愛上她的,更不知道這個男人對她的溫柔是一把刀,把她自以為堅固的盔甲一塊塊的剝落了,把她所有的防備都削去了,直到她露出最柔軟的一麵,再一劍斬下,剁的一地血沫。
她不過是他算計中的一環罷了,隻有那個躺在他懷裡,那個一直被她忽略的蘇蘇皖晚,才是真正的贏家。
蔣客琪心高氣傲,根本無法忍受被一個從來都沒有自己優秀的庸俗之輩威脅,他自然準備連帶著沈心蘭一同下地獄。
好在禦林軍來的及時,那個當初把她送進宮的“大奸臣”李端瑞還說留著淳親王的性命以示仁厚,她才保下了一條性命,可也落得終生幽閉冷宮的下場。
多可笑,一腔熱血到頭來不過是個天大的騙局。
沈心蘭還記得那一團明黃色繡著金龍的被她揉爛了絹布,那是把她打入冷宮的詔書,到現在,那倒是成了冷宮裡最好看的東西了,冷宮裡無論是什麼東西,都是灰白的,慘淡的,甚至照進來的光 ,吹進來的風,也都是晦暗的顏色。
她如今不過是拚著一口氣,她從小就被人厭棄,繼承自母親的一雙碧綠的眼睛那麼好看,可也因為這雙眼睛,她被叫做賤種,垃圾,甚至還被毒打的幾乎要死去,可她還是活到了十五歲。
沈心蘭就是沈心蘭,倔強至死也要爭著一口氣,彆人越是巴不得她死,她越要活著,越折磨她就越堅強。
冷宮的屋簷下,沈心蘭微微眯起眼睛,今日的陽光比往日涼亮些,她長久在不見天日的地方呆著,猛地見到了這樣明亮的陽光,反倒是有些不適應了。
她雖在冷宮,可還是不認輸,蘇皖晚還是沒有贏過她,那個女人自以為有了帝王的寵愛就能坐上那個國母的位置?
屁!她做夢。
如今的正宮娘娘虞可人是三朝望族,其祖父更是先帝爺的老師,虞家乃是是桃李天下的士族頭羊,虞可人天性仁善敦厚,雖不得寵愛可深得民心,她蘇皖晚跟這樣一個王母下凡的女子比起來,連人家的指甲蓋都不如。隻不過是會耍手段依附男人罷了。
沈心蘭撇起來一個譏諷的笑,從她放棄了淳親王妃的正妻之位後,她永遠都是帝王的一個妾室,一個生下孩子也是庶出,跟她一樣身份卑微的妾室。
想到這裡,沈心蘭胸中的一口氣疏散了不少,甚至覺得關節上的酸痛都沒那麼刺骨了。
她就是像狗一樣的活著,也要眼看著蘇皖晚這輩子都坐不上皇後的位置,看著她一輩子咬牙切齒的奢望。
就在這時,門口傳來了一陣的騷亂,一個黑色的人影衝進了她的宮殿,如果那個破屋還能宮殿的話。
他鑽進了一對蓬草裡,身形矯健,衝進草堆裡後就像是銷聲匿跡了一般。
不過多久,兩個太監領著一隊金甲的禁軍一腳踹開了院子的大門,把她這兒圍了個水泄不通。
年紀小些的青衣太監一揮手就要衝進來。
沈心蘭卻忍著關節處的痛站了起來,一臉冷漠的望著下麵的人喝道:“一個個都反了嗎?我是皇上的後宮,並未被廢黜封號,你們一隊宮外的男人擅闖我的寢宮,是當宮禁是玩物嗎!”
沈心蘭這三年來,也是坐到了高位,就算是在落魄身上也還是有上位者的氣勢,不容侵犯,一乾兵士竟是被她喝住了不敢前進一步。
那小太監見禁軍遲遲還不進去,上來便是冷嘲熱諷道:“貴妃娘娘,恐怕,您還做著寵妃的春秋大夢呢!”
沈心蘭一巴掌甩到了他臉上,眼神銳利的像是吃人的野獸:“我今日就把話放在這裡了,這是我的寢宮,沒有我的準許,誰都不準前進一步,否則,我就在這兒,用你們的兵器自儘,你們也彆急著笑話,我隻告訴你們,我的命,是如今的當朝大學士李端瑞李大人保下的,若是你們有膽量觸怒李大人,那便儘管來試試自己的命夠不夠硬!”
那小太監不以為然,捂著臉更是要帶人衝進去,老太監卻是一聲喝住了眾人,上前來恭恭敬敬的施了禮,臉上帶著幾分笑容:“貴妃娘娘,沈娘娘,今兒是咱家帶的乾兒子不懂事兒,惹著了娘娘,家咱代這不長眼的小雜碎給娘娘賠罪,今兒也擾了娘娘的清夢,這樣,明兒雜家帶著皇上的金牌和口諭再來搜,到時候娘娘要親自避開,娘娘意下如何?”
這老太監是個宮裡的老油子,通曉人情世故,沈心蘭知道這是他給自己的最後一點尊嚴了,點了點頭走進了冷宮關上了房門。
直到門口窸窸窣窣的叫罵聲和盔甲相撞的聲音漸漸消散後,她才滑倒在了地上,不停的捂著胸口喘氣。
方才她不過是死要麵子罷了,隻是嚇唬嚇唬人罷了,是外強中乾,可也算是徹底惹了一個小鬼,俗話說閻王好惹,小鬼難纏,以後不知道還要受這小鬼的多少刁難。
可沈心蘭不怕,她已經沒有什麼可以失去了,如今留著一條命也不過是為了爭一口氣。
她低沉的笑了兩聲,越來越瘋癲,一拳打在了木門上,木門本就有些破損,炸起的木刺把她的手紮出了好些傷口。
從前她極其在意外表,可如今,外表什麼也帶不來。
“有趣的女人啊,你要不要跟本王做一筆交易。”
方才跑進了草堆中的黑影扔開了蓋在身上的草,慢慢的走到了沈心蘭麵前,蹲下身用一把匕首的把手頂起了她的下巴。
沈心蘭目光微滯。
這個人,正是當初發動叛亂的淳親王——蔣客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