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的太陽，驅散了臨春的薄霧。
閣樓林立，一間豪華府邸內，一個美貌婦人，正坐在臨近池塘的長亭裡，觀賞水中的鯉魚。
美婦人伸手，抓起一把魚食，隨手撒向池塘，這讓一群紅鯉瞬間炸了鍋似的，爭前恐後的聚集在魚食拋落的水麵。
“他還在等嗎？”婦人慵懶道。
旁邊的丫鬟聽聞微微點頭，道：“回夫人，那柳宸已經等了兩個時辰了。”
趙夫人一愣，腦海中勾勒出一個少年，正襟危坐的場景。
“真是麻煩……”趙夫人口中念叨著，隨手又掐下一塊糕點，扔入池塘。
原來，她剛剛撒入池塘的並不是什麼魚食，而是一盒包裝華貴的糕點！
在一旁的桌案上，一個包裝精致的禮袋被粗暴地拆開，裡麵盛著各種糕點，香味撲鼻。再仔細看去，旁邊淩亂地落著一張紙條，上書：柳宸贈趙家婉晴小姐。
赫然是柳宸傾儘家產買的糕點，此時儘數被用來喂魚！
“把這些，都喂魚了吧，剩下那兩袋，我也沒興趣看了，你們自己分了吧。”
趙夫人拍了拍黏在手上的碎子，“安之，前麵帶路，去見一見柳家少爺。”
“是，婦人。”
偏廳內，柳宸正端坐著。自從他來到趙家，已經過了將近兩個時辰，丫鬟說去稟報夫人，便再也沒有出現過。
他的樣子有些拘謹，脊梁總是保持著筆挺，閉目養神，心中默念一門心經，以此來打發時間。
“你就是柳宸。”一個冷若冰霜的聲音突兀響起。
一個三十上下的婦人，緩步走來，身著素白長裙。膚若凝脂，自帶一種高貴氣質，柳葉似的細眉下，一雙鳳眼中帶著漠然的神情。
柳宸頷首示意，沒有接話，任由趙夫人那有些異樣的目光，打量著自己。
須臾，趙夫人走到主座的位子上坐下，在她身後，橫掛著一幅水墨畫。
整幅畫目測長約有十尺，寬三尺上下。
這應該就是著名的潑墨名畫——《康都春雨圖》。
畫中充斥著大量墨黑色的烏雲，就像是將硯台中的墨水，一股腦的隨意潑灑而出，這才有了一副烏雲滾滾而來，讓人如臨其境的感覺。
柳宸看著那片烏雲，隻覺得有些刺眼。仔細看去，赫然發現，墨雲的正中間，似乎有兩顆極其濃烈的黑點！
就好像雲中藏著某個龐然大物，當柳宸注視它時，也有一雙眼睛，在注視著自己。
丫鬟提著剛煮的新茶，剛見門，便遠遠的聞見一股淡淡的香味，她為二人各添一杯茶水。
“知道，我身後的是什麼畫嗎？”有頃，趙夫人開口問道。
“《康都春雨圖》！大師蘇克的作品之一，又因大師作品傳世甚少，又被人戲稱為《千金難求》。”柳宸回答道。
“不錯，千金難求。”趙夫人特意加重了後四個字的尾音。
柳宸沉默了，聰明如他，話說到這份上，自然不可能不明白趙家的態度。
“我知道，你來這裡是為了什麼，但我隻能告訴你，這件事，不可能。”
“你彆誤會，和你的經曆無關，我們不在乎你是不是個廢物。和你的家族亦無關。”趙夫人笑，“你柳家有的，我趙家以後也會有，還會有更多！”
柳宸聽聞，垂目看向桌案上的香茶，劍眉星目的小臉上此時陰一塊陽一塊，煞是尷尬。
良久，柳宸開口道：“夫人可願意給我個機會？”
趙夫人登時冷笑，道：“機會？我為何要給你機會！青雲縣誰不知道你柳宸如今無法修煉，柳家內部爭鬥不斷？哪怕你可以重新修煉，十四歲的年紀，識元三級，這輩子也是個廢物罷了！”
“你送來的糕點，花了你不少錢吧？”趙夫人語氣倏然變緩，她彎下腰，勾一勾柳宸的下巴，直視少年顫動的瞳孔，“你可知道，方才在你等待的時辰裡，我將其掰碎，一點一點儘數喂了魚~”
柳宸臉色陡然一變，瞳孔微微顫動——那些糕點都是變賣家裡的值錢物件買來的，是他母親留下來的微薄積蓄！
眼見柳宸的臉色更難看了，趙夫人哈哈大笑，拍了拍手，“你放心，你與我家婉晴也算婚約一場，我自然不會虧待了你！”
隻見一個丫鬟雙手捧著巴掌大的盒子，那小心翼翼的態度，也在預示著盒子裡的東西，價值連城。
隨著丫鬟打開精美的盒子，似乎有一抹如月光般柔和的寒光，緩緩升騰而起，那是一顆如珍珠般白皙的丹藥——凝元丹！
這東西，當真是千金難求，一顆凝元丹，可以讓一個卡在識靈境多年的修行者，成功凝元！
哪怕不是進階的修行者，也能極大增加靈力修為！
“人的一生，會遇到很多足以改變命運的抉擇！有時，選錯一次，機會便不會再來了。”趙夫人鳳眼微眯，猶如一隻狡猾的狐狸。
柳宸閉目，陷入痛苦地抉擇之中，先前他早已決定，無論趙家如何冷眼以對，他都要應承下來，換得一份助力。
而如今，凝元丹就在眼前，隻要伸手去拿，便能一舉衝天，甚至回歸往昔的榮耀也說不定。
但，世間哪有白拿的好處？用腳指頭想，這趙夫人自然是讓他拿了凝元丹，便解除與趙婉晴的婚約！換句話說，趙夫人意思是“拿了東西快滾，從此我趙家和你再無聯係！”
沉重的壓抑感與受辱感，幾乎將要把柳宸淹沒，然而他卻無能為力——他大可大鬨趙府，宣泄怒氣，然而可以預見的，他會立刻被魁梧的家丁製服，丟到街上去讓人嘲笑，他相信趙府不會沒有這個本事。一瞬間，柳宸仿佛又回到了母親離去的那個黑夜，他始終被困在綿綿的黑暗中，不得掙脫……
然而下一個瞬間，腦海裡驚雷一般，炸響一聲狂暴的龍吟！紫色的靈氣在柳宸身上狂暴流竄！
西子湖上那鐵畫銀鉤的十個大字再度顯現在腦海，“好風憑借力，送我上青雲！”
須臾，他睜眼起身，尷尬、難堪的情緒一掃而空，嘴角噙著一絲笑意，取而代之的，是如鬼神般殺伐果斷的氣勢！
片刻之中，他忽然想通了：我是要馮虛禦風、遨遊青天的天上人物，又何苦為了區區一顆凝元丹，丟了骨氣！所謂機緣、所謂助力，不要也罷！真正能借力的好風乃是自身不懈拚搏之鬥誌，之恒心！
“謝過夫人好意了，柳某告辭！”柳宸開口道，語氣鏗鏘有力。
“為什麼？”趙夫人臉色頓時大變，忙開口追問——這種結果，不應該出現。
“柳宸來此，是尋一份助力，日後定當奉還！但假如可憐我、施舍我，我寧可不要！”
趙夫人聽聞一愣，柳眉微蹙，似乎，記憶裡也有一個人，說過類似的話。那個男人鮮衣怒馬，年少輕狂。傲然離去時，留下的挺拔，讓人難以忘懷。
“柳宸不會後悔今日的抉擇，不會忘記今日發生的事！希望夫人也要牢牢記住！”柳宸說完，抬腳便離開大廳。
“夫人？”一旁的丫鬟輕聲喚著，趙夫人微微一顫，這才發現，自己失神良久。
沉默許久，趙夫人閉眼長歎，緩緩道：“安之，去送送柳家少爺吧！”
“是！”安之眼中露出一抹詫異神色。
名叫安之的丫鬟，追上了柳宸，她心中無比好奇，忍不住開口責怪：“你傻不傻！那可是凝元丹！又豈止千金難買！意味著什麼！你不知道嗎？”
柳宸道：“我自然知道！可我自有不要的道理！”
安之一愣，從這個角度看去，剛好能看到少年的側臉，雖然猶帶幾分稚氣，卻刻著少年特有的鋒芒。
“你們家小姐，現在怎樣了？今日來，沒有見到她。”柳宸語氣柔和道。
一彆五年不見，那個昔日裡，曾無比憧憬自己的小丫頭，現在過得如何，是否還會想起自己？
“小姐過得好著呢！在一個非常厲害的修行院裡！現在已經凝元境中品了！”安之提到自家小姐，話就變得特彆多。
“凝元境啊…”柳宸喃喃，同時眼中露出一抹堅毅。
一路送到門口，安之又問：“聽說柳家下月舉行家族小比，獎勵是劍閣入學的邀請函！”
“嗯。”
“你…也要去，對嗎？”安之問。
眼前少年沒有回答，擺了擺手，做了個再見的手勢。隻是那倔強的單薄背影，此刻竟然有些高大起來。
“他一定會去吧。”安之心中想到。
回到府邸，安之左思右想，管賬房要來紙筆，把今日柳宸一事兒細細記載下來。又尋了一信封，把信塞進去，信封上書：康都劍閣趙婉晴小姐 親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