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回神，便聽百草仙子森然道：“若這藥還不起效，我便親自動手！”口吻嚴厲。葉言一凜，忙低頭看去，隻見百草仙子已將她先前研磨好的藥汁裝進一個極小的羊脂瓶裡，羊脂瓶是透明的，濃綠色的藥汁尚還向外冒著熱氣，顯然劇毒無比。百草仙子將羊脂瓶遞到米婭麵前，道：“明日午時，將這毒混在他們菜裡。”

“是……是……”米婭顫抖著手接過了。

百草仙子道：“好了，現下跟我出去，若你還敢私自到這裡，瞧我不打斷你的腿！”米婭嚇得連連點頭。

百草仙子“哼”了一聲，將桌上的油燈打滅，米婭推著她出了書房。

葉言與莫滄雪不敢多留，飛快將房磚放回原來的位置，一晃身，人也回到屋裡。

葉言在屋中悶坐了半天，對身旁的莫滄雪道：“你回屋去，我要睡了。”

“我不回去。”

葉言道：“你……你也要……”

莫滄雪坦然道：“你去得，我便去不得？”

葉言啞然失笑：“一劍堂的人乾這事，不太適合吧？”

“顧不得了。”

兩人極有默契般靜靜地在屋中坐到半夜，外頭已是星光漫天，萬籟俱靜。莫滄雪起身道：“各找一邊，還是一起？”

“一起。”

莫滄雪微微一愣，點了點頭，兩人輕聲出了屋，沿著廳子一間間地踱過去。

幾間屋子，有放乾柴的，也有放茶具的品茶之所。兩人一間間地摸索過去，悄無聲息地進了最後一間，一進門，腳下便碰到了一個類似草藥的根的東西。葉言輕聲道：“是這裡了。”取出一根火折子點了，燈光亮起時，兩人卻臉色大變！

這間屋子，亦有一個大書架、一張擺滿了研缽、藥罐等物的長桌，隻是，地上陳放著的，卻是鬆花、桂花、木樨花、白茅花、防風花之類的花花草草，雖已枯死，卻都是治人的良藥。而那個書架上放滿的《神農百草經》、《黃帝內經》、《千金方》、《本草綱目》等書，赫然也是著名的醫書！

葉言聞著若有若無的藥香，苦笑道：“你說的沒錯，的確還有一間屋子是放藥材醫書的，但這間房明明是放毒的啊，已是最後一間了……”

莫滄雪走到書架前，手輕輕觸了觸書架上的書，突然說：“你看。”

葉言忙跟過去，見這書架的每本書上，都積了厚厚的一層灰，驚訝道：“這裡很久沒人來過了。”

莫滄雪向地上的花草掃了一眼，道：“不錯。而先前我們見到的那間屋子，也必是有的。這裡定有機關。”

兩人在屋中尋了一圈，走到長桌邊時，突然一道人影從桌邊竄出，身影隻一閃，便已出了屋，轉眼消失得乾乾淨淨。這人身影如風，葉言根本沒看清她的麵容，被嚇了一大跳，一張臉頓時蒼白如紙。

莫滄雪低喝道：“誰！”飛雪劍出鞘。

然而門外空空蕩蕩，除卻風聲之外，毫無人跡。

葉言急道：“怎麼辦？”

莫滄雪還劍入鞘，歎了口氣道：“百草仙子的莊子，果然古怪得很。看樣子，那人對我們並無敵意，罷了。”

葉言兀自愣神，莫滄雪竟又仔細地在屋中尋查起來。葉言不由往屋外多看了幾眼，屋外仍無半點動靜，隻得轉身走回莫滄雪身邊。

莫滄雪在桌邊走了一圈，目光落在桌上的油燈上時，突然停住了。他伸手，將燈草微微一提。

葉言見燈草上結了一層薄薄的蜘蛛網，莫滄雪正看著它出神，奇道：“怎麼了？”

“是它了！”

葉言略一思索，當即恍然：哪有蜘蛛網在風中會一動不動的！

而這張蜘蛛網，卻絲毫沒有搖動過。

葉言一喜，忙用手一拉蜘蛛網。

“等一下！”

莫滄雪連忙叫住，蜘蛛網已然一動，突然從燈芯中激射出許多毒液來，莫滄雪一拉葉言，急往後掠，毒液仍有一兩點漸在了他們的衣角上，隻聽嘶的一聲，衣角已腐蝕在空氣中，消失了。

葉言驚魂未定，嚇得直喘氣。

莫滄雪沉著臉：“十七，你雖然聰明，終究還是衝動了些。”

葉言自知理虧，並不應答。

莫滄雪不由軟了臉色：“這下沒古怪了，你過來吧。”葉言隨他走近，莫滄雪指著那白色絲線做成的蛛網道：“你看，這交錯縱橫的網上，隻有這一根是乾淨的，其餘都積了灰塵。”說著，將那根絲線一拉，隻聽一陣輕微響動，左邊的牆壁向下沉去，而地麵從中央向兩方一折，竟又從下方升起了另一間屋子，陳列擺設，正是放毒的那間。

葉言心道：“二哥好細致。”看見這屋子從地上升起，便明白了隔壁那屋子為何是空的。隻因地下的屋子麵積較大，又建在一堵牆下，因此升上來時，需要占得一屋一牆的地，牆壁屋腳的乾柴不過是為了掩人耳目。乾柴放得較偏僻，所以莫滄雪與葉言在屋頂上時並未留意。見了這機關構造，兩人都暗暗心驚。

莫滄雪道：“我們方才隻在屋頂上看到第七間屋子，若再看一間，便是藥屋了。”

葉言“嗯”了一聲，走到書架後，拾起了米婭丟在地上的書，見是《奇毒怪談》，很是奇怪米婭要看這些書做什麼。

莫滄雪亦是一本一本地從書架上抽書出來翻看，書中記載的儘是製毒之術和破解之法，其中的許多毒藥，聞所未聞、見所未見，其害人之處，卻是毒辣無比，根本無法想象的。莫滄雪皺著眉頭，冷笑道：“這百草仙子還真有一手。”

說著，已看到倒數第二層，他拿起第一本翻過，見一頁的最上方寫著：腦核桃。正要往下看的時候，下頭的紙頁，竟已被人撕去了。莫滄雪心奇道：“這是什麼毒？”卻聽到葉言在對麵叫喚：“二哥，你有看見‘玄冥金蛇’之毒嗎？”

“還沒有。若是玄冥金蛇之毒的解法書上有記載，你的兩位師父會不知道嗎？但是——”莫滄雪將手裡的書遞給葉言，“這一頁，想必就是米婭要找的東西。”

葉言趕緊接過，失聲道：“被撕了？”

“不錯，定是百草仙子做的手腳。”

葉言道：“百草仙子疑心病好重！到底是什麼毒，親身女兒也不得見？米婭想得太簡單了，她知道這密室，便以為她娘將什麼都藏在這裡，而百草仙子心機之深，怎麼會讓她找到？定是將那頁燒去了！”正憤憤不平著，突然腦海中轉念一想，蹙眉道：“腦核桃……腦核桃……不對，我好像聽說過！”

莫滄雪微微一愣，望向葉言。

葉言扶首沉思，喃喃道：“這裡離昆侖尚近，不知能否召來鶴兄？……”

第二日，葉言早早就起，出了莊子，站到那一片藥花之前，隻覺得天地明朗、群花芬芳，不由心情舒暢，對著天空清嘯了一聲。莫滄雪遠遠看著，米婭卻躲在暗處，心中焦急萬分：“言姐姐，百草仙子處心積慮置你死地，你卻渾然不知，唉……”

到了午時，莫滄雪正一個人在屋子裡坐著，葉言身影一道光般掠進屋來，正好落在莫滄雪位置的左側。葉言黯然道：“還記得米婭為何會在沙漠遇狼嗎？”

“采仙人掌？”

葉言歎息道：“不錯。她將仙人掌磨成汁液，和她母親給她的藥掉包了。可憐了她，一手是傷，想必是拔仙人掌的刺所致……”

莫滄雪不禁動容。

這時，門外一陣輕微的腳步聲傳來，兩人立刻住口不語。那小女孩端了一個木盤子進來，盤上放著的仍然是空心菜、竹筍、清湯和米飯。小女孩依然如故，擱下飯菜，一言不發轉身就走。她正要踏出門時，葉言忽然在後頭說道：“小妹妹，你留心些，百草仙子午後或許會尋你麻煩。”

小女孩的背影微微一頓，卻不作停留，兀自離去了。

葉言看著桌上的那碟空心菜，想起自己方才隱在暗處看見米婭在廚房中滿手是傷地做菜的模樣，明知菜是無毒的，但提起了筷子，卻怎麼也夾不下去。

莫滄雪麵色平淡，如常吃飯，但一口飯一口湯，卻不吃菜。

葉言心中感動，暗暗想道：“二哥雖然為人冷漠，終究還是十分善良。”想著，她將空心菜和竹筍端了起身，拿到屋後悉數倒了，道：“我們不吃它，也得裝出將它全吃了的樣子。”

兩人漠然吃了午飯，各自歇息了一個時辰。未時，葉言換了套衣裳，推衣出屋，走出莊子時，便看見花草前停著一輛輪椅，輪椅上的人背對著她，聽到身後腳步聲，笑道：“米婭，我早說過，那毒厲害無比……”

“前輩說的是什麼毒？”葉言打斷。

百草仙子聽到這個聲音，大驚之下，猛然將輪椅轉了過來，見莊子前立著一人，藍衣如波，亭亭玉立，正是葉言，而她身邊，莫滄雪負手而立，神情漠然，但柔和日光襯得他一身雪白衣裳，看來更覺得瀟灑出塵。兩人姿態如常，竟是毫無中毒之象！百草仙子心中大震，隻聽葉言又問了一遍：“前輩說的是什麼毒？”才緩過神來，恢複了日常神色說道：“葉言姑娘有所不知，令兄所中的玄冥金蛇之毒，厲害不已，老婦苦思兩日，仍然無法煉出解藥。”說完，連連歎息，仿佛真的心有愧疚。

葉言眼眶頓紅，不由暗暗握緊了拳頭，嘴上卻哽咽道：“是……是嗎？前輩能否再試試？……或許、或許有辦法的。”

百草仙子心裡恨恨想道：“正好，我權且答應，這些日子，還怕折磨不死這兩個小子？”於是說道：“好，老婦再試試便是。”說著，急匆匆地回莊了。

百草仙子回莊後，臉色已是陰鶩之極。她飛速地轉動著輪椅的雙輪，直奔米婭屋去。米婭正坐在自己的床上出神，忽聽一人冷冷道：“出來。”米婭一凜，抬頭時便見百草仙子不知何時已到了她的門口，臉色蒼白，一雙眼睛宛如黑暗中的死水。

米婭雙腿一陣發軟，仍是不敢違拗，垂首走到百草仙子跟前。

百草仙子眯著眼，沉聲道：“你究竟下毒了沒有？”米婭心裡慌亂異常，強製定了定心神，從懷中取出一物，遞到百草仙子手上，道：“娘，這毒我用了大半了。”

百草仙子見自己那夜給米婭的羊脂玉瓶裡，綠色藥汁果然已所剩無幾，氣得牙齒打顫，她握著輪椅扶手的左手青筋暴起，似乎隨時可以將那扶手捏得粉碎！米婭渾身一顫，聽到百草仙子大笑道：“我知道了！一定是她！”聲音淒厲惡毒。

米婭突然想到了什麼，臉色劇變，卻見百草仙子已一陣風般往廚房而去，大氣也不敢喘，拚命追了過去。百草仙子一到廚房，便見那小女孩正蹲在地上給爐灶加柴生火，仿佛根本沒看見百草仙子。百草仙子直欺到她身後，一把將小女孩拎了起來，小女孩手中的乾柴嘩啦嘩啦散了一地。

“說！是不是你在飯菜裡做了手腳？”

小女孩淡淡道：“解毒的本事，我還是有一些的。”

百草仙子目露寒光，一張臉仿佛也抽搐了起來，手一揚，將小女孩直拋出去。

小女孩跌出三尺，隻覺得全身骨頭都要散架了，臉上仍是不動聲色，微微冷笑。

百草仙子目眥欲裂，喝道：“你以為我不敢殺你？”說著，手一翻，竟從坐墊底下抽出一把雪亮的匕首來！

米婭大驚失色，見百草仙子麵露凶光、滿臉殺氣，急忙上前按住了她的手道：“娘，動靜太大，會驚動莫滄雪和葉言的！”

百草仙子“哦”的一聲，看看米婭，又看看小女孩，突然間笑了起來，收了匕首，得意道：“我倒忘了，不必殺你，也有法子折磨你的。”

小女孩頓見怒容：“你敢？！”

百草仙子卻不理她，徑自攜了米婭的手，柔聲道：“走，娘帶你去一個好地方。”

米婭見了百草仙子這笑意，覺得後背發寒，想要抗拒，但手掌中卻有一股內力傳了過來，使她不由自主地被百草仙子帶了出去。

小女孩從地上掙紮著爬起來，待要去追，卻見一人橫在門口。

百草仙子頓了一步，冷笑道：“葉言姑娘，有何貴乾啊？”

葉言似是十分焦急，見百草仙子果然在廚房裡，鬆了口氣，忙道：“不好了！莊子裡有一間屋子著火了！好像是放藥材的那間！”

百草仙子臉色大變——若是燈芯上的那張蛛網被燒毀，無疑絕了去毒房之路！她急得全身發抖，顫聲道：“米婭……快去看看！”

米婭亦是心急如焚，疾奔而去，一口氣跑出六七丈，卻聽到葉言在後頭大叫道：“老太婆，你中計了！”一語未畢，碧蕭已然出手。米婭猛地停住腳步，急忙回頭，卻見廚房裡一片刀光劍影，臉色驟白。

百草仙子猝不及防，險些被碧蕭打中，如此變生不測，大出她意料之外。百草仙子叫道：“葉言，你這是乾什麼？你不想救你哥哥了嗎？”

“你都要毒死我了，還會去救我哥哥麼！”葉言碧蕭疾刺，喝道。

百草仙子冷笑道：“我何嘗有過害你之心？姑娘真是想岔了。”

葉言怒道：“彆裝了！你在密室裡把毒藥給米婭時，我和二哥都看到了！”

莫滄雪在葉言與百草仙子打鬥的時候，早已掠進廚房之中，扶了小女孩，將她送回米婭身邊，囑咐道：“你們萬萬不可過來。”又一陣風般掠回廚房。

百草仙子見莫滄雪飛雪劍上如結寒霜，劍氣襲人，從蕭影中直透了出來，嘶聲道：“好哇，你們自己送上門來，也怪不得我！”雙袖往兩輪一拂，輪椅頓時向後滑出一丈。

莫滄雪與葉言左右齊上，飛雪劍術和沉音心法齊展，就算百草仙子腿腳不便，卻絲毫不落下風。她身影飄忽、如鬼如魅，其靈活敏捷絕不亞於常人！百草仙子枯瘦如柴的身子在劍網蕭影中左右來去，穿梭自如，莫滄雪幾次幾乎刺中了她，長劍不知為何，卻隻擦著她的衣角而過。

百草仙子雙掌翻飛，招式繁複卻招招儘取要害。葉言左足一點斜身而上，碧蕭橫掃，百草仙子右手揮出，手掌與碧蕭一觸，不僅沒有被蕭上的熱度灼傷，反而是葉言低頭見到自己的蕭時，不禁低呼出聲。她的蕭上，竟結了一層寒冰！

不知道什麼時候，百草仙子已在她的手掌之上塗滿了冰魄散。這是天下奇毒，就算遇到至熱之物，也能頃刻間將其化作寒冰。葉言認得冰魄散，臉上表情變了一變，百草仙子麵露猙獰，笑道：“小娃娃，見識過毒，該見識暗器了吧？”

突然之間，她一拍兩邊的扶手，莫滄雪與葉言隻聽得細微風聲，已有無數銀針從扶手下方的小箱中激射而出、破空而來！

霎時間空中連連脆響，莫滄雪與葉言認得這是致命的透骨針，一劍一蕭舞成密網，叮叮叮數聲過去，將透骨針打落在地。隻是這透骨針多如牛毛、源源不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