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賢王(1 / 1)

黃昏笛韻 怡戀幽夢 6578 字 10個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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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少年了……多少年了……

賢王撐著自己發痛的額頭,模模糊糊地看見自己的對麵坐著的女子,眉眼清秀,一如故人,一瞬間感覺自己的大腦像是被一雙無形的大手撕裂開了。

葉言吃驚地看著賢王醉倒在酒汙的桌子上,時哭時笑,喃喃地反複叫同一個她聽不清晰的名字。這是他清醒時,絕不會有的模樣。

——這樣一個冷血的人,也會有過往嗎?

不知過了多久,賢王竟趴在桌上沉沉睡去。葉言下意思便想去拔蕭。

該在這個時候殺了他嗎?

不、不行。葉言將手從蕭上緩緩移開。

今日她險些命喪顧菟手下,再怎麼說,也是賢王及時出現,救了他一命。何況,他明知自己是中原的人,居然還毫無防備地在她麵前睡了過去——如何能在這個時候趁人之危?

葉言暗自搖頭,無論如何也下不了手。反而心上一軟,上前將醉得人事不知的賢王扶起,安置在床榻上。

剛要起身離去時,“嗖”的一聲,滾燙的手忽然緊緊拉住了她。她一個踉蹌,幾乎撲倒在賢王身上。

“乾什麼?!”葉言嚇了一跳,正要發怒,卻發現賢王的眼睛依然緊閉著,微微一愣。

她試著甩脫他的手,可是他用力之大,竟像是溺水之人抓著賴以生存的最後一根稻草一般。

“曦兒……”

仿佛安心了許多,他拽著葉言,呼吸漸漸平定,手一鬆,葉言便趕緊把手抽出來。

曦兒是誰?是他的愛人嗎?

葉言疑惑地望著床上的男子,忽然間覺得,也許,他並不是像表麵那樣暴戾無常的人呢?

本來想趁此機會逃出去,可是這屋子外頭那麼多武功高強的人把守,自己身子尚未恢複,根本插翅難飛。葉言探查了四周的情況,心裡一陣失落,隻得悻悻回到棋牢裡去。

雲崖將軍,一直是邊疆的傳奇。就連長期居住在白玉宮裡、不涉世俗的自己,都聽說過他的名號。傳聞中,他是剛強堅毅、平易近人的好將軍,怎麼會成為如今這樣的人?他征戰沙場,替皇帝擺平了那麼多領土之爭,忠心耿耿,又怎麼會想要謀反呢?莫非有隱情?

葉言合了眼,卻難以入眠。

與此同時,床上的男子翻了個身,竟睜開了眼,麵朝裡牆,苦澀地笑了笑。

葉白在神女住處,不知不覺又呆了八九天。

神女照著百草仙子的方子,四處搜集藥材,又重新為葉白配了藥,日常飲食起居也安排得妥當,一周過後,葉白已能下床。

當日夜晚,葉白聽見窗外有隱隱約約的笛聲,披衣下床,來到院中,神女果然又一個人坐在屋頂上吹笛。

葉白在院中的石桌邊坐下,燒了一壺茶,看著神女孤孤單單一個人坐在上麵,突然覺得有些寥落。

神女注意到下方的葉白,隻掃了他一眼,繼續吹自己的笛子。葉白一個人在桌邊沉吟了一會,突然縱身飛上屋頂,坐到了神女的身邊。

葉白身上的毒性雖減,但身子還很虛弱,隻是運了點氣上了屋頂,葉白便感覺整個人虛脫了一般,喘了半天氣。

“你上來乾什麼?”神女微微一鎖眉,將白玉短笛從唇邊放下,“你身體還沒大好,不要隨便運息。”

葉白一吐舌頭:“我看你一個人在上麵孤單得很,上來跟你說會話。”

“勞煩公子費心了。”神女淡淡道,“我並不需要什麼人陪我說話。”

葉白抿了抿嘴,頓時氣氛有些尷尬。隔了一陣,葉白才開口道:“對了,我一醒來就在你這兒,之前的事一件也記不得了,我妹妹呢?她在一劍堂中嗎?”

神女聽了,輕飄飄地將眼神落在葉白的臉上:“令妹在七月神宮中。”

葉白一凜,心裡猛地一跳,坐直了身子:“什麼?!”

神女將眼神投向遠方,將葉白昏迷的幾日內發生的事簡潔地跟葉白說了。

葉白聽到自己親手刺了葉言一劍、並間接導致她又落入賢王手中之後,陷入了許久的沉默,突然手按上腰上係著的龍閣劍,“不行,我要救十七出來。”

“不可。”神女一拉葉白衣袖,“你現在這個樣子,彆說救葉姑娘了,連運功都成困難。彆太擔心了,葉姑娘暫且不會有事,你的師兄弟們、還有兩位白玉宮主,會救她出來的。”

葉白聽後,確實也感覺自己手腳虛浮,使不上力,一陣失落,癱坐在屋頂上,輕輕說:“都怪我。”

“彆多心了,你當時會中玄冥金蛇的毒,也是為了救你的妹妹。世事無常,本就不可預料。”

神女的聲音很輕。

葉白側了側頭,看著身邊的神女,突然覺得心底有一陣極微的暖流拂過。

第一次受傷時神女將他藏進被褥,葉白迷糊地聽見神女對七月神教的人厲聲嗬斥,高傲威嚴,極不可侵犯。但為什麼她在麵對中原的人時,語氣卻如此平和淡然,如同仁心的醫者對待自己的病人一般?

這樣看來,神女倒像是與中原的人更加親近啊……

“若不是因為我,我妹妹就不會有事了,我的師叔和師兄弟如今也不用如此被動。”葉白歎氣,認真地看著神女的眼睛,“還有你。你已經救了我兩次,萬一這事被人知道,我不敢想象後果。若是你出了什麼事,我於心何安啊……”

神女心裡微微一跳,對上葉白漆黑如夜的眸子,把眼光轉了開去:“我是神女,不會有什麼事的。就算有事——反正我也厭倦了再呆在七月神教裡,那樣也好。”

神女的最後一句話說得很輕,好像一出口就消散在了空氣中一樣。

葉白愣了一愣:“你……”

“你一定對我,有很多疑問吧。”神女遠遠望著七月神宮的方向,七月神宮燈火璀璨。頓了頓,神女才緩緩道,“我雖是七月神教的神女,但並不忠於七月神教。我隻是,追隨賢王罷了。”

葉白呆了一呆,還要再問,卻聽哢擦一聲響,神女的院門被推開。

葉白一凜,幾乎從屋頂上彈起,手迅疾地握住了龍閣劍,直到看見來者是莫滄雪之後,才從警惕變成了驚喜。

“二哥!”

葉白喚道,身邊的神女也向莫滄雪微微一笑示意。

“莫公子來這兒看過你好幾次了。”神女從屋頂上起身,見葉白正要縱身躍下房頂,輕輕地拉住了他的手腕,在葉白還沒回過神來的時候,攜著葉白飛了下去。

葉白在微風中落地的時候,心裡仿佛漏了一拍。滄雪一向沒什麼神情變化的臉上少見地有了喜色,忙幾步上前握住葉白的手:

“三弟,你現在感覺怎麼樣?”

“除了沒什麼力氣,一切都好。”葉白笑道,兩人在院中的石桌邊坐下。

神女道:“你們師兄弟既然團聚了,就敘敘舊,我先進屋了。”正轉身要走,卻被葉白叫住:

“過來一起坐一會吧。”

神女輕輕搖頭,葉白又道:“過來喝杯熱茶,我方才已經沏好了,天氣冷,喝了暖暖身子。”

便連莫滄雪也神情溫和地望著神女,神女遲疑了一會,還是走過去,在兩人身邊坐下了。

“二弟,我此番來是要跟你說,後天夜晚我們便會去七月神宮救十七。”莫滄雪把茶杯端起,小抿了一口,“你不要太過擔心。好好養傷。”

葉白道:“也不知道這幾天,十七是不是受了許多苦……”

“葉姑娘現下被關在王爺的房中,暫且沒什麼事,不要太擔心。”神女說道。

葉白聽見神女這樣說,略略地放了點心。坐在一旁的莫滄雪一言不發,表情卻也微微鬆弛了下來,過了一會,葉白問道:“賢王房裡?”

“嗯。”神女點點頭。

在聽到“賢王”兩個字時,莫滄雪輕輕一聲歎息,麵露惋惜之色。

葉白留意到莫滄雪的神色變化,奇道:“怎麼了?”

“三弟有所不知,”莫滄雪淡淡道,“賢王,是當年鎮守邊疆的雲崖將軍。”

“什麼?!”

葉白一驚之下,差點打翻麵前的茶杯。

“我也是不久前在百草峰上偶然與百草仙子說起此事,才知道賢王便是雲崖的。”莫滄雪為自己倒了一杯新茶。

“那你……那你……”葉白突然明白了什麼,望定了神女。

在百草峰上時,莫滄雪曾聽百草仙子說過,當年的神女,是雲崖軍的隨行軍醫。葉白卻不知道這件事,隻知道神女雖明裡暗裡幫了中原人士不少忙,內心卻還是忠於賢王的。神女沉默了一陣,微低著頭說:

“我是大軍的隨行軍醫。”

莫滄雪早已知道,表情仍然淡然,葉白聽了之後,帶著一臉震驚,睜大了眼睛。

雲崖軍的軍營之中,一燈如豆。

夜色已深,軍營裡的人卻還未歇息。淩月然手持一卷紗布坐在燈下,眉頭微蹙,為受傷的軍士細細包紮。

雲崖掀開營簾進來,看見月然還在忙活,叫了聲:“月然。”

月然回過頭去,笑道:“將軍怎麼也還沒睡?”說話時留意到雲崖身後跟著的副將思成,也衝他微微笑了笑示意。

“將軍看兵書呢。”思成笑道。

雲崖走到月然身邊,看她往溫水裡擰毛巾,為昏迷的軍士擦去身上的血漬,等到月然把手頭的工作都做好之後,親手拉她站了起來:“月然,明日打戰,你不要跟來了。”

月然在隨行大軍中,既是仁心仁術的軍醫,亦是手可持劍的女將。

“為什麼?”月然微微擰了擰眉頭,“明日的戰役怕是會十分慘烈,多一個,也多一個幫手啊。”

“月然。”雲崖扶著月然的肩膀,以認真的口吻道,“你為了照顧受傷的將士們,已經好幾日沒合過眼了,你好好休息一天,不要去想戰場之事。”

“將軍,我……”

“好了。”雲崖打斷,溫和道,“這是命令——行了,已經很晚了,思成,你送月然回她營裡吧。”

月然還想再說什麼,卻見雲崖已經走了開去,一個一個去巡視躺在床上的受傷軍士,替他們掖了掖被子,知道自己再說什麼也是沒用了,隻得歎了口氣,被思成拉著除了營帳外。

外頭已是繁星滿天。

思成本是拉著月然的手腕,此時卻牽住了月然的手,兩人慢慢地在月光下並行。

“這幾日,辛苦嗎?”思成柔聲問月然。

“你們都不累,我累什麼呢。”月然用細細的聲音說道,“你和將軍,這幾日也沒合過眼吧?”

思成笑了笑:“行軍打仗,本來就是男人的事情,幾天不睡也沒什麼。倒是你,白日裡跟著我們上戰場,晚上還要徹夜為軍士療傷看病,比我們辛苦多了。”

“瞧瞧瞧瞧,你的臉都瘦了一圈。”思成停住腳步,轉身看著月然,伸手撫了撫她的麵頰。

月然輕輕一笑,看著思成略顯疲倦的麵容。

他這幾日研修陣法,為雲崖出謀劃策,怕也是身心俱疲了吧……

“也不知道,這戰什麼時候才能結束。”月然輕輕一聲歎息,被思成擁進了懷裡。

思成輕輕拍了拍月然的後背,看著頭頂的星空,突然喚了一聲:“月然。”

“嗯?”

“等到邊疆徹底平定了……”

“什麼?”月然眼角輕輕一跳。

“我們就成親吧。”

往事如暴風雪般席卷而來,頃刻間,神女腦中已閃過了當年的萬千畫麵,肩膀竟微微有些顫抖。

葉白看著神女,她的臉埋在手掌之間,葉白看不清她此刻的神情。隻是看神女的樣子,突然之間覺得這個身影單薄得如同紙片一樣,心裡疼惜不已,忍不住伸手拍了拍神女的肩膀安慰道:

“都過去了,都過去了。”

神女歎口氣,重新抬起眼來:“現在王爺身邊的人,有一些也是當年在邊疆隨他打戰的將士。”

見神女沒有要說的意思,葉白與莫滄雪也不問,三人靜坐了一會,神女突然啟聲道:“其實王爺不壞。他會變成如今這個樣子,確實也是當今的皇上對不起他。”

神女說到這兒的時候,素來並無起伏的聲調竟也有了些波瀾。

莫滄雪心裡一跳。

“皇上?”葉白驚道。

神女搖了搖頭:“你們以後或許就會知道了。”說著,徑自起了身,“我累了,先進屋了。”

葉白看見神女的臉上露出了些許疲憊之色,愣愣地點了點頭,目送她的背影進了裡屋。

神女回到屋中,合衣躺到床上,一側頭,透過西邊的窗台,正好看見一輪明月懸掛在夜空之上。

想想當年大漠的月亮,也是這般明亮啊…

神女閉了閉眼,回想起那日雲崖將軍召了所有的將士來到帳前,臉上帶著大慟之後讓人恐懼的冷漠與麻木,對帳前黑壓壓跪了一地的軍士們說:

“我打算卸甲歸朝。你們,想跟著我的,就跟我走,不想跟著我的,分點賞銀,就此散了吧。”

眾將士都被雲崖將軍的決定震了一震,長伏於地,帳前一片死一般的寂靜。

雲崖也不出聲,用毫無波瀾與生氣的眼神看著這群曾隨他出生入死的軍士們。思成默立在雲崖的身邊,眼神卻始終落在抬頭望天的月然之上。

眾軍士散了之後,月然轉身要走,聽見思成在身後喚她:“月然。”

月然停住腳步,思成幾步上前,在月然跟前站定,看著她的眼睛問她:“你不願隨將軍回朝嗎?”

“嗯。不願意。”月然淡淡道。

思成的眼眸中漫起一絲不易察覺的痛意,然後用微微顫抖的聲音說:“我是要追隨將軍的。將軍對我有恩,我不能離他而去。”

“嗯,我知道。”月然輕輕點頭。

“我們…我們…”思成的情緒突然噴發出來,隻說出了幾個字,卻再也說不下去了,轉頭不再看月然,努力地抑製住幾乎要奪框而出的淚水。

月然於心不忍,歎了口氣,輕輕拉住思成的手:“我不會乾涉你的決定,也不會改變我的。將軍現在已經變了,不是原先的雲崖了,班師回朝,要麵對的詭譎風雲,是我最不喜歡的。我隻想好好行醫救人。”

“我懂、我懂。”

在這樣選擇的關頭,最愛的女子和出生入死的兄弟,思成畢竟,還是需要做出選擇…

思成看著臉色微微發白的月然,終究還是閉了閉眼,將她環在了懷中。

月然感覺到一滴熱淚落在了她的發間,想起思成曾說過的要娶她為妻,如今思成回京,她留在邊疆行醫,相見已是遙遙無期,何況是成親呢?…

想到此,月然心中一慟,彆過臉去,掩住了眼角溢出的淚花。

那是多久以前的事了?

神女久久無法入睡,把目光從月上收回來,落在頭頂的天花板上,想起思成追隨雲崖回朝之後,她獨自一人留在邊疆,行醫救人,也不是不孤獨的。

祁國國曆十五年,當時已是賢王的雲崖將軍染了一場重病,京城名醫對此都束手無策。神女聽聞,當夜策馬趕回京城,死守了雲崖七日七夜,終於把他醫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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