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春三月,草長鶯飛,涼州城中雖然已經入夜,但這卻是一個不眠之夜,特彆是緊挨著清涼河的李丞相府,門口貼著兩個紅紅的喜字,今日,是李家長子李少穆的大婚。
酒席還未散,廳中還熱鬨,但卿秋閣的新房中,卻是死一般的安靜。
新房的門緊閉著,牆角燃著手臂般粗的紅燭,將房間照的明亮,桌子邊上,端坐著一身紅衣的新娘。
新娘自然是極美的,雙十年華,端莊婉約,皮膚白皙,五官精致,被紅色嫁衣襯托的人比花嬌。唯一有些詭異的,是新娘臉上的表情,清秀的臉上完全沒有新婚的嬌羞憧憬,而是一臉的茫然。
秦月這會兒何止是茫然,簡直想要狠狠的掐自己一把,讓自己清醒一下,分辨出到底現在是夢境,還是自己曾經經曆的那三年,是一場夢境。
她明明記得自己已經被判了斬刑,被送上了刑場,劊子手拿著亮的刺眼的大刀,手起刀落,一陣劇痛之後,再睜開眼睛,卻沒看到黃泉路鬼門關,而是看見了大紅的喜字。
秦月摸了摸脖子,腦袋自然還是在的,半點傷痕都沒有。
站在一邊的小丫頭被秦月這表情弄的有點發怵,小心翼翼的道:“大少奶奶,怎麼了?”
“我……”秦月喃喃道:“我沒死?”
小丫頭臉色更難看了:“大少奶奶怎麼大喜的日子說這種話,您可能是這幾日勞累了沒睡好,所以剛才暈了一下,說什麼死的活的,多不吉利。”
秦月愣愣的點了點頭,心裡隱約的升起個詭異的猜測。
正要說話,門外傳來了一陣腳步聲,兩人都跟著看了過去,門被打開,一個年輕男子站在門口。
男子身形修長挺拔,一身紅色喜服,怎麼看都是個俊俏公子,雖然臉上帶著半張銀色麵具,但也隻是增添了幾分神秘而已。那蓋著的半張臉看不出端倪,露在外麵的半張,卻是劍眉星目,棱角分明。
但秦月一眼見著卻像是見了鬼一般,啊的尖叫了一聲,一下子跳了起來,一把將男子推開,猛地向門外衝去。
兩人都被秦月給嚇著了,李少穆條件反射的伸手去抓,但卻遲了一步,隻抓住了秦月的一點衣角,斯拉一聲的扯下一小塊來。
秦月的身形很快消失在走廊轉彎處,然後聽到啊呦一聲,像是撞到了什麼。
“大少奶奶這是怎麼回事?”李少穆沉著臉問房裡的丫頭。
“奴婢也不知道。”丫頭也是一臉不明白,半響道:“剛才大少奶奶突然說有些頭暈,這……這也不知道是不是身體不舒服,所以失態了。”
這哪裡是失態,簡直是失心瘋。李少穆摸了摸自己被麵具覆蓋住的半張臉,嘴角勾起一個冰冷的笑,往外走去。說不定,新娘子是聽過了什麼傳言,因此怕了自己吧。當然也不能怪她,夜深人靜的時候對著鏡子看這張臉,有時候連自己都會被嚇著呢。
秦月一頭衝出新房,衝出走廊,一直到在走廊上撞到了個人之後,這才停了下來,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秦月的目光落在了來人身上,身體和心,隨著這人一起冷了下去。連帶著看見李少穆的慌亂無措,驚恐不安,都冷了下去。
她記得很清楚,三年前,她也是如此嫁到了丞相府,新婚夜看見猶如鬼魅的丈夫後倉皇逃跑,在長廊上撞見了他同父異母的弟弟李少宸,然後一顆芳心暗許,一往情深不可自拔。到最後甚至為了他不惜陷害自己的相公,可最終換來的卻是他的背叛,當她戴著枷鎖在囚牢中等死的時候,他卻和他母親在門外笑的無比輕蔑嘲諷。
原來這一切隻是個局,是那一對母子設下的,想要鏟除李少穆的一個局。自己隻是局中一個無足輕重的棄子,愚蠢可笑。被人玩弄利用還自以為癡心為愛。
來人正是李少宸,他也沒料到秦月會突然衝出來,撞了個正著,愣了下後趕緊伸手去扶:“大嫂沒摔著吧。”
雖然李少宸沒見過秦月,但今日一身新娘服的再沒有他人了。
這其實是個挺正常的舉動,大梁是個相對來說民風比較開放的朝代,涼州城又是大梁的國都,民風更加奔放,雖然男女間也要避嫌,卻沒有那麼講究。
可這會秦月卻像是觸電一般猛地甩開了手,冷冷道:“男女授受不清,二少請自重。”
李少宸的手在空中頓了頓,略有些尷尬,還沒說話,便見李少穆已經從轉彎處過來了。
秦月緩緩的站起了身,看著李少宸的眼神冰冷刺骨,她能感覺到自己有些顫抖,用儘了全身的力氣才控製住沒撲上去,將這個無情無義的男人給殺了,為死去的自己報仇。
血海深仇,一命抵一命,這是她在死前最後的願望。她曾經發誓,若是再給她一次機會,一定要讓這母子兩血債血償,不能善終。
李少宸顯然也察覺到了秦月的異樣,也不知怎麼的心中升起一絲寒意,竟然往後退了一步,尷尬道:“大嫂誤會了,我隻是想扶你一下。”
“不必了。”秦月合著血淚咽下這一口氣,轉身對著走過來的李少穆低聲道:“相公。”
雖然她自始至終對李少穆無愛,但這個男人卻始終不曾傷害過她。隻是她那時隻看見了他臉上的傷疤,從未想去了解他的內心。而死過一回,這個男人的臉上依舊有著不可磨滅的疤痕,但這疤痕卻沒那麼礙眼。而李少宸那張英俊的臉,卻像是魔鬼一般的扭曲。
顯然李少穆和這個同父異母的弟弟關係不怎麼樣,看見李少宸隻是冷淡的點了點頭,便扶著秦月,有些強硬的往回走。
意外的秦月順服的很,不但沒有半點反抗,反而將身體大半的重量都壓在李少穆身上,似乎對他信任的很,一點懼怕都沒有。
進了房間,秦月便毫無形象的坐了下來,寬大的袖子遮住了她微微顫抖的手,修整的圓潤的指甲將掌心刺出紅印子來。
李少穆本也是有一肚子疑問的,這會兒反倒是不好問了,走了過去道:“你不舒服?”
“沒有。”秦月用手臂遮著臉平靜了一會兒,抬起頭來,麵色已是如常:“隻是剛才遇到了一些事情,心裡有些不痛快罷了,相公,我失態了。”
“你遇到什麼事情?”李少穆有些奇怪,秦月以前和李家毫無關係,今天不過是剛進門而已,應該是誰都不認識的,能遇到什麼事情。
不料秦月卻低了頭,不說話。
李少穆的性格其實是有些冷的,但今天怎麼也是新婚夜,耐心比往常更好一些,見秦月如今這樣子,便耐著性子道:“發生了什麼事情,告訴我。”
“我剛入門,本不該生事,但今天這事情,我覺得若是傳了出去,實在有損相公的名聲。”秦月道:“相公房裡,是不是有個得寵的丫頭,今天穿著一身藍色,頭上戴著個鳳凰形狀的簪子?”
李少穆想了想:“你說辛梅?”
“我不知道她叫什麼,不過我見那簪子精貴,應該不是尋常丫頭用的起的。”秦月道:“應該是相公房裡人吧,我想,若是相公真的喜歡她,不如明日就給她個身份……”
“等等,越說越遠了。”李少穆抬手阻止了秦月的話:“我沒有通房丫頭,辛梅也不是我房裡人,她對你說了什麼?”
“不是相公房裡人?”秦月一副疑惑的樣子:“但是她跟我說,相公隻寵愛她一個人,就算是我進了門,成了正室夫人,也不過是個空殼子罷了。”
秦月信口開河,說的像是真的一樣,隻叫李少穆聽的皺了眉頭:“她真的是這麼對你說的?”
秦月點了點頭,一臉的無辜。
李少穆的臉色卻沉了下來,起身打開門:“來人。”
小廝就守在不遠的地方,聽了主子召喚連忙快步過來:“大少爺有什麼吩咐?”
“去把辛梅叫來。”李少穆道。
小廝愣了下,很快應了是,沒多久便將一個麵容姣好的女子帶了過來。
“大少爺。”女子進了門,朝李少穆福了福,又朝秦月福了福,不過這語氣就明顯有些不情不願了:“大少奶奶。”
“你還知道這是大少奶奶?”李少穆坐在桌邊,麵色陰沉的道:“大少奶奶雖然剛進門,卻也是這李家的主子。你即使是大夫人送來的,也隻是個奴婢,誰給了你膽子,敢這麼對主子說話?”
辛梅被李少穆訓的有些傻,愣愣道:“大少爺,我,我不明白您在說什麼?我對少奶奶說什麼了?”
“你不知道我在說什麼?”李少穆起身緩緩的走了過去:“剛才大少奶奶跟我說,你告訴她,我一直疼愛的人是你,她就算進了門,也是個空殼子?”
辛梅完全愣住了,臉色一白:“這,奴婢怎麼可能說這樣的話。”
“你的意思是,大少奶奶無中生有?”李少穆冷哼一聲:“大少奶奶今日第一天進門,而你平日根本不出府,你們兩應該素不相識吧。我院子裡有十幾個丫頭,難道她會平白無故的去陷害一個不認識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