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月親眼見了赫連塵用內功將體內的毒逼出體外,直咂著嘴嘖嘖稱奇,“沒想到這世間真的有內功這種東西存在。”她繞著赫連塵左轉兩圈右轉兩圈,好像看到了怪物一般。
赫連塵看著圍著他繞的小腦袋,嘴角一勾,大手一抬本想撫上她的小腦袋,但那日調戲她的畫麵忽的映入眼簾,她眸子裡的驟寒和冷漠之意他仍記憶猶新,她表麵上什麼都不在意,鬨得時候油嘴滑舌死皮賴臉無半點大家小姐的姿態,但她內心卻如獨居一處海上的冰山,拒人於千裡之外,冰寂又鋒芒畢露,所以她說,勾引她的人會後悔莫及。
他相信,在這個以男子為天的世道中,柳月是個逆反者,而她身上的那股反叛之勁無人可壓……除非……
僵硬的縮回了手,赫連塵的表情微動,他想到了一個名字,在柳月嫁他之前便緊緊與她相連的名字。他還曾派人打聽過那個人,聽說他與柳月感情甚篤……嗬,篤不篤,他又何必費神去想,反正這個女人現在是他的王妃。
“你不是學過醫嗎?為何會不知有內功一事?”赫連塵手背後,挨著書案坐下。
“我隻是懂中醫而已,中醫裡可沒說你們這些古人的內功心法之類!”
柳月一失言竟說出了不該說的話,她微微不安的眨了一下眼睛,遂找到了說辭,“你這個窩在家裡百八年不出門的古人啊,淨是這些神神秘秘的東西,老子都不懂!”
她拿開了赫連塵手裡的《孫子兵法》往邊上輕輕一拋。
赫連塵抬頭,往柳月身上探出打量的目光,嘴角一扯,起身整了整袍衫,徑自出去開了整日怕進秋氣寒風而合上的門,自然,這畏寒之說不過是唬唬外麵的眼線及下人的,畢竟在他們眼裡,赫連塵還是個臥床不起的病王爺,若是給他們看見了他意氣風發的模樣,豈不得炸開了鍋。
柳月見他開門,心一揪,趕忙跑上了前,拉住了赫連塵,想阻止他,他現在聽了她的話沒有再吃太醫特製的假裝病症的藥,臉色健康了很多,已不像個病入膏肓臥床不起的人,這麼出去,他不就穿幫了麼!
“你傻啦?”她堵在門前,想罵罵他,幫這小子把魂給招回來。
“不是你說本王成日不出門嗎,今天本王就想出去透透氣,仿佛好久都沒有見著太陽和風了呢……再這麼待下去,本王或許真的會生病。”
赫連塵隔著那扇門,目光拉長,仿佛拉到了很遠很遠的地方。
柳月望著他,突為他生出一縷悲哀和同情。
他是燕國的王爺,皇帝的七子,在這個皇權至上的封建王朝,享受著不同凡人的出生背景,是一生下來就注定會被平民仰望的人,然而,他卻自幼裝病,活了二十年也未見過幾次朝霞幾次日中的太陽,更彆提親身的碰過雨露吹過風霜,想想這麼一個充滿生機的年輕人卻這樣在藥罐子裡過完了二十年不禁心頭沉重。
而他還因為這病弱之名遠播在外,招惹了許多輕視和鄙夷,在茶餘飯後,他也同她現在的身份一樣,是彆人嘴裡的談資話題。一個王爺遭人非議,不被自己的父親看重,他的忍耐力真的很強,且最難能可貴的是,這麼多年他身上的野心愈加膨脹並未被消磨半分,他是一柄正慢慢出鞘的劍,隻要一出,便無與爭鋒。
柳月沒有再攔赫連塵,她隨手拿了一件月白的披風跟在了他的身後。
什麼時候任何事都獨來獨往從來不明白如何照顧自己如何照顧他人的柳月開始變了,她自己還沒有意識到她此時的行為要放在以前來看,是多麼可笑愚蠢。
“王爺、王妃。”
一路上下人們見到行動自如的赫連塵自是訝異,但也是興奮,心裡有些為終於在王爺身旁衣帶不解悉心照料著他的王妃感到欣慰,道是王妃終苦儘甘來了些。
“看來,我成了女人們眼裡的標杆了。”柳月玩味的笑道。心裡又覺得這著實可笑的緊,她一個現代殺人不眨眼的雇傭兵竟然在古代給人當起了賢妻良母,誒,隻有賢妻、賢妻。世事當真是無常的。
赫連塵微勾著唇,背手在後,步子沒有再裝作病態無力,眸子裡印出高遠的秋日與飄無的雲。
如果,他當日娶的不是柳月,而是任意一個女子,他今天一定不會冒著風險提前讓多年的疾患歸好,他一定會找一個更好的時機在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時候出現,隻是自他遇了柳月之後,他那顆蟄伏於平淡的心變得躁動了,變得愈加向往一個這樣風輕雲淡能信步同往的秋日。
秋千愈蕩愈高,柳月的笑聲如山中佛寺的屋簷上懸掛的一串風鈴,梵音清風中那叮嚀的聲音洗去了萬千繁華,飄蕩進嘈雜的塵世裡隻留最初的清淺與悠哉。
水藍色的羅裙裙角因朝著風的方向,而被吹起成一朵綻放嬌豔的花的模樣,在這枯黃衰蔽的景象中,最為驚豔。
赫連塵的白袍袍角微揚,似一株遺世而獨立的白蓮,不過瞳眸中卻是對凡世的繾綣,手未曾有鬆過那秋千繩,他的目光隨著那抹輕靈如蝶的身影牽扯出一泓脈脈含情的水帶,他自己都不知道,他的梨花白的唇瓣因一個女子的笑容而輕揚的那麼真切,不加敷衍和勉強。
秋千緩慢的悠蕩著,水藍色的裙角漸漸垂下了,旖旎落上地麵的落葉上,她一回眸,他便鬆開了手中的繩子,嘴角的笑也一絲不苟的收起,方才的所有一瞬間都成了幻象,除了天空秋風落葉以外,再無人知曉,無人記述。
柳月調皮的眨巴著眼睛,手指微勾,她似真似假的笑說:“這還是我長這麼大第一次坐這個玩意兒呢,你要不要來試試。”
她從小就是孤兒,生性又孤僻,經常被其他的小孩子合夥欺負,後來又被雇傭兵組織帶走,哪裡有什麼童年可言,這種東西也隻見過,從沒有去嘗試過,一是她沒時間,二是沒膽量,是的,天不怕地不怕的雇傭女兵第一人,沒有膽量玩這些太過孩子氣,看著太過快樂的玩意兒,因為她是一個滿手血腥的劊子手啊,同那些小女孩玩的東西站一起簡直不是一個畫風的……
而此時的她是個十五歲的女孩,在這個世界,沒有人知道她的過去,且,她的身後還有一個男人,雖然是個擺設……
赫連塵望著柳月,眉心因她略有蕭瑟的笑容慢慢的蹙起一抹稍縱即逝的憐惜。
“王八蛋,我肯給你推,你還要猶豫一陣子?坐不坐,不坐拉倒!”柳月像個孩子似的撅起了嘴巴,環手在胸口。
白袍素淨的如一張鋪展開的畫卷,清淡卻雅致,自背後看去,墨發輕揚,頸項修長,靜斂若謫仙。
這小子其實真是個帥哥,還是個帥得很有氣質的,柳月望著他的背影,腦子裡突然冒出了這個想法,嚇得她立刻猛推了一把,本想將她的想法推出,卻不料……
用力過猛,赫連塵又沒抓牢,他以前是對任何人都有防備的,現在卻沒有理由的一心想著信她的,卻終以一個鯉魚躍龍門的姿勢就飛了出去,眼看著就要和前麵的一大片桃花林來個親密的接觸……
看著禿楞楞枝杈突兀的桃樹,柳月抽搐了一下嘴角,看來,赫連塵那張令她都愣了神的俊臉是要毀在她手上了……額,她默默的用手捂上眼睛,在心裡嘀咕道:你變醜了的話,老子大不了養你一輩子吧,安心的去吧。
誰想她還沒嘀咕完呢,額頭上就被給了記爆栗,痛得她直抽抽的捂上小腦瓜。 眯著的眼裡,出現了赫連塵站定的身影,她輕輕舒了一口氣,皺巴著臉抬頭:“臥槽,你想謀殺親妻啊!”
“是你想謀殺親夫吧。”
這女人典型的惡人先告狀。赫連塵黑著臉,坐上秋千。眼眺望著那片隻餘枝杈的桃花林,唇輕輕的抿起。
他看似安靜平淡,實則心裡已是波濤暗湧——她剛剛是想試他,因他方才落地的時候,她連驚訝都無。
她有沒有想過,如若他沒有輕功的本事,那結果會如何,她應是沒想過的吧……
嗬,心裡有一座冰山的女人。
柳月挨坐在赫連塵的身邊,她還是捂著額頭,遮住了自己的一隻眼睛,或許是因為以前做雇傭兵,所以至今仍有一個改不掉的習慣,或稱之為職業病吧,她沒有辦法放掉自己的警戒和試探之心。
一個有內功的人實在引起了她的好奇心,她便在一個不經意的時候,想對他作出試探,當她自己意識到自己動作的意圖之時,為時已晚。
莫名其妙的,她有些難過。
即便是鐵石心腸的人,亦有一處是未經打磨過的,是柔軟的,而她竭力的將自己的柔軟隱藏。
他們就那樣坐著,兩臂之間有一道缺隙,淡淡的陽光穿過,從這頭無限的延伸至那頭,像一道奔流的河將他們隔絕,久久的再沒開口說一句話。
從幼年開始他們都兢兢戰戰的活著,每走一步都小心翼翼,唯恐不慎就會失足跌進萬劫不複的深淵,所以,他們都給自己打造了一身無堅不摧的甲胄將真實的自己嚴絲合縫的包裹進那裡,直到,遇見一個想坦露心胸的人,他們終於想將甲胄撕開,卻發現,因為年代久遠,那身堅硬終與他們骨血相連,而更悲哀的是,與他們相遇的剛巧和自己是同類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