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浩然在書院後山呆了四五年的光陰,其中大多數時候都和師兄夫子一起帶著大黃牛和青驢周遊人間。在後山的時候,便是指導君莫練劍。在他的指導下,君莫在劍道上的領悟越來越精純。
這一天,柯浩然看著天空上麵的流雲,忽然又所感。
他信步走到夫子居住的茅屋,推門而入。夫子正盤坐在床榻上,一手拿著一杯青花瓷美酒,一手赤裸的去抓盤子裡麵上好佳的水牛肉,看著何浩然走進來,夫子微微笑道,“怎麼,在書院後山呆著也煩悶了?”
對於柯浩然的脾氣秉性,夫子還算是很了解,自然也知道柯浩然喜歡自由自在,無拘無束的生活。
實際上,這樣的生活,也是夫子追求的理想生活,要不然的話,他也不會總是拉著老黃牛,遊走在人世間。
“還是師兄知道我啊。”
柯浩然走到床榻前,也不客氣,學著夫子赤裸著手,就抓著盤子裡麵的水牛肉吃了一口。“在後山這些日子,還是蠻有樂趣的,不過我忽然想起來一件事情,當年我和蓮生和尚在知守觀順手拿了第一卷天書明字卷,現在那本天書一直在蓮生和尚那裡保管著。”
“最近我在修行上似乎又有所悟,打算把明字卷拿來參悟一番!”
對於夫子,何浩然從來都是實話實說,畢竟到了夫子這樣的境界,參悟天機,運籌帷幄,世間的一切東西都了然於心。
“明字卷!”
夫子眉頭微微一跳,“我聽說知守觀的七卷天書,是昊天降臨在世俗當中的預言,其中前麵六卷天書,都已經被知守觀的曆代觀主等給參悟出來了。”
“隻有這第七卷天書,沒有人能夠參悟到裡麵的天機!”
夫子吃了一口牛肉,“你去參悟參悟也是好的,說不定能夠窺視到一縷天機!”
說道這裡,夫子微微歎息道,“我們這些修行者,修行一生一世,為的是什麼?”
“有的人譬如酒徒和屠夫,他們為的是長生。便是為了這個目的,他們躲藏在芸芸眾生當中,躲避著昊天的視線,這才能夠躲避過去幾個永夜。”
“還有的人,他們建立了屬於自己的神國,譬如佛門的佛祖,他一手創建了懸空寺,在上個永夜來臨的時候,選擇了涅槃,我不知道佛祖追求的到底是什麼。”
“而現在,我似乎也不知道自己在追求什麼!”
“這麼多年來,我騎著黃牛,周遊在世間,感受著人間的力量,我放佛覺得我越來越有酒徒和屠夫的趨勢,因為有了某些欲望,而變得畏首畏尾。”
夫子說這些話的時候,神情寂寥,如果不是親眼所見,任誰都不能夠想象,強大如夫子這樣的人物,居然也有這樣的感慨。真的好想是應驗了那句話,人生寂寞如雪啊。
“師兄你高才,如果說這個世間,有人能夠比肩昊天的話,那麼也就是你了!”
柯浩然看著麵前的師兄,他本來生性便是驕傲不遜,但是自從遇到夫子,和夫子成為師兄弟以後,他才真正的認識到自己和夫子的差距。在他的心目當中,夫子很高很高,已經觸摸到了蒼穹。
“我明日便下山!”
說完這句話,柯浩然起身向夫子行禮。夫子自然之道柯浩然的脾氣秉性,實際上他剛才說了這麼多的事情,目的很明顯,就是告訴柯浩然,人生的追求,往往是一種羈絆。
悟性強大如柯浩然,自然能夠聽明白師兄的弦外之音,他離開了茅屋,信步來到小山南側的懸崖上。
站在懸崖上,仿佛能夠看到昊天的神國一樣,頭頂著藍天白雲,腳底下是雲霧繚繞的深淵和懸崖石壁上生長的萬年常青樹。柯浩然微微閉上眼睛,仿佛進入到一種入定狀態。
“小師叔!”
正在這個時候,柯浩然的背後,衣袂飄飄之間,露出來一個破舊的棉襖。這個季節,人間實際上已經是酷夏,但是書院大弟子李慢慢依舊穿著這件棉襖。
更讓人驚訝的是,他穿著這件棉襖,仿佛從來都不會脫下來一樣,但是偏偏這棉襖上麵,一塵不染,除了樣式顯得陳舊之外,非常的乾淨。
他的腰畔,依舊是斜插著一個大水瓢。
“慢慢啊!”
柯浩然睜開眼睛,看了一眼背後的李慢慢,臉上露出來一抹笑容,“你不在做功課,來到懸崖上乾什麼,我似乎覺察到你的境界又有了一次提升!”
強大如同柯浩然,對於李慢慢境界提升的速度,他都覺得有些驚訝。
聽夫子說過,他開始教李慢慢的時候,那可是耗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據說從初次識彆到感知,李慢慢足足用了一年多的時間,而尋常的修行者,哪怕是資質差了那麼一些,也不過是半年的時間。
而從感知到不惑,李慢慢又是花費了數年的時間,比他晚來書院後山幾年的君莫,在境界都直接超越了李慢慢。
就算是夫子,看到李慢慢這樣的參悟速度,都感覺到不可思議。不過夫子是何等人物,當初看到李慢慢並且決定收他當徒弟的時候,就看出來李慢慢的不凡之處。
除了修行比較慢之外,李慢慢其他的一切事情,都比彆人慢半拍,但是書院的這些學生,無論是什麼課程,李慢慢的得分總是最高的。
“你現在已經是知天命上品了!”
柯浩然看著李慢慢,自然能夠看的出來,李慢慢現在的境界,便是知天命上品的樣子。柯浩然剛來後山的時候,李慢慢才剛從洞玄晉升到知天命下品。
而現在,不過是短短的數年世間,李慢慢已經到了知天命上品。
世俗的修行,知天命分為下品,中品,上品和巔峰四個檔次,這些小層麵的區彆並不是很大,但是每一個檔次的晉升,其中都有一個不可逾越的鴻溝。
這道鴻溝或許沒有洞玄到知天命這種境界提升的鴻溝大,但是也絕對不是那麼容易逾越的。
“我當年朝聞道而夕入不惑,便覺得自己是天縱奇才,看到李慢慢你,師叔我才覺得,我並不是那麼的了不起啊!”
柯浩然感慨道,“我明天就要離開後山,去魔宗一趟,你今天過來,可是有什麼事情要和我說嘛?”
“這個!”
李慢慢撓了撓頭,“實際上我每天都來懸崖上看日出日落,總是覺得這其中蘊含了人生當中的許多大道理。”
“師叔你看,日出的時候,就好像是一個生命剛剛出生,到了中午太陽高懸在天空,光芒萬丈,就好像是生命到了壯年時候,而臨近到了日落,太陽紅彤彤的,光芒暗淡。”
“日出日落,就好像是我們人的一生!”
李慢慢看著柯浩然,“弟子隻是有些不明白,太陽每天都可以從雲霧當中升出來,而我們人類的生命,好像隻能夠有那麼一次。”
“你在思考永生?”
柯浩然眼眸微微一亮,李慢慢現在能夠思考這個問題,足以說明他的道心非常的聰慧。“不過這個問題,你可以多多請教請教你老師,他對於這個問題的見解,可能比我要深入的許多。”
柯浩然笑著說道。
李慢慢呐呐的點頭,看起來依舊是那麼遲鈍,但是在何浩然的心目當中,李慢慢將來的成就,將不可限量。或許能夠超越夫子,成為第二個觸摸到蒼穹的人也未可知。
柯浩然離開了懸崖,君莫因為外出辦事,並不在後山當中,他本來想要和君莫道彆,知道君莫並不在山中,柯浩然微微自嘲,一向是瀟灑人性的他,現在居然也落入俗套。
一宿無話。
第二天,天剛剛有點光明,柯浩然騎著青驢,從後山出發,離開了書院,向著西北的方向行進。
西北,在大唐帝國的版圖當中,曆來都是防禦的重點,因為這裡有著大唐帝國全部軍馬的產地向晚平原。而在向晚平原的對麵,更北的地方,卻有兩大強大。
其中之一,便是生活在向晚平原東麵的草原部落金帳王庭。金帳王庭的騎兵在和西北荒原荒人的戰鬥當中,磨礪的格外強大,就算是大唐帝國引以為傲的騎兵部隊,在麵對金帳王庭的時候,都會覺得相形見絀。
而另外一個強大的威脅,便是西北荒原的荒人。這些原始的生命,生活在最北麵的納蘭海附近,因為常年累月生活在極端的氣象條件下,荒人的體格格外的強大。
更重要的是,魔宗的山門,便在荒人的區域。而魔宗,更是被荒人看做是神教。
柯浩然的青驢,踏上向晚平原,繞過了駐紮在向晚平原上的大唐鎮北軍營帳,向著最西北方向前進。這一路上,柯浩然和他的青驢自然是遇到了金帳王庭麾下騎兵的騷擾,但是這些草原騎兵,怎麼可能是他的對手。
幾乎是一路暢通無阻,柯浩然來到了世俗最北端,這裡有一個巨大的湖泊,便是荒人的水源地納蘭海。
納蘭海湖畔,處處能夠看到駿馬和牛羊,還有很多身材高大的荒人,對於何浩然的來訪,這些荒人表現的格外的警惕,但是和金帳王庭騎兵們直接攻擊不同,這些荒人隻是遠遠的看著柯浩然靠近納蘭湖,但是卻不靠近。
正在這個時候,一聲悠遠的口哨聲,好像是從天幕上傳出來,在納蘭湖上空久久的回蕩著。柯浩然抬頭,因為他很確定,這聲音的確是來自天空。
至少,這聲音是來自於他的頭頂。
一個嬌小的人影,好像是從藍天白雲之間降落下來一樣,這身影的確是很小很小,站在柯浩然麵前的,是一個紮著馬尾辮子,看起來不過三四歲的小女孩。
小女孩的身材很小,但是她的麵容,卻是那麼的成熟,看起來仿佛已經有二十多歲的樣子。
“你是誰,來我們魔宗乾嘛?”
這小女孩看著柯浩然,淡淡問道。
“我是柯浩然!”
柯浩然微微一笑,看著麵前的這個小女孩,“我要去魔宗找蓮生和尚!”
“蓮生和尚他不在!”
小女孩看著柯浩然,很堅決的說道。
“哈哈,你在騙我!”柯浩然微微一笑,“告訴叔叔,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林霧!”
小女孩昂著脖子,看著柯浩然,她的眼眸當中,充滿了警惕的味道。一大一小,一男一女兩個人,好像是在對峙一樣,那場麵看起來有些滑稽可笑。
“你姓林啊,看來你和魔宗的宗主是一家人!”
聽到小女孩的名字,柯浩然便知道,這小女孩和魔宗宗主林海濤是一家人。看的出來,小女孩在魔宗當中的地位頗高。而且剛才這叫林霧的小女孩從青天白雲之間跳下來,能夠看的出來,她的實力也頗為強大。
“你要是再不離開的話,彆怪我不客氣了!”
林霧臉上,掠過來一絲的怒意,隨著他的這句話,周圍的虛空當中,隱約有奇怪的蟬鳴驟然響徹起來。
“這是!!”
聽到蟬鳴,何浩然的臉色也是微微一變,他時常周遊世間,又是夫子的師弟,自然是見多識廣。“你修煉的是魔宗不外傳的秘術蟬鳴二十三年!”
“哈哈,我終於是知道了你的身材為什麼這麼小了!”
柯浩然看著林霧,臉上的神情又恢複到先前的模樣,“修煉蟬鳴二十三年,的確需要很大的毅力和決心啊,看的出來,你是想要自己變得更加強大。”
“有一個地方,你可以去,那裡有一位驚世駭俗的老師。”
柯浩然的話語,剛說到這裡,就就到納蘭湖的湖泊當中,水紋突然劇烈的波動,一道清影從湖泊當中飛躍出來,來的這個人是一個長相頗為秀氣的女孩子。
看歲數,大約有二十歲,一身紅色的衣裙,看起來格外的耀眼。
“姐姐,我碰到了一個無賴!”
林霧看著過來的女孩子,臉上有喜悅的神色。
“林霧,你莫要調皮!”
紅衣女子走到林霧身邊,捏起來他的小手,方才看向柯浩然。“這位是?”
“再下柯浩然!”
柯浩然微微行禮。
“你就是柯浩然?!”
聞聽此言,紅衣女子的臉頰上,有一抹紅霞披掛上來,“早聽說中原有一個瘋子叫做柯浩然,現在終於是有緣可以看到了。”
“敢問姑娘芳名?!”
柯浩然問道。
“我叫林莫愁!”
紅衣女孩子臉上的紅霞又大了一圈,“你可以叫我莫愁!”
“哼!”
柯浩然還沒有來得及回答,就看到被林莫愁牽著手的林霧冷哼一聲,“姐姐,你時常念叨著柯浩然柯浩然,現在這個瘋子站在你麵前,看看你那沒出息的樣子。”
林霧甩開了林莫愁的手,一溜煙跑開了。
“咳咳,我這妹妹,總是···”
林莫愁微微有些尷尬,“不知道你來我們魔宗有什麼事情沒有?”
柯浩然一拍腦袋,這才想起來,他來魔宗的目的是為了尋找蓮生和尚。剛才遇到胡攪蠻纏的林霧,又遇到溫文爾雅的林莫愁,強大的落差下,他都忘記了來這裡的目的了。
“我來是尋找蓮生和尚的,聽說他入了你們魔宗!”
當日和柯浩然分手的時候,蓮生和尚還不是魔宗的人物,後來他攜帶者明字卷,來到了西北荒漠,投靠了魔宗。這些事情,柯浩然在陪伴著夫子周遊世界的時候,自然是聽說了。
“你是說蓮生師叔!”
林莫愁臉上有些遺憾,“這事情還真是很不巧呢,蓮生師叔前些日子剛剛從山門當中離開,他說要去爛柯山參加那裡的的大會。”
“爛柯山!”
柯浩然微微一愣,這可真是很不湊巧啊,這魔宗的山門在西北荒原,而爛柯山卻是在極南的宋國,兩地相距何止是十萬八千裡。
“看來我來的真是很不湊巧啊!”
柯浩然搖頭,不過他臉上的表情,依舊是很活躍的,像他這樣的人物,性情本來就是放蕩不羈,根本就不會吧這些東西放在心頭上。既然這魔宗之內,蓮生和尚並不在這裡,那麼他也沒有留在這裡的必要了。
微微行禮,柯浩然和林莫愁告辭,騎上青驢,離開了納蘭湖,原路返回。
走了沒有一個時辰,就聽到背後有馬蹄的聲音,柯浩然回頭,就就看在藍天白雲下,青青綠草之間,紅色的衣衫在草原的風嘯當中獵獵作響,好像是一杆火紅色的旗幟在飄蕩。
“是你!”
柯浩然看的有些癡呆了,他不得不承認,這一刻的風景,真的是很美麗。以至於等到這紅色的衣衫飛舞到了他的身前,何浩然才微微微微反應過來。
“你是不是要去爛柯山啊!”
林莫愁在高頭大馬上,看著青驢背上比她矮了一頭的柯浩然,喜笑顏開。
“怎麼,你又這個打算?”
柯浩然問道。
“是啊,我長年累月都在納蘭湖,對這裡的風景都看的有些膩歪了,既然你打算去爛柯山的話,我們兩個不如結伴同行,我也可以沿途領略一下中原的風光。”
林莫愁閃動著水靈靈的大眼睛,看到麵前的一幕,柯浩然便知道,他根本沒有辦法拒絕林莫愁了。
“你是魔宗的人物,你應該知道,出了西北荒原,世俗當中最大的勢力便是道門。那爛柯山雖然是佛門的領域,但是道門在宋國的影響力很大。”
“如果被道門的人,尤其是西陵神殿的人知道你去了宋國,他們肯定會全力追殺你的。”
柯浩然說道。
“怕什麼,我在魔宗當中,從來都沒有拋頭露麵,道門的那些走狗,他們怎麼可能認識我。”
林莫愁卻是不以為然,“而且,有瘋子柯浩然和我一路同行的話,肯定用不到我出手,隻要我不出手的話,沒有人能夠看出來,我修煉的是魔宗的東西。”
聽到林莫愁的這句話,柯浩然不禁然覺得有些好笑,如果要是林莫愁知道他現在也是道門全力捉拿的對象,不知道會有怎樣的感想。
“好吧!”
不過,柯浩然並沒有說起來這件事情,畢竟和蓮生和尚去知守觀裡麵偷東西,這件事情本身也並不是多麼光彩的。而且林莫愁說的的確很有道理,隻要是她在路途上不出手,那麼世間自然也沒有人知道她是魔宗的人物。
更重要的是,柯浩然莫名其妙的想和這林莫愁一起走。
這一點,他自己都感覺到有些莫名其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