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輛鮮紅的計程車緩緩停駐在林宅門口,後車門打開,餘圓手挎著小包從車上下來。
迎麵吹來的空氣中浮動著清新醉人的氣味。盛開在圍欄角落的花兒,一簇簇的紅綠相間交相輝映。時間還早,縈繞在花草樹木上的霧氣緩緩挪動,餘圓摘下墨鏡彆在額前,拎著大包小包進到了屋內。
走在上樓的階梯上,女人高聲喊道:“小丫頭片子們,我回來了——”
餘圓的心情還不錯,去了一趟旅行渾身就跟打了激素似得,雙眼中閃爍著一股精神勁兒。
她哼著小歌,先是去了愛女林慧的房間。看見房裡沒人,她不做猶豫轉身直接向易舒洛的房間走去。
這倆丫頭小時候就愛膩在一塊兒,睡覺都是纏著對方不撒手。想想小慧兒走了也有兩年了,打小就姐妹情深的兩人,又擠到一張床上睡覺也是很正常的事。
懷念著自己流逝的青春,餘圓推開了易舒洛臥室的房門。
下一秒——
她噙在嘴角的笑,在看清烏煙瘴氣,地上散落著幾十個啤酒易拉罐,烤串吃剩下的木簽跟個香爐似得,插滿了垃圾桶,瞬間消散……
躺在床上的兩人還睡得昏天暗地,殊不知危險將要來臨。
挎在肩頭的包順著質感一流的外套滑下,咚得一聲掉落在地。房裡厚重的窗簾不留一絲縫隙的拉著,站在門口的餘圓微垂著頭,她的雙肩強烈的顫抖著,像是在忍耐著什麼。
好啊,她就出去了一個禮拜,這倆丫頭是想把整個家給拆了嗎!
餘圓沉著臉一步步踏進了房間,開始了‘打掃’……
“嬸子,你下手也特狠了吧。”
易舒洛捧著包冰塊,敷在紅腫的臉頰上,忍不住的抱怨:“這事做的林小慧也有份在內,憑嘛就我一個挨了罪,林小慧就跟個沒事人一樣啊!你這是欺負侄女!”
餘圓斜睨著易舒洛,亮了亮還染著魚血的菜刀。
易舒洛:“……”
易舒洛咽口水,尷尬的笑著,一溜煙的跑出了廚房。
女人,真不能跟她講理,尤其是餘圓……
“你腳怎麼了?”
林慧一瘸一拐從樓梯上下來,哀怨的給易舒洛投遞去一個眼神,緊抿著唇,進到了廚房找冰塊。
餘圓把兩人從床上掃下去時,一個撞到了臉,一個撞到了腳。
摸了摸還有些刺痛的臉頰,易舒洛端起泡了有段時間的茶葉茶,吹著氤氳的熱氣,小口喝了口。
易舒洛的酒量很淺,平日裡喝上兩三瓶就醉了。昨天那一箱啤酒一瓶都沒留下,雖然大部分都進了林慧的肚子,可她還是被宿醉帶來的一係列問題,折騰的整個人都沒了生氣。
喝酒一時爽,頭疼起來真要命。
吃過午飯,抱著沾滿了酒精的地毯去洗的易舒洛,在大廳被餘圓叫住。
這不會是要秋後算賬吧?
易舒洛摸了摸已經消腫的臉,吊著膽子走了過去。
“嬸子。”
“你收拾行李,出去。”
易舒洛急了:“嬸子,雖然我把你心愛的毯子弄得慘不忍睹,但這玩意是死的,我是活的。你不能因為這點事就趕我走啊!我可以再給你買一條回來,三跪九叩給你沏茶認錯也成啊!”
“媽,你這是要乾什麼?”
坐在一旁的林慧也坐不住了:“昨天的事我也有責任,你要怪就怪我,彆隻拿舒洛出氣。”
看這兩姐妹同氣連枝的小模樣,餘圓突然笑了。
易舒洛和林慧互看了對方一眼,滿臉的疑惑,這什麼情況?
“你倆小腦袋瓜裡都裝著什麼呢,誰說我要趕舒洛出門了。”
“那你剛才那話……”
“你們自己看看吧。”
餘圓指了指茶幾上的信封。
易舒洛看了眼林慧,隨後拿起了信封打開查看。
原來是易舒洛外婆留下的一塊地皮被發展商看中了,鎮上好幾戶人家都同意了。這事比較麻煩,隻通過電話聯係說不清,所以才寫了信寄過來通知他們,回老家一趟和發展商當麵談。
“原來是這樣啊。”
易舒洛鬆了口氣。
“你倆丫頭片子當我是什麼人了,一張破毯子換我一個閨女,這太劃不來了。”
餘圓口中的閨女,所指的就是易舒洛。
易舒洛紅了眼,嚷著鼻音說道:“嬸子……”
“行了,快去收拾行李吧,順便再去散散心。”
“唔!”
“林小慧,去幫舒洛一起收拾行李。”
“行啊。”
林慧雙手交叉,笑得詭異:“先談談價錢吧。”
“誒?”
“等你這趟從鄉裡回來,可是個百萬小富婆了。身為你最好的姐妹,你是不是該請我出去吃上一餐呢。”
“沒問題!”
“可彆答應的那麼快,除了請客吃飯,我最近想去一趟敦煌旅遊。”
“林小慧,你這是見到豬見宰啊!”
易舒洛瞪眼。
“能被我宰,是你這頭愚蠢的豬的榮幸。”
“……”
英國兩年,林小慧怎麼變得越來越毒舌了!OH NO!
易舒洛外婆老家在明市的一個小鎮子上,高鐵直達明市動車站後,還需要再坐小巴轉折三小時才到鎮子。
拖著行李箱,坐了一天的車的易舒洛,拍著有點堵的胸口走出車站。剛才小巴車上坐她後排座位的一個大漢也不知道多久洗腳,沒穿鞋踩在座椅上摳腳,那味道差點沒把她熏進醫院急救……
快到車站前鎮長助理給她打過電話,說是下車後直接去鎮委會大樓,發展商公司的人都已經在了。
易舒洛記得很小的時候,曾經跟著母親來過一次。
那時候外婆還在世,身子骨也還健朗。但記憶中外婆的臉已經模糊,隻記得那雙牽著她的大手,非常的溫暖……
過去了十幾年,鎮子上的建築物早已改變,跟路邊人打聽了下鎮委會的路線。
道謝後易舒洛沒著急趕過去,而是找了家酒店入住。
鎮子上就兩三家酒店,易舒洛挑了家最近的,登記完後拿著房卡準備上樓。
電梯叮得一聲向兩邊敞開,意外的,站在裡麵的老人竟是公司頂頭老板蘇欽展——
“呀!”
易舒洛嚇得往後一跳,驚訝過後,鞠躬打招呼:“蘇董。”
“回來了啊。”
“啊?”
這是什麼意思?
“那就一同過去吧。”
易舒洛還沒搞清蘇老爺子話中的意思,不知從哪冒出來的保鏢一二三,圍住她迫使她無奈向外走去。
直到進到車內,易舒洛渾身繃緊,大氣不敢喘的瞥了眼,坐在她身旁的蘇老爺子。
誰能告訴我,這到底怎麼回事啊……
直到進到鎮委會大樓,看著蘇老爺子和鎮長乾部幾人熟慮的聊起,發展商收購地皮一事,易舒洛才明白為什麼蘇老爺子會出現這座小鎮子上。
原來蘇老爺子祖上的先人也是定居這裡,後來才移居去了東市。
那麼狗血的巧合都能讓我遇上,真不知是福還是禍……
無論是官場還是商,都是一樣的勉強自己戴上一張虛假麵容的麵具,去恭維奉承他人,以來達到自己想要的。
從進到這間辦公室的那一秒,這一群人就跟蜜蜂見到了蜜糖似得,將蘇老爺子圍了個裡三圈外三圈。倘若不是貼身跟隨蘇老爺子的保鏢一二三在,在他們的蠻力推搡下蘇老爺子恐怕早就受傷了。
旁邊聊得一個叫熱情如火,易舒洛這塊就跟飄著落葉似得,十分冷清。
但是易舒洛非常喜歡現在的感覺,她剝著橘子,仔細的把皮上那一根根的白絲捏下,認真的側臉映著明媚的陽光,半垂睫毛下,瞳子內流光回轉。
正打算把橘子送入口中,一隻肥嘟嘟的小手從底下伸了出來。
“呸,真酸!”
小男孩下一秒就變了表情,整個臉上的五官都糾結到一塊兒去了。
這家夥從哪冒出來的?
易舒洛拿起一片橘子送入口中,看似成熟的鮮豔果實在被齒間咀嚼過後,滲出的果汁又酸又澀。她皺起眉頭,俯身連抽了好幾張餐巾紙捂在嘴前,吐了出來。
“哼,一臉呆樣的蠢女人。”
“小鬼,知道尊老愛幼怎麼寫嗎。”
“我隻知道醜女人怎麼念。”
“……”
這年頭的孩子嘴巴都那麼毒舌了嗎?是她老了嗎,是她老了嗎,老了嗎……
“小念。”
一個大約六十多歲的女人走了過來,看模樣應該是這個孩子的奶奶。
“作業都沒寫完就偷跑出來貪玩,這裡是你能胡鬨的地方嗎。快跟我回家,讓你爺爺看見了又得生氣。”
老人蹲下身,哄著他:“我給你做了你最愛的糖醋排骨還有玉米粒,來,跟我回家吃飯,菜都要涼了。”
“我不要!”
他甩開老人的手,有些笨拙的爬上沙發,纏住了易舒洛的手臂:“這個姐姐剛才說要帶小念去買冰淇淋。你們常說做人不能言而不信,小念已經答應姐姐了,所以我現在不能跟你回去。”
老人看向易舒洛,目視著她,用眼神求證小念剛才那段話的真假。
“額……”
手臂被猛地掐了一下,痛的易舒洛眼睛都泛起了淚珠。她報複的揉了揉小念的腦袋,笑得比哭還難看:“雖然很唐突,但我剛才的確是答應了小念,不會給你添麻煩了吧。”
“不會,不會。”
老人搖了搖頭,笑起來時眼角的皺紋深陷:“難得小念能親近你,晚飯遲點就遲點吧。”
“我看你麵生,你不是鎮子上的人吧。”
“我外婆生前住在這裡。”
易舒洛笑著捋過長發彆在耳後,睫毛半垂下微蓋住了眼角。
如果外婆還活著,她一定會和眼前的這個老婆婆一樣吧……
老人家的眼神忽然一怔,泛黃的眉頭輕皺起。
她看向易舒洛的眼神變了。那眼神,仿佛是透過易舒洛,看到了另一處,另一個人。
陷入回憶的老人家,無意識的伸手握住了易舒洛的雙手,她的嘴角蠕動著,像是想到了什麼事,渾濁的眼珠子裡霧色淡朦。
“您怎麼了嗎?”
易舒洛忍著手腕上的痛楚,不安的看著老人家:“是身體不舒服嗎?”
“你——”
“舒洛,你過來。”
內室門被推開,蘇老爺子站在門口,拄著一根拐杖。
“小姑娘,你叫舒洛?”
“是啊。”
“姓呢?”
“我姓易。”
“……”
緊握在易舒洛手腕上的手墜下,老人家往後退了幾步,差點撞翻擺放在後方的花瓶。
“舒洛——”
蘇老爺子又叫了一聲,易舒洛疑惑的看了眼老人家,起身剛準備邁步,死死纏著她手臂的小家夥怎麼也不肯鬆手。她歎息了一聲,隻好抱起他,有些吃力的走了過去。
“蘇董。”
她恭敬的喊了聲,纏在她身上的小家夥突然哼了聲,抱在她腰身上的四肢用力的勁兒更大了。易舒洛一口氣沒喘上來,臉憋得鐵青,今天差點就交代在這了……
“小念,下來。”
蘇董和這孩子?
易舒洛低下頭,埋在她胸口的小家夥,隻留個後腦勺給他們。
跟在蘇老爺子身旁的保鏢一二三走上前,小念抬起臉,凝著臉低吼道:“滾開,彆碰我!”
“把小少爺帶回去。”
“我不,快放開我!你這個壞人,我最討厭你了!”
小念掙紮著,可苦了夾在其中的易舒洛。
捂著被誤傷的臉頰,易舒洛目送嚷叫著,被強行帶走的小念。臉上還印著個腳印的小臉皺下眉來,看上去滑稽極了。
蘇老爺子人一走,站在旁邊觀望的鎮長幾人,圍了上來:“十幾年沒見,舒洛侄女真是出落的越發水靈。要不是蘇董提醒,我都沒認出來你就是春花的外孫女。”
“不正是嗎。那時候春花還在,這丫頭第一次來縮在春花的身後,可害羞的呢。”
“歲月不饒人啊,哎……”
易舒洛不太喜歡他們,拿她已過世多年的外婆說事套關係。她疏離的笑了笑,開口提起了自己今天來這的正事:“您就是收購發展商吧,我是……”
一番商談過後,易舒洛簽完合同,遞回給他們。
“易小姐,很感謝你的配合,賠償金已經轉到你的銀行戶口下。”
“恩。”
感覺到手機的震動,易舒洛放下筆:“我另外還有事,就先走一步了。”
話畢,易舒洛走出內室。
蘇老爺子早早就離開,外頭空蕩蕩的。她從包裡拿出手機,接通了電話:“林小慧,找我什麼事?”
“小丫頭,你跟嬸子我說實話,那群發展商人是不是為難你了。”
打電話來的是林慧,開口說話的卻是餘圓。
“啊?”
易舒洛一愣,嬸子怎麼突然有那莫名的想法?
“我就知道那群崽子都不是些好人,小丫頭,你聽我說,你現在先找個地方住下,嬸子我現在就訂車票過去!一群半截身體都快入土的臭男人,也虧得他們好意思欺負你一個小女孩,傳出去也不怕讓人笑話了!”
“嬸子,你在說……”
“嘟嘟嘟……”
靠,居然掛電話了!
易舒洛拿下手機,重新回撥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