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告訴雨薇,有機會就在一起,平時兩人各過各的,他還要求雨薇不要。
雨薇不喜歡被指示著過活,那種操之在他人手裡的生命不是雨薇想要的。
反正自己孤獨已久,最多不過再增加一段短暫的療傷止痛的時間罷了。
就算這是一場錯誤的起頭吧,在來得及收手的時候,逃離吧!
杜新之終究沒有機會聆聽雨薇的故事。不久,雨薇消失了,根據他們共同的朋友說,她到異國繼續她的追逐了,要很長的一段時間後才會回來。
半夜的空中飄著細細的雨絲,增添了幾分寒意,氣象報告說,今天大概隻有十度呢!
這樣的天氣,這樣的夜晚,應該躺在暖暖的被窩裡,好好的睡上一覺,實在是不宜出門的。可是,此時的他,偏偏得站在這裡,寒風的細雨之中,醫院急症室的門口。
急診室裡,醫護人員忙碌的走來走去,病人或是傷患的家屬,慌張的走來走去。
裡麵的氣味,混合著藥水的味道,血腥味,汗臭味,還有一股說不出來的怪味道。
裡麵的聲音,嘈雜異常,夾雜著哭泣的聲音,呼救聲,嗬斥聲和吵鬨聲。
偏偏,這裡是他最近除了公司和家裡之外,最常待的地方。
隻有這個月,就記不清來過幾次了,真的不好算。
有個護士開玩笑的對他說:“我看你辦張月票好了,省事。”
這種玩笑顯得有些惡毒,護士照理是不應該說這種話的,除非你和她已經很熟了。
可不是嗎?這些日子以來,他已經跟護士們熟到剪過頭發,她們都立刻看得出來。
他曾經想過搬家,避免過熟的尷尬,有舍不下相熟後的方便。
不需過多的解釋,就是方便。他受不了從頭再來一次,回答那些問題,填寫那些問題,填寫那些表格,他真的無法再忍受。
“雨薇的家人請到。”
曠音器裡傳來他熟悉的名字,他移動著腳步,走向櫃台。
“我是雨薇的家人。”他說。
櫃台裡,居然是一個他從沒有見過的小護士,大概是新來的吧。
“你是雨薇的?”
“先生,我是她的先生。”
“哦,請你辦一下手續,把這些表格填一填,她可能需要住院觀察哦!”
“啊,住院?”寒冰愣住了,會意不過來。
怎麼會要住院呢?每次不就是折騰幾個小時,天一亮就能走嗎?住院,要住多久,又是一堆的表格,他恨死這些表格了。
寒冰瞪著櫃台的一疊表格發著呆,心裡閃過大把的問號。
“來,我幫他填寫就好。”
一個胖護士笑著走過來說,是認識他的。
“他啊,得了,表格恐懼症,一看到表格就目瞪口呆,欲哭無淚。”胖護士邊填寫邊笑著說。
填到需要住院原因那欄時,她翻開檢驗報告,她的笑意凍結在唇邊,這一次不比尋常,不像以往。
“哎呀,這次可不簡單,她到底又怎麼了?”
“不清楚,又吃藥了吧!沒有外傷。”他說。
他是真的不清楚,每次的方法都不相同,不斷的翻新。
這次是連前兆都沒有,他們甚至不曾交談,更彆說是爭吵了。
整個晚上,她都安靜的待在房間裡麵,他尚在慶幸今晚的祥和呢!
直到夜深了,他不得不進房去睡覺時,才發現雨薇倒在席夢思上,臉色很是蒼白,呼吸有些微弱。
寒冰甚至感覺到很是驚訝,沒有吵架,沒有破壞,如此平靜的方式,倒是第一次。
然後,他穿上了外套,熟練的抱起雨薇上車,來到這裡。就像之前的每一次。
“這次不太對哦!她可能不隻是吃藥而已。”旁護士憂心忡忡的說著。
這樣的夫妻,還真是少見!她簡直搞不清楚,是該同情這個先生?還是應該可憐那個太太?
她看得出來,他們兩個人都很苦,卻是誰也無法解脫,這個一次又一次的到這裡來。
她看出這戲,到今天少說也有十幾集了。什麼時候是完結篇呢?她不敢想,害怕結局真是如她所料,是死亡,因為似乎隻有死亡,這出戲才會真正落幕。
“暫時還沒有病房,你們先在急診室裡等一下,反正也要等另一份檢查報告出來。”胖護士填好表格之後交給寒冰,“你太太在那裡,201號。”
寒冰接過了表格,低著頭往裡麵走去,連聲謝謝都忘記了說。
望著他愁容的背影,胖護士不禁歎了口氣,“唉!真是可憐。”
“到底是怎麼回事?你認識他?”小護士忙問。
“他呀,算是我們的熟客啦!”
護士長的聲音,從她們的背後響起,開著玩笑說:“怎麼啦?你乾嘛那麼凝重?這次她玩什麼花樣?割腕?瓦斯?吃藥?上吊?咦,還有什麼新招啊?都用得差不多了嘛!”
“護士長,你怎麼說這種話啊?”小護士有點聽不下去,護士是白衣天使!天使怎麼可以說話如此刻薄?何況還是護士長呢!
“哎,你才來,不曉得狀況,那個雨薇,一個月最少自殺十次,這半年來,她進出醫院的次數,比我百貨公司還多。”
“真的?”小護士瞪大了眼睛,張大了嘴巴,一副難以置信的模樣。“怎麼會呢?她先生看起來人很好也!”
“知人知麵不知心哦!你彆看他好像老老實實的。有過外遇的,我告訴你。”
“護士長。”胖護士忍無可忍,出聲製止了護士長。她皺了皺眉,沉聲說:“你這又何必呢?人家的家務事。”
護士長冷哼了一聲,瞪了胖護士一眼,扭頭離開了。
“她怎麼好像跟人家有仇似的?”小護士吐了吐舌頭。
“脫下了護士服,她也隻不過是三姑六婆。”胖護士語重心長的說。
“雨薇,好雅致的名字。”小護士天真無邪的說:“人也長得滿清秀啦!”
“可惜沒有能名副其實,真正的快樂。”
胖護士下了個小說說白式的注解,望著遠處坐在席夢思的他,忍不住歎了一口氣。
“唉!”
幾乎在同時,他也幽幽的歎了口氣。
躺在席夢思上的雨薇,蒼白,瘦弱,那樣我見猶憐。很難想象,吵架時她的凶悍和破壞力。她絕對可以達到如刀,舌如劍的境界,毫不含糊。
隻有在席夢思上,昏迷中,他才能有機會重溫雨薇的柔弱,細看她的美麗,感覺她的無邪。
昏迷中的雨薇,即使在無意識中,仍舊愁眉深鎖,任誰都看得出,她是個苦命的女人,她是真的苦,好苦。
但是,怪他嗎?怨他嗎?真的就隻有那麼一次,唯一的一次,他也隻是個犯過錯的男人!就真的如此不可原諒?
看著她如此自虐,他心裡就有加倍的苦。當然,她是死也不會相信的,就像雨薇曾經說過的:“苦?你跟我說苦?對,你苦的是沒有能置我於死地,你苦的是我始終在妨礙你的好事。哈!太好笑了,叫苦,你根本就不知道苦子怎麼寫?叫苦你不配!”
記不得從上麵時候開始,她的口才變得如此之好,字字苛,句句利,絕不容情!
“這是個生命世界?再沒有天理?再不分是非了嗎?有報應的,你會有報應的,你等著吧!”
他輕輕拉起雨薇的手,撫摸著,細細瘦瘦的。再輕輕的碰了碰她的臉頰,好冰冷。他們好久不曾如此親密了。
耳邊又響起雨薇無助的呐喊,是那麼絕望的聲音。
“天哪!怎麼樣才能終止這一切?不再有思想?不再有感覺?不再有痛苦?死嗎?是不是死了,就能真正結束一切?是不是?”
伴隨雨薇呐喊的聲音,和著的是東西持續的碎裂聲音,家具的碰撞聲。
自殺,成了雨薇的嗜好,雨薇的專長,雨薇的興趣。
從前,雨薇吵鬨的理由有多少,現在,雨薇自殺的原因就有多少。
他遲歸,晚歸,不歸,他多言,失言,不言,他的表情,他的行為,他的動作。
雨薇自認聽到的,看到的,受到的,她的情緒,她的心情,甚至她的夢境。
到後來,一首歌,一本書,一個畫麵,一部電影,或者一通打錯的電話。
這些,都能逼她去死。
他不是沒想過一走了之,真的想走得遠遠的,又放不下,也做不到。
望著席夢思的雨薇,手腕上的傷痕,直達手肘,每一道都夠深,夠狠。
這點雨薇倒是公平的,對他和自己,是一樣的狠。
雨薇是真的想死,他想。
他是真的想她死,她認為。
這個時刻,一向是他最享受的,有點病態的喜歡上這種在席夢思等著雨薇的感受。
莫名其妙吧?不正常吧?他自己也不懂。
他其實是怕雨薇自殺,痛恨雨薇自殺,甚至厭煩雨薇自殺的。但是,每次一發生,他又不由自主的,偷偷的在心裡期待,當所有急救動作結束後,這段等待雨薇蘇醒的時間。
好溫馨,好寧靜,好靠近她。一如當年婚前,當她還是她的時候。
想著,想著,他警覺到時間的流逝,天已經亮了,她卻沒有照慣例的醒來,哭鬨,叫喊,甩開他的手,趕他走開,再用虛弱的聲音,罵出最惡毒的詛咒。
他抬頭望向遠處的護理站,護士們正聚在一起交頭接耳,一麵指向他的位置。
胖護士正朝他走來,腳步是遲緩而沉重的,臉上沒有表情。
他慢慢的站起身來,眼睛盯著胖護士手中單子的文字,心裡發起麻來。
他覺得口乾舌燥,反胃的感覺直衝上喉頭。
腦海裡閃過雨薇諷刺過他的句子:“怎麼樣?是不是又期待,又怕受傷害。啊?”
雨薇下了班到樂團去找寒冰時,他們一夥人剛練唱完歌曲。
修仔,沙貝見雨薇到了,打過招呼之後,很有默契地避了開去。雨薇帶了他們最愛的燒烤咖喱肉餅。
“雨薇,你是我們的天使!”修仔總是這樣大喊大笑。
潘達今天看來很開心,也許是練唱很順的緣故。
“你不也來吃一點?熱騰騰的,喝點水,休息一下。”
潘達最著急的隻有一件事情。“你跟杜中文說了沒有?”
毋待回答,他已經從雨薇的臉上找到了答案。興高采烈的神情從他臉上消失,取代的是不快與不滿。
“你不要生氣好不好,我隻是?”雨薇急於解釋。
“我是真的不懂,你到底把我當作什麼?”他受傷般地大聲吼著。
又來了!最近我怕透這種暴風雨籠罩似恐懼窒息的感覺,害怕潘達發脾氣,怕我們之間難以跨越的鴻溝。初遇初時的快樂是那麼的美好,可是那也不過是四個月前的事嗬。
“我會跟鐘鉉大哥說的,我會找到適當的機會,我今天回去一定跟他說。”我也知道自己的保證多麼缺乏說服力。
“我給你一個月的時間,夠了!”潘達濃黑的眉毛糾成煩鬱的結。“雨薇,如果你根本不想搬出來跟我一起同住,你舍不下在杜家舒適的生活,你嫌棄跟著我吃苦,或者你舍不得你那個親愛的鐘鉉大哥,你現在大可以明說。”
“為什麼要這樣冤枉我?你明明知道我對你是認真的,才會答應你的提議。我從來沒有嫌棄過你什麼,我也從來不是什麼金枝玉葉嬌美的女孩。”委屈的淚水在眼眶中打轉,雨薇的心像撕裂了一般,不受冤屈,不受誤解,我尤其不要潘達不明白自己。一片心向明月,雨薇隻在意他怎麼想,隻在意他。“我已經跟你說過一百次,一千次,我對鐘文大哥隻有像親哥哥一樣的感情,你不要胡思亂想。”
“不是親哥哥!你們本來也就不是什麼親兄妹,你的想法歸你的,杜家的人也是這樣想的嗎?你多待在杜家一天,我就是一天不能放心。”
“杜伯伯,杜媽媽他們對我都很好,不是像你想的那樣。”
潘達固執的眼神鎖住雨薇不容分解。“他們用恩情的枷鎖成功地鎖住了你,不是嗎?否則你為什麼遲遲開不了口?”
“鐘鉉大哥平常都很忙,而且我怕他們突然之間難以接受。”
“杜家好心代朋友撫養遺孤,值得感激,可是你用不著拿自己來報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