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虛廣場左側的另一條道路,眾多喬木延伸的枝椏在夜色中仿若一條條黑色的觸手,張牙舞爪,樹乾上密生的瘤刺在寂靜的夜色中額外瘮人。樹底下的隱蔽處站著七個人,低聲說著什麼。不一會兒,其中四人匆匆離去,那三個人也從樹下走了出來,正是穿著青色衣袍的趙信三人。
“若是按照剛才那四個灰衣弟子的說法,要徒手將一隻木柴捏碎,恐怕這應該是築基期的實力了,但如果要將木柴捏成粉末,趙信,你來試試。”
何平說著,隨手從喬木上折下一段樹枝,拋給趙信。趙信接過,手中紅光閃過,一團火苗撲騰而起,霎那間,樹枝便化成了灰燼。
“那小子隱藏到好,沒想到也有了築基三層的實力。”梁光見狀,惡狠狠地說,“到頭來卻是我們被一個灰衣弟子耍的團團轉,那天的戲可演得真夠逼真。”
趙信緊鎖著眉頭,眯著眼正在思索什麼。他修煉的是火屬性功法,剛剛那一下他是召喚出實質性的火種才把樹枝弄成焦炭,可是聽楊堅描述,殷麟隻是輕輕一捏,木柴便變成渣沫了,孰強孰弱一眼明了。那天殷麟的樣子不似在假裝,才兩天的時間,任憑誰也沒有這能耐直接從一躍七個層次,從毫無修為直接躍到築基三層。
“應該是有人在背後幫他,”趙信冷笑,心中逐漸浮出一個猜測,“不過大可不必擔心,一個灰衣弟子能認識什麼人,隻要不是長老這一級的人物,我總會有辦法收拾他。”
“萬一那小子真是隱藏實力要怎麼辦,三個月過後,恐怕隻憑我們三個也沒什麼勝算,趙長老他老人家或許不會管我們弟子之間這些小打小鬨。”何平憂心忡忡道。
“誰說我們隻有三個人?青衣弟子和灰衣弟子向來積怨已久,自從數年前灰衣弟子那出了個林逸竹,他們便越來越不聽管教了,嘿嘿,現在林逸竹也落魄了,隻要我們稍稍一點撥,那些心中不滿的青衣弟子肯定會站出來。恐怕到時候是一呼百應啊,哈哈哈哈。”
梁光一拍手,也哈哈笑起來,眉宇間竟是狠厲:“果然是好主意,不管是之前入宗的青衣弟子或是新入宗的弟子,借此機會整治一下灰衣弟子,想必他們也十分樂意。”
這裡發生的一切動靜殷麟都無從知曉,他還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一陣清風拂過,青草一搖一擺,時間仿佛停住了腳步,或快,或慢。良久,閉目的人睜開了眼,眉頭鬆開,眸子一片清亮,不再有一絲迷惘。
“我練。”
“哈哈,我果然沒有看錯人,”雪狼王前肢站立,仰天長嘯,銀色的毛發似乎染上了月色的清輝,顯得一片透亮。它向前奔跑兩步,示意殷麟跟上。“既然你是百年難遇的陰體,闌迦宗這裡濃鬱的靈氣不但對你不起什麼作用,還會阻了你的進程,走,我帶你去一個地方。”
殷麟緊緊地跟在雪狼王身後,一人一狼穿過小竹林和喬木林,之後便是一條崎嶇的石道,周邊已經沒有了人,石子硌在腳上陰陰的疼,他們現在站在後山前方的一片森林中。高大的樹木鬱鬱蔥蔥,厚重的陰影覆蓋在地上,留下莫名的恐懼和顫栗,這是廚房旁小樹林根本無法相提並論的。
“這是哪?”殷麟遲疑了會兒。
“重嶺,或者你們弟子通常所說的闌迦宗後山。”雪狼王瞥了他一眼,想看看殷麟有什麼反應,卻發現那小孩臉上默然一片,“這裡是闌迦宗的禁地,你進或是不進?”
重嶺這名字的由來取義為重重疊疊的山巒。這片森林並不屬於闌迦宗的範圍,隻是這重嶺從闌迦山的後山腰上截去一塊,兩座山脈相連,形成一個凹穀。因這重嶺被設為禁地,尋常弟子又隻知闌迦山,對重嶺了解甚少,所以才把這綿延千裡的山脈誤認為是闌迦宗的後山。
“進。”好不容易下定了決心,現在半途而廢又是什麼道理。
“那你自己小心一點,重嶺中有很多靈獸,它們感覺不到我的存在,可或多或少還是能撲捉到你的氣息。跟緊了。”
玉簡上,重嶺這片山脈用紅色的墨筆重重地畫上一個圈,這裡除了掌門和兩位太上長老,其他人均不可入內。這片森林占地很廣,有三個山頭那個大,在濃鬱靈氣地溫養下,植被眾多,橫行霸道的毒蟲靈獸更是數不勝數,不過,不知道是什麼原因,這些靈獸與闌迦宗從來井水不犯河水,除了一些小的摩擦,千年來倒也相安無事。
森林中窸窸窣窣地傳來一些聲音,不知道是樹葉間的摩擦抑或是什麼毒蟲,時不時地,還會有野獸的嘶吼。殷麟小心翼翼地跟在雪狼王後邊快步穿梭,矮矮的個子僅僅挨到了巨木的樹根,掩蓋在濃重的陰影之下。
樹根彎曲虯結,模模糊糊地像一條條大蟒,月色並不明亮,陰森可怖。
不知道走了多久,殷麟隻覺得渾身疲倦,雙腿像注了鉛一般難以抬起。雪狼王在前方奔跑的速度忽然緩了下來,“到了。”
殷麟慢慢走上前去,撥開濃密的樹葉。心中震驚不已,仿若柳暗花明,入眼處是一片開闊的穀地,一望無際。最讓他驚奇的是,穀地上方密密麻麻地飄浮著許多白霧團,愈往深處,白霧的濃度便越高,殷麟不由自主地往前走,他甚至可以看到最中間處的白霧隱隱地發出耀眼的光。
耳中充斥著各種尖銳的嘶鳴,像是一把把鋒利的利刃狠狠穿過耳膜,腦袋中嗡嗡作響,竟是暈暈乎乎的。似乎是感受到了異物侵入山穀,這些白霧團發出的呼嘯更加興奮,竟是隱隱顫動起來,一時間,整片山穀都回蕩著聲響。
“停下,彆再往前!”雪狼王在他身後忽然厲聲阻止。
殷麟渾身一震,趕緊往後退了兩步,知道了這白霧的厲害他隱隱有些後怕,他剛剛竟像是魔症了般。腳下咯吱聲響起,他連忙往下望去,隻見,茫茫的一片全部是森森的白骨,讓人毛骨悚然,殷麟往雪狼王身邊貼近,卻發現這狼敬畏地匍匐下頭顱。
“這裡的靈魂是數萬年前遺留下來的,如果我猜測得沒錯的話,應該是高階,甚至是神階海靈獸的靈魂。”雪狼王麵露惋惜,“應該是上古時期一場驚天動地的大戰,戰鬥中,數以千萬計的海靈獸喪命於此,它們的魂魄也被有心人鎖在此地。滄海桑田,包裹在其中的怨氣會慢慢消散,這些靈魂體也將隨之消亡。”
“你是說,這裡原來是一片汪洋嗎?”殷麟仰起頭,那些飄浮在半空中的霧團有些還能細細辨認出一些輪廓,雖已然看不出是什麼靈獸,可見得最多的便是一些魚鰭。
“人死魂散,這是你們人類的說法,其實我們靈獸也是一樣。不過,自從我以靈魂體的方式存活後,我發現,當生前積累的仇恨達到一定限度後,即便肉身不在,靈魂體也能以一種獨特的方式存活。除了與修為有關外,恨意越深,靈魂體也越強大。反之,當心中的仇恨泯滅後,靈魂體也隨之消散。你看這些海靈獸,即便生前是多麼強大,它們靈體中蘊含的仇恨也敵不過時間的衝刷,最後消散時,或許它們連自己都忘了。”
殷麟不敢再往前,而是在白霧的周邊轉悠,那些痛苦的吼叫大概便是這些海靈獸發出的最後的哀鳴吧。它們無法忘卻仇恨,便無法脫離這山穀的束縛,滄桑陵穀,意識被一天一天消磨。沒有人聽得到它們的叫喊,沒有人理解它們的痛苦。
“以後你就來這兒修煉吧,這裡的靈魂受到限製,你暫時很安全。不過,山穀深處究竟是何種模樣我也不知道,千萬不要勉力深入,裡麵的神階海靈獸即便是曆經了數萬年依舊是非常恐怖的存在。一旦不慎,軀體很容易被舍奪。”
殷麟向著那些靈魂深深地鞠了個躬,麵上一片虔誠。
雪狼王看到他這舉動麵上嗤笑了聲,它鞠躬是對強者的敬畏,殷麟這無疑是假惺惺地黃鼠狼給雞拜年,但它也沒說什麼。就像是有盜賊將刀架在你脖子上,逼著你將財產拿出來,末了,卻又特意給你道聲謝。
“靈魂體究竟是否真的無法修煉我也說不上來,這些天我感到體內的陰氣流失得很快,無法再每日去監督那火狐,也無法再每夜來看你修煉。這裡有大量的靈魂,你本是陰體所成,對這些陰物的感受應該十分強烈,分辨出它們的強弱感應哪些是可以引入體內的應該不難。”
殷麟點點頭,正如雪狼王所說,來到山穀中他感到自己全身的毛孔都張開了,丹田中的那七縷白線自發地循著他的經絡遊走,渾身上下竟是一股說不出的舒暢,身體中每一個細胞都叫囂著想要吞噬眼前的白霧。可激動過後他逐漸地冷靜下來,自己修為還太弱,盲目地“引靈入體”很可能造成身軀被舍奪的嚴重後果。
現在的他的確隻能吞噬一些山穀外圍的沒有形態的靈魂體。
“要怎樣把它們的意識抹去?”
“這個不難,這些靈魂的意識形態本身已經十分弱了,隻是你在將靈魂引入體內時先行將它們引入泥丸宮遊走一番,這裡是元神所在,人腦之髓海,自是可以將你自身的意識覆蓋在這些靈魂體之上。之後,再將它們引入下丹田,陰氣便可供你自由驅使。隻是你還要忍住一些苦痛而已。”
“還有,承載靈魂體的本是包裹其中的怨,恨,你心中的恨意越深,吸食靈魂的速度便越快。”也越容易迷惑了心誌,最後一句話雪狼王沒有說,笑得有些陰森,可笑意卻不達眼底。它揚起巨大的頭顱,向著那清輝的月色長嘯一聲,便抖動毛發大步離開了。
“彆忘記你的承諾。”
殷麟找了一處地上稍微乾燥的地方,撥開地麵上的落葉,雙腿盤起坐下。此時雖是夜半,可在殷麟眼中那山穀竟是比白晝更亮。他稍作回憶,把昨日在古籍上看到的文字大致在腦袋中過了一遍,便急不可待地進入修煉狀態。
靜下心,隻覺得周遭的一切都安靜下來,林梢上的枝葉停止了晃動,一些細小的蟲子也不叫了。山穀中大量的白色霧團順著呼吸自然而然地流入身體中,渾身上下猶如被溫潤的碧水浸泡著。
全身經絡竟是興奮地顫抖起來,殷麟麵色紅潤,一粒粒汗珠從額頭上滲出。隨著靈魂的引入不斷有濁氣排出,在他體內形成了一個流暢的循環圈。
白霧蜂擁,殷麟周圍隱隱形成一個小型的旋窩,疾風呼嘯著。他按捺住心中的激動,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意念噴湧而出,一點一點地試著接近進入體內的白霧。兩者接觸的霎那,便發出肉被烤焦的“滋滋”聲,殷麟隻感覺渾身一震,似有烈火在焚燒,又似有千軍萬馬的鐵蹄踏過,胸口一悶,一口鮮血噴出,小臉驀地變得蒼白。
若不是他死守住神識的一絲清明,恐怕這會兒都昏了過去。殷麟苦笑,則哪裡叫一些苦痛,分明是煉獄一般的場景。是雪狼王皮糙肉厚還是自己太細皮嫩肉?
緊握的拳頭中,指甲已經深深陷入了肉中,渾身汗如雨下,殷麟咬緊牙關,將意念覆蓋在白霧上。兩者每接近一分,他便顫抖一下,到了最後,臉上卻是連一絲血色都沒有了。兩者在他體內拉鋸著,撕扯著他的經脈,毫不相讓。
進入體內的白霧猶如滔滔洪水中源源不絕,殷麟心中暗暗叫糟。眼見自己的意念被白霧吞噬節節敗退,他將心一橫,泥丸宮內的神識傾瀉而出,狠狠地撞上白霧。這一下,猶如海浪翻湧撲騰,萬頃的流水傾斜而下,直將他五臟六腑都顛了出來。
“噗”衣襟被鮮血染紅,暗色淒清。
僵持了良久,終於,白霧的反抗減弱了下來。殷麟哪裡肯放過這個機會,意念立馬牢牢地裹住白霧,將其往泥丸宮的方向引去。
臨近泥丸宮時,異變突生,這些白霧似乎知道自己的命運,淒厲地叫喊著,宛若杜鵑啼血,拚命地想要掙脫束縛,一下又一下強烈地撞擊意念形成的透明的薄膜。殷麟體內竟似電閃雷鳴,一刻也不得停息,可白霧終究是窮途末路負隅頑抗,這一會兒隻僵持了片刻,便被順利地引入泥丸宮。
看見意識消散後的陰氣順著經脈最後沉入下丹田中化為那細細的白線,殷麟稍稍舒了一口氣,卻不敢分神,連忙照本宣科地繼續用意念包裹住新引入的白霧。
山穀的一角,一道近乎透明的白色霧團神情複雜地注視著這一幕,眉宇間狠狠皺起,心下歎息,沒想到那小子竟能承受住如此疼痛,搖搖頭,溫和的麵龐變得冷漠,轉身離去。兩個月的時間,你總不會那麼幸運的。
彎彎的月隱沒在雲層中,天邊漸漸泛起了魚肚白,天,快亮了。
折騰了一夜,山穀照進第一縷日光時,殷麟睜開了眼,眼波流轉,一口濁氣緩緩吐出。他伸展四肢,有一股說不出的暢快,麵上一喜,連忙查看體內的情況。這一看,繞是再冷靜,也忍不住展露出笑顏,下丹田的真空地帶,那些白線不見了,取而代之一層白色的凝狀物,凝狀物覆蓋在這窟窿上,像一層厚厚的膏油,真空地帶憑空縮小了一圈。
殷麟緊了緊拳頭,深深地呼吸幾口氣,雪狼王果真說得沒錯,照這般情況看,從煉氣的“引”進入“融”也不過是幾日的時間,而突破煉氣一舉築基在兩個月內也並不是沒有可能。他心中忽然升起一股豪情,眸子中的溫度冷卻下來,爺爺,你看到了嗎?我會一一向那些人討債的。
整理一番衣袍後,殷麟便往闌迦宗走去。
灰衣弟子是在一個大大的廳堂中用的早飯的,喚作積香居。積香居很大,裡麵擺滿了規格相似的長條桌長條椅,掛在正中間的那個“道”遒勁有力,力透紙背,那一點一勾一撇卻飄灑恣意,不拘不束。
四下尋了尋並沒有看見李壯,他隻取了三個饅頭便離開了,並沒有喝粥,他是不習慣在廳堂中用飯的,總覺得有人在盯著自己指指點點。
廚房後方小樹林裡的那片空地上隻有數十個弟子,殷麟找了一處安靜的地方慢慢嚼著白花花的饅頭。說不清是什麼味道,很好吃,綿綿的也沒有黴味兒,但是卻沒有了以前饅頭的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