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千鶴莫明所以:怎的此人會如此舉動?看他的樣子好像十分懼怕我,我與他素不相識,又非鬼怪,何必見我就逃呢?真可算是奇事。且莫管他,到前麵再去問人。
哪知走不上半裡路,卻見斜刺裡趕出一群人來,各執明晃晃的刀槍。為首是一個白麵後生,手提一條熟銅棍,背上插一張彈弓,匆匆趕過來。
黃千鶴看了一眼,並不在意,隻顧走路,卻聽那後生喊道:“強賊那裡走?還不好好過來受縛!”餘下的人也都附和著喊:“莫放走了這賊徒!”
黃千鶴倒吃了一驚,心想今日有要緊事,偏遇著這些怪事,我既非什麼賊人,又與這些人無怨,怎的他們要硬生生來打纏,我怎受得下這些鳥氣!不禁心頭火發,站定了正想回話,卻已有兩個人挺著手中槍,刺將入來。黃千鶴趕忙招架,左騰右閃,那兩人敵他不過,幾個回合已被他奪過一根槍來。那些人便一擁上來,刀槍齊下。
黃千鶴得了一根槍,如虎生翼,掄動手中槍,指東打西,指南打北,一會兒許多人已躺下一半。餘下的不敢再戰,賣個破綻奪路便逃。那後生起先站在土墩上看廝殺,見自己人都敗了,便大喝道:“你們莫慌,待我來取他。”一麵舞動熟銅棍,奔下土墩,直取黃千鶴。
黃千鶴一看此人棍法純熟,知係勁敵,挺槍相還。兩人一往一來,三十個回合,隻打了個平手。後生忽然變了棍法,將一根熟銅棍使得如風車一般,直逼入來。黃千鶴知棍法厲害,也就改了門路。隻見碗大的槍花四麵繞定了後生,棍槍相擊,的作響,那些人在旁喘著氣,禁不住連聲喝彩。
忽然,後生虛晃一棍,往林子裡便逃。黃千鶴哪裡肯舍,提槍追將過去。後生見他追來,早就端正彈弓,回身便是一彈。黃千鶴追入林子,不知是計,忽聽弓弦響處,迎麵來了一件東西。他輕輕隻把槍尖一撥,的一聲,那枚彈丸早落在地上。
後生大吃一驚,急忙在革囊裡取彈丸,颼、颼、颼,連珠價發了三枚。黃千鶴喝聲道:“來得好。”使動槍柄三枚彈丸一並都撥落在地。後生見兩次失利,急得直跳起來,依舊舞動熟銅棍,來戰黃千鶴。
兩個人都是長家夥,在林子裡使動不便。後生搠了幾下,便搶出林來。黃千鶴還當他想逃,直追過來,喊道:“小雜種,往哪裡走?”
後生在林子外站定了,答道:“今天不是你,就是我,小爺打不過你,就不是父母生的!”黃千鶴隻顧趕,卻不知下麵一絆,撲的翻倒在地,草叢裡伸過兩三把鐃鉤,將他鉤住,脫身不得。幾個那漢子按住身子,縛了一個結實,七手八腳把他拖出林外。
那後生手拽熟銅棍,喝教眾人將這廝抬回村去發落。當下眾人拿過一條花槍,將黃千鶴四馬倒提,抬起來,喝喝吆吆一直往東走過去。
不一會兒,來到一座莊院。眾人將黃千鶴吊在門前一棵楊柳樹上,隻留兩人守著,後生與一眾人俱進莊院內去了。黃千鶴又氣又憤。他本來是倔強不過的人,除了青雲道人之外,從不曾受過人家的侮辱,剛才不過一時疏忽,被他們絆倒,現在他運用真力,隻一用勁,便聽簌簌幾聲,
捆縛的繩索早紛紛斷了,落下地來,一個鯉魚翻身站將起來。看守的兩個人一見,大叫不好,回身就逃。早被黃千鶴搶步趕上,一手一個,抓了轉來,罵道:“好囚囊,往哪裡逃!大爺不打死你,也不能算姓黃了。”
說著,扭住兩人的領項就要撞,兩人殺豬也似地叫將起來。
莊內卻跑出兩人,一老一少,少的便是那個後生,喊道:“莫動手,有話好講。”趕過來把黃千鶴的手拖住。
老者也戰巍巍地趕將來,喘著氣道:“壯士且請放手,老漢有話奉告。”
黃千鶴見說,知有原因,便鬆手問道:“怎說?你們硬誣人為賊,現在又來假作殷勤,究竟是甚意思?要有一句假,看我把你這莊院拆毀了。”
後生笑道:“大哥休要動怒,剛才冒犯了,有話請到裡麵講。”
黃千鶴想:這廝鬼計多端,一定見我本領強,把繩索弄斷了,恐怕打我不過,故想用計來謊我進去,我豈會上他們的當?主意打定,一揮手把老者推倒地上。
後生見狀,勃然怒道:“你這人怎不識抬舉,好好與你說話,你倒這般模樣,看我來拿你!想大師伯也不會有你這樣一個徒弟!”
黃千鶴無暇與他答話,使開門戶,兩人又重打起來。老者在地上爬起來,喊道:“英兒快住手,莫傷了人。”
後生聞言即跳出圈子,遠遠站著,說道:“阿爹莫睬他,待我拿了他去見大師伯,憑他老人家怎樣辦。”
老者道:“不能,不能,你大師伯麵上難看。”一麵仍向黃千鶴道:“壯士休疑心,我老漢這等年紀,豈會騙人!”
黃千鶴見如此,因道:“誰知你們葫蘆裡賣什麼藥?且把拂塵還了我,再與你們說話。”
老者道:“正是為此,請到寒舍坐地,決無他意。”
黃千鶴隻得隨他進去。到堂上,分賓主坐下,老者命人獻出茶來。笑問道:“壯士貴姓大名?青雲道人是令師了?”
黃千鶴好生奇怪,怎麼這老兒也知我師父名稱?想又是那柄拂塵的符號,被他們認識了。因道:“我叫黃千鶴,青雲道人正是我的師父,你問他則甚?”
老者笑道:“這就是了。都是一家人,要不是這一打,哪會成相識?”邊說,邊命人到後麵去叫少爺出來。
一會兒,那後生換了一身尋常裝束從裡麵走將出來,問道:“阿爹,喚我則甚?”卻不向黃千鶴打話。
老者重向黃千鶴道:“老漢姓上官,世居在此,偌大的歲數隻有一個兒子。”說著指了指後生。
後生不耐道:“阿爹,莫與他說這些話。”
上官老者嗬道:“休得無禮!他是你大師伯青雲道人的弟子,姓黃名千鶴。”
後生聽了,忙改著笑容,走至黃千鶴麵前,道:“適才多多冒犯,望大哥恕罪,小弟上官英陪不是了。”說著作了兩個揖。
黃千鶴見如此,忙站起來還禮,並笑道:“都是出於誤會,望英兄也弗怪我。”
上官英到下麵凳上坐了。上官老者道:“怪不得,剛才老漢在草地上,遠遠看你們二人廝打,就知黃兄大有能耐的,我家英兒哪是對手,要不用絆索,英兒還得大敗而歸。”
上官英道:“大哥端的好武藝!我這一條熟銅棍,能擋得了的很少,卻勝不了大哥,往常我的彈子是百發百中,不料今日也吃輸了,我心就慌得緊,末後隻好用絆。可是,先前大師伯未說起大哥,昨天傍晚時還來這裡,今日一早,忽道有要事,須往沈三郎師兄那裡一行。”
黃千鶴道:“實不相瞞,我拜在他門下還不上兩天,今天是奉了師命去連環塢,請五師叔幫忙同破宏光寺,卻被你截住了。我又不曾得罪你們,怎麼無事端端硬向人家尋釁?你們這地方真奇怪,昨天晌午我因走乏了,在林下休息一會兒,哪知一班農夫當我是歹人,用計拿蒙汗藥來陷我。英兄,你想我在外混了半世,哪會看不出人家用意?一時火發,把那些農夫連一個賣酒的打得落花流水,末後就遇著師父。他老人家隻兩句話,我就拜他為師。”
上官英笑道:“大哥今日的事,就是昨日的事,二而一。那班用計陷你的農夫,便是寒舍的佃工。因為從高迎祥以後,地方上平添了許多流寇盜賊,官府自顧不暇,哪有餘閒來替老百姓管事?所以,我們隻得自己留神。佃工們每晚都教他們練一會兒刀槍,左近村戶彼此守望相應,寒舍便是個辦事的地方,一切都聽這裡指揮。凡拿住了什麼賊人,都解至此地發落,小弟在無形中便成了他們的首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