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司的牌子已經掛上,蓋著紅布,正準備開張。馬奇特意穿上了一套當時還比較少見的西裝。
秘書王玲正在前後張羅:“來來來!都站好了,請總經理剪彩!”
馬奇很有點氣派地走上前來:“剪彩前,我有幾句話要對大家說,算是總經理第一次正式給員工訓話吧。”說著,目光向下巡視了一圈。
公司員工並不多,除了王玲、會計小秦——一個老實八交的小夥子外,就是三四個工人。丁小麗也特意衣著鮮麗的來給馬奇捧場。隻是馬奇的助手卻不知跑哪去了,馬奇皺了皺眉。丁小麗與王玲及時帶頭鼓起掌來。
馬奇擺擺手,剛要開始訓話,助手氣喘籲籲地跑來:“馬總!有活,在城南,整整一棟大樓要清潔。”
馬奇高興得顧不得訓話了:“太好了!開張第一天就是一項大業務。給我準備也一套行頭,老總得自己親自上呢!”
“哪有老總上樓做清潔工的。”王玲連忙勸阻。
“我就是什麼都要自己乾!”
助手拿來工具,見馬奇真的要親自上,也跟著勸阻:“老板,這……”
馬奇瞪了他一眼,助手連忙改口:“總經理。”
馬奇招呼了三名工人一聲:“走!”
工人們仍下手裡的鞭炮,拿上工具,踩著三輪車,跟著馬奇後麵就走。
馬奇突然折回,一把扯下紅布:“開張了!” 就帶頭開赴工地。
王玲無奈地望了望丁小麗。
丁小麗檢起鞭炮:“來,我們放。”
馬奇已到遠處,聽見身後傳來劈劈啪啪的鞭炮聲,微微一笑,回頭向丁小麗揮了揮手。
馬奇與三個工人一起用麻繩吊在了大樓的玻璃窗外,開始了興高采烈地工作。
“這是我們的開張樣板,可不能馬虎了!”馬奇一邊鼓動同事,一邊操作著自己發明的模仿釣魚杆的清潔伸縮杆。
工人:“老總,我們的這套‘馬氏清潔杆’還真是挺好使的!”
一個穿著西裝的人掛在半空中擦玻璃,引得樓下許多人住足觀望。
星期天,馬奇帶著“馬氏清潔杆”和“新官上任三把火的工作熱情”嚷嚷著:“小麗,今天總算有空了,我要讓你看看我的‘馬氏清潔杆’的威力。”說著拎上水桶,就要出門上平台。
“你要乾什麼?”丁小麗正做著飯拿著鏟子追出來。
“近水樓台先得月,我把我們這棟樓清潔一下。”馬奇說著。
丁小麗看來是無力勸阻了:“管用嗎?當心點。”
“管用不管用一看就明了,比那些書呆子們整天胡說八道強!”
正說著話呢,樓下傳來扯著嗓子的叫喊:“丁小麗!”
“誰呀?”丁小麗似乎在問馬奇。
“你媽來了!”樓下又喊了一句。
馬奇與丁小麗都是一驚,兩人推開樓道的窗戶,就見汪月花和小和尚早已立在樓下。
汪月花見丁小麗探出腦袋來了,立即將背在背上的口袋扔到地上,惡聲惡氣地叫道:“看什麼,還不來背上去,我都累死了!”
馬奇的臉色立即不好看了,眼睛裡又出現丁小麗熟悉的厭憎:“是你讓他們來的?”
“我沒有。”丁小麗連忙辯解。
“你沒有?”馬奇產生了不妙的聯想。
馬奇賭氣要上樓頂,丁小麗一把揪住馬奇:“你就彆上樓了!”
丁小麗懇求引發了馬奇的怒氣:“你——?計劃得真周密呀!”
“我真的沒叫他們來!” 丁小麗哀憐地看著馬奇,希望馬奇相信自己,
馬奇報以一臉冷笑。
“馬奇——,我真的一點都不知道!”丁小麗死死地抓著馬奇,如果眼睛能說明清白,丁小麗會把眼睛拿出來給馬奇看!
馬奇甩開丁小麗的手:“我要上樓頂去清洗。”
汪月花等不及了!煩躁地仰著脖子叫喚起來:“死丫頭!你快點呀!你老娘大老遠的背來。還得給你背上去啊?!”
小和尚已經衝上了樓梯,衝到了丁小麗和馬奇的麵前,一邊繼續倒著上樓,一邊衝著丁小麗和馬奇做出各種粗俗而又奇怪的模樣。
丁小麗還在樓道裡懇求著“被欺騙,被傷害”堅持要上樓頂清洗房屋的馬奇,可馬奇鐵青的臉色和不予回應的態度讓丁小麗明白母親的突然到來,使她陷入了有口難辯的困境。她不能期望太多了,她再一次地寄希望於時間:“馬奇,給我一點麵子好嗎?真的不是我叫他們來的!你會了解一切的,可現在你就給我一點麵子!”丁小麗哀求道。
馬奇強忍住憤怒,看著牆壁:“我給你麵子,誰給我麵子啊?真有你的,說說看,你還做了什麼安排?”
“實在對不起!什麼你都會清楚的,你不是也曾經不相信二月裡會有蚊子的嗎?我發過誓的,什麼都不隱瞞你,回家,好嗎?”丁小麗提示著總算讓馬奇感動過一回的情節,趁馬奇的犟勁稍微鬆懈的片刻,將馬奇拖向自家的門口,同時叫住已經眼看就要爬上樓頂的小和尚:“小和尚,你彆亂跑!”
小和尚扒著樓梯欄杆問:“你家在哪裡?”
“你等著我去把媽接上來。”丁小麗招呼小和尚。
“你家在哪裡?”小和尚轉過身來往下跳了幾級樓梯。
丁小麗鬆了一口氣,回身再看一眼馬奇,見馬奇總算已經回到了自家的門口,閉上眼睛暗自慶幸,這才得空下樓去接母親。
小和尚隨後就急衝衝連拐幾道樓梯,衝到馬奇身邊:“哎,這裡是我姐家嗎?”
馬奇見到這個賴皮男孩就有一種難以遏製的厭惡。
“這是我姐的家嗎,啊?”小和尚又問。
“滾蛋!”馬奇吼道,伸手將小和尚往旁邊一撥:“什麼你姐?”
小和尚雖然鬨了一個大紅臉,但決不是誰嚇唬得住的,身手矯捷地克製了馬奇的一撥,以手撐住門框叫了起來:“這就是我姐家!”說著竟然擠開馬奇,自己衝進了門。
丁小麗見到母親雖然表示不出歡迎,但也不便埋怨,隻得背起山芋袋來帶著母親上樓:“你怎麼來了?”
“老娘上女兒的門還要看日子嗎?”汪月花氣派很足。
“怎麼不先來封信,我也好去接你。”
“接什麼?現在我還走得動。”說著,他們開始上樓。
“樓梯你慢一點。”丁小麗回頭關照母親,怎麼說也是母親來到了自己的家啊!
“我問你住哪裡?怎麼人家都說叫我找什麼馬奇?”
“彆問那麼多了,當心腳下。”
汪月花一進女兒家門就樹大馬大,橫不拉岔地一屁股坐到沙發上叫起來:“累死了,”又問小和尚:“你不累嗎?”
小和尚搖頭晃腦,東瞅西瞧,沒有一刻安寧,也沒有回答母親的問話。
汪月花叫丁小麗:“可有水喝?”
小和尚早就想玩桌上盛水的玻璃瓶了,見汪月花這麼一問,便立即回應道:“我來給你倒!”說著腿就跪到椅子上,伸手就來抓瓶,手抓到了水瓶,腿卻滑下了椅子,嘩啦,人倒瓶碎。
汪月花跳起來揪住小和尚,劈臉就是一巴掌:“不叫你來你非要來!誰叫你多禮了?”
這一切把站在書房門後的馬奇看得直發愣。
丁小麗連忙撿玻璃,拖水。小和尚的手卻已經伸向了電視機。
馬奇忍無可忍,大喝一聲:“不要亂動!”
這一聲喝叫,把屋裡的每一個人都嚇得一哆嗦。哆嗦之後,汪月花問丁小麗:“這個人是誰呀?”
馬奇負氣搶答道:“清潔工!”
“清潔工是乾什麼的?”汪月花瞄了馬奇一眼問。
“拖地掃廁所!”
汪月花一聽就滿臉鄙棄地笑道:“拖地掃廁所也凶巴巴的,就是奇怪!”說廁所就內急,內急就伸手解褲帶:“廁所呢?”
“你乾什麼?”丁小麗已經無地自容了。
“問得真新鮮!廁所能乾什麼,拉屎,撒尿!”
馬奇實在忍無可忍,憤然出門。
丁小麗扔掉拖把就追出門去。
丁小麗死命地拉住馬奇哀求道:“你彆走!”
“她以為這裡還是你們家的小飯館嗎?”馬奇氣急反笑。
“我真的不知道他們會來。我比你還要難過。”丁小麗申辯道。
馬奇忽然想起了什麼,冷笑道:“難怪前幾天問起我家父母來!”
“請你相信我,好不好?”丁小麗晃動著滿臉惡意的馬奇。
“你可以當個很不錯的演員!”馬奇不為所動並反感丁小麗的搖晃。
“我發誓,馬奇。”丁小麗兩眼盯著馬奇。
“馬奇?下一步該怎麼樣?女人!”馬奇一聲冷笑。
“你彆這樣,你彆走。”丁小麗眼淚是不能不擦了,可撩起衣服擦眼淚的樣子又一次刺激了馬奇。
馬奇又是一聲冷笑:“就象你這樣一個小女人,居然也樣樣打算,這世界上還有放心的地方嗎?”說出這話之後又變得有點自怨自艾,“人家說我下流看來是一點也沒錯啊!”說完摔開丁小麗,就再也沒有回頭。
丁小麗被馬奇摔得連連後退,靠到牆上,無奈地嗚咽道:“你走,你走!”
丁小麗太清楚了,馬奇現在的反應不是因為她母親的突然到來,而是因為事先他全不知道。馬奇恨女人耍弄心眼,恨人與人之間的不誠實。他倆之間視為性命一樣重要的互信才剛剛建立起來,還十分稚嫩,完全經不起懷疑!
等丁小麗強行收拾好自己的哀傷走進家門時,小和尚已經打開了電視機。
“咦,你家的電視怎麼有顏色?”小和尚見姐姐回來頑皮地問。
“媽媽呢?”丁小麗沒有見到汪月花問小和尚。
汪月花在衛生間裡答道:“你恐怕是錢多得用不掉了,這個地方也不臟,還要專門請人來清掃。你把那用不掉的錢給我多寄點,我來給你掃。”
“你在乾什麼?”丁小麗走向衛生間,見汪月花正在打掃衛生間。
“怎麼?我掃得不乾淨?”汪月花問,直起腰來指了指外間的口袋又說:“山芋是新下來的,你去把它蒸上。”
“飯已經好了。”
“哎,你這裡不冷,我洗個澡,身上癢死了!”汪月花的確有回家的感覺,說著就要脫衣服。
“你還沒弄水呢。”丁小麗又不能說出自己的反感。
“你給我弄盆水也冤了你?”
丁小麗阻止不住,也沒有理由阻止,好在馬奇走了,不然——,丁小麗給母親放水,試好水溫,見母親脫得差不多了,叫道:“你等我出去了再脫!”
汪月花十分驚訝:“你不是從我肚子裡拉下來的嗎?”
丁小麗匆匆逃出衛生間,拉上了門,無力地靠在門上。
一種難以遏製的厭惡直衝丁小麗的腦門,這樣粗鄙的話語丁小麗並從小就聽,可謂耳熟能詳。可這是她與馬奇兩個人的地方,這裡的一切都記載著她與馬奇的故事,在這些故事裡,每一行都寫著丁小麗掙脫粗鄙的艱難曆程!
星期天的公司裡,空空蕩蕩。馬奇開門一進來,就跌坐到沙發裡。
馬奇的確是被傷害了,被傷害在他沒有準備的時候,被傷害在他已經解除了戒備的地方。他原本不信任女人,也沒有指望女人信任他,花了三十八年時間,馬奇自以為付出了諸多屈辱的代價後,已經結束了人生的泥濘;可以以丁小麗為起點,從較低處起步,由信任開始從而實現自己認為是真誠的生活。可今天他看到了什麼?這個世界上他唯一可以信任的人,竟然也算計了他!
小和尚在沙發上忽上忽下地看電視,津津有味。
汪月花正在洗澡,水聲和不時傳來的牛喘吹氣聲響更讓人驚心動魄。
丁小麗走進廚房,將飯菜重新整治,就聽汪月花在叫小和尚!小和尚正被電視所吸引,懶洋洋地應著:“什麼事?”
“來給我擦擦背!背上我洗不到!”
小和尚嘴裡答應著,眼睛離不開電視,一隻腳伸出去像是準備起身挪步。
丁小麗放下鍋鏟,喝住原本也不願給汪月花擦背的小和尚:“看你的電視!”
“小和尚!”汪月花又叫了。
“哦。”小和尚答應著站起來。
“你快點!”汪月花命令著。
丁小麗推開小和尚,走進衛生間:“我給你擦。”說著絞起一塊毛巾。
汪月花坦然接受:“你還不一定有小和尚有勁!”
“小和尚大了!”丁小麗婉言相勸。
汪月花迎頭斥責道:“說的是屁話!再大也是我身上掉下來的肉!”又嫌丁小麗不夠力,“你重點!要不還是叫小和尚來!”
馬奇正在乾活。
馬奇一離開丁小麗就立即回到了從前,憂鬱、沮喪、心碎,漂著看世界。世界都在他的屁股底下,推動他漂移的是他為自己安排的一場又一場的體力勞動。
彆墅的女主人粉嫩粉嫩的一張臉上抹著厚厚的粉,看不出年齡,鬆鬆地披著一件袍子,隔著玻璃盯著馬奇乾活。
“我不是小偷!”馬奇被盯得煩了。
“對不起,看來我不是英雄,今天的外牆和玻璃總共一百五十塊!”彆墅的大門在馬奇身後關上,馬奇回頭望了望高大氣派的門牆,把手裡的工具袋往三輪車上一扔,點了點錢,又用抹布擦了擦手,臉上泛出了自嘲的笑容。騎上三輪車,默默離開
快下班了,小譚不知從哪裡得知了馬奇的不幸,專門到“三原色清潔公司”來表達慰問。她一進門,秘書王玲就迎了上來:“請問是預約的嗎?我們要下班了。”
小譚斜了她一眼:“找你們馬老板。”見王玲有阻擋的意思,又補充了一句:“有業務要談。”王玲隻好讓她進了馬奇的辦公室。
馬奇看見小譚進來,頭也沒抬,仍舊懶懶的靠在沙發上想他的心事。倒是小譚注意到了沙發上的鋪蓋,有些誇張地歎了口氣:“不是我說你什麼,你這樣降格以求,以大學老師的身份找一個鄉下妞做老婆隻能是自取其辱。”
“我就是喜歡自取其辱。”
“因為空虛?”
“對”
“無聊?”
“太無聊!”
小譚撇撇嘴,居然有些語重心長起來:“誰不空虛?誰不無聊?但擺脫空虛與無聊的方法是不斷向前而不是退縮。”
馬奇打斷了她的說教:“你怎麼樣?好象已經不無聊了。”
小譚有意在馬奇眼前炫耀地展示著手上碩大的金戒指:“剛剛訂了婚。”
“哦?”馬奇有點惡作劇:“他比我怎麼樣?”
“他嘛,也是開公司的,但比你的款大。就是特彆忙,什麼鋼材啦,彩電啦,ABS啦,沒有他不做的,整天滿世界飛來飛去,不像你還要在家坐著等活乾。”
馬奇揶揄地:“哦,原來是位款爺,失敬。我聽說,做大款的老婆難免都有些寂寞。”
小譚斜眼看著馬奇:“他前天剛從北京回來,昨天又去了深圳。”
丁小麗正將燒好的酸菜魚裝進送飯用的保溫盒。準備給馬奇送去,剛準備出門,汪月花疑惑地叫住了她:“這麼晚了,你這是……”
丁小麗沒好氣地:“我的事你就不用管了。”
丁小麗用鑰匙開門進來,發現屋裡沒有馬奇的身影,辦公室裡又是鋪蓋又是快餐盒,亂七八糟,便開始收拾打掃起來。
馬奇已經和小譚上了床,顯然已經完事了。
馬奇的眼神依然空洞,習慣性地拿起一支煙就要點,小譚連忙阻攔:“哎,他不抽煙的,這裡不能有煙味。”
馬奇仍下煙,穿衣起身。
馬奇仰天長歎而出:“女人,又是一個女人!”
丁小麗已經把辦公室整理得乾乾淨淨,坐著看書等馬奇。
馬奇終於回來了,丁小麗極力地表現出熱情又確保不使馬奇反感。
“回來了?”丁小麗伸手要接過馬奇手裡的皮包。
“你不陪你媽?”馬奇的確沒有當日的火氣了。
丁小麗覺得開頭不錯,想開個玩笑和進一步緩和一下氣氛:“你住這裡?卻讓我住家裡?——”
“這不很好嗎?”沒等丁小麗說完,馬奇便接上來調侃了一句。
“真叫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正好倒了個個!好象你被我趕出了家門似的。”丁小麗像是被鬼魘住了似的就覺得這話幽默,非把它說出來,可話一出口,馬上自己也就感到了可能並不幽默,甚至還有些輕浮,想要修正已經來不及。
就聽到馬奇一聲冷笑:“這就是女人的高妙之處。”他被刺傷了!
丁小麗暗怨自己不是幽默的料,彆開玩笑了,連忙問馬奇:“餓了吧?吃吧,你最喜歡的酸菜魚,保著溫,還是熱的!你洗手了沒有?”
“彆忙了。”馬奇說,“回去陪你媽吧!”
丁小麗試探著倒了一盆水遞給馬奇洗手,見馬奇今天還就是寬和,便不想冷場,又請求道:“你就寬宏大量一點吧!”
“我不是讓了嗎?”馬奇說,沒有叫喊,也沒有怒視。
丁小麗更大膽了,有點撒嬌地想拉馬奇洗手,馬奇不讓,也隻是躲閃,沒有不高興時的推與甩。丁小麗再拉時,馬奇也還是推開,並不用力。丁小麗以為馬奇已經諒解了一切,內心裡已經歡喜她來,表麵上還要故做些姿態,便大著膽子撲到馬奇懷裡,馬奇一個趔趄,像是經不住這樣這樣溫柔的一撲。
就在這時一股香水味直衝丁小麗的鼻腔。
“什麼味?”丁小麗抬眼問,完全是下意識的。
“哪裡有什麼味?”馬奇被捉到了痛處,不敢對視,聲音發軟。
丁小麗發現了馬奇衣領處的口紅,發癡地鬆開擁抱著馬奇的雙手:“你——?”
馬奇惱羞成窘,手足無措,弄弄挎包,又拉拉門鎖,想說什麼又開不開口,見丁小麗
默默無聲地背過身去,心裡害臊,嘴裡卻耍起無賴地叫道:“哎呀,我就是這樣了。你難過什麼?”
丁小麗卻出人意料地轉而撲到馬奇懷中,道歉道:“對不起,是我不好!”
馬奇大惑不解。
丁小麗伸手就脫馬奇的衣服,馬奇害怕了,後退一步問:“你乾什麼?”
丁小麗堅決地把馬奇的衣服脫下來,立即就洗,邊洗邊流淚。
丁小麗與馬奇默默地擠在沙發上,誰都不說話。
丁小麗與往常一樣準備上班,卻被母親汪月花叫住了:“哎,我這來都快二十天了,你就不能陪我逛逛街嗎?”
“最近不是特彆忙嗎。”
“我要回去了。”
“既然來了,就再呆幾天吧。”
“金窩銀窩不如家裡的狗窩!都說城裡好,我還就是過不慣!整天關門過日子,鄰居對麵都不答腔。”
“這裡是沒人陪你打麻將!”
“我還一直都不敢問你。你這是已經結了婚呢,還是有人養了你?”汪月花大概看出了丁小麗的一些不對勁。
“我自己就養不活我自己了嗎?”丁小麗在母親麵前顯得自信又自在。
“可你好象有男人啊!”汪月花說得直率。
“你不是說女人就是陪男人的嗎?”丁小麗頂撞道。
“陪男人也得有個陪法!要明就明,要暗就暗,你可彆不明不暗地掛著。”汪月花叫道。丁小麗開始煩躁起來放下提包:“我今天不上班了,陪你逛街,讓你買好東西回家。”。小和尚不願意回家,汪月花教唆道:“你就留你姐這裡吧。”同時提醒丁小麗“都是你
老子留的禍根,也彆都害我!”
小和尚見母親要走隻留自己,大叫一聲:“我不乾!”又帶翻了椅子。
公司裡的人員進進出出,業務電話響個不停。
丁小麗一進門,女秘書王玲就迎了上來:“喲!老板娘,來見馬——老板。”
馬奇聞聲從裡邊走了過來:“出什麼洋相?”又問丁小麗:“上班時間,你來乾什麼?”
王玲以為馬奇是故作姿態,偷偷抿嘴一樂。
馬奇瞪了她一眼,王玲連忙退出,還特意關上了辦公室的門。
丁小麗巡視著辦公室。
“有什麼指示?”馬奇問。
丁小麗翻了翻沙發上薄薄的被子,看得心酸:“天涼了,回家住吧。”
馬奇說這就來氣:“我有家可回嗎?”
丁小麗趕快告訴馬奇:“最遲明後天他們就都走了!彆生氣了,她是我媽,不是彆人。我又能怎麼辦呢?”
“是啊,誰對自己的命有辦法呢?”馬奇突然感歎起來:“也許我就是一個光棍的命。”
不知觸動了什麼情緒,馬奇的態度頓時溫婉,給丁小麗倒了一杯水。
丁小麗想進一步得到馬奇的理解,並徹底化解讓人發悶的窘境:“要不你今天就回家去,大家見見。就算給我一個麵子。怎麼說她也是我媽呀!”
“你還彆說,就你媽還真不一定願意見我呢。”馬奇自我解嘲道。
汪月花正在收拾行李。
丁小麗:“媽,今天中午,家裡人一起吃個飯再走吧”
汪月花有些奇怪:“這幾天,不是天天家裡人一起吃飯嗎?‘
“我是說,叫我丈夫回來一起吃個飯。”
“你丈夫?
“對,就是那個馬奇。”
汪月花叫起來:“你說什麼?馬奇?是你丈夫?”
“我們結婚也很突然,都不願意驚動家裡人。”丁小麗解釋說。
“就是那天我來的時候遇到的那個掃廁所的?”汪月花叫道。
“他跟你說著玩的。”
“那他是乾什麼的?”汪月花追問。
“他原來就是這個大學的老師,現在自己開公司。”
“哼!我看這個男人不像好人!”汪月花一點也沒有說笑話的意思。
丁小麗不滿母親對馬奇的輕視:“你知道什麼男人叫好人?!”
提起了馬奇,汪月花一刻也不能忍受了:“好,算我這話沒說,反正是你跟他過日子。你現在就送我走!我一刻也不呆了!”說著加緊收拾起東西,繼續冷嘲熱諷道:“我以為你嫁個什麼好男人呢,原來就是那個說自己是掃廁所的人?老氣橫秋的,沒模沒樣的,恐怕還是要錢也沒錢的吧!我不在這裡粘你了!老母豬還債,醜人作怪,就那人,我看,怕還是個死都瞧不起窮人的壞東西呢!我走,馬上就走!”
丁小麗真的生氣了:“他礙你什麼了?好,我現在就送你走!”
汪月花找出口袋就要出門:“小和尚,我們走!彆在這礙人眼。”回頭望了一眼丁小麗,眼圈突然紅了起來:“彆怪你老娘嘴壞,跟這個男人,有你這一輩子的苦吃呢。”
載著汪月花和小和尚的車緩緩開出車站。丁小麗站在車下送行,可汪月花連看都不看她一眼,隻有小和尚將腦袋探出窗外,顯得對城市有很強的依戀。
車開遠了,隻剩丁小麗孤零零地站在臟亂的車場上,既空落又有無比的輕鬆。她轉出鐵門,來到車站廣場,無意中又走到了當年在車站給馬奇打第一個電話的電話亭。
電話亭邊,賣包子的火爐還在。隻是小老板老了一點。丁小麗觸景生情,情不自禁地走過去,抓起了電話給馬奇撥號:“喂!馬奇嗎,你猜我在哪裡給你打電話?”
“又搞什麼花頭?我很忙呀!”
“就是我第一次打電話給你的地方。”
“車站?”馬奇疑惑。
“是車站。”
“你跑車站去乾嗎?”
“給你打電話啊。”丁小麗儘量溫柔。
“你——?”馬奇的口氣也和緩了許多。
“當年,給你的電話,我打了兩天。”丁小麗進一步讓馬奇覺得他自己重要。
“是啊,今非昔比,你勝利了!”馬奇又要岔道了。
“我把我媽和弟弟都送走了。”丁小麗不得不直截了當。
“乾嗎要送走?”
“你回家吧!”
“再說吧,好了,我要出去乾活了!”馬奇把電話掛了。
丁小麗對著話筒還在叫:“喂喂。馬奇。喂喂,馬奇!”
小老板叫起來了:“哎,那邊早掛了!五毛錢。”
丁小麗放下電話付了錢,竟還到當年的包子鋪上買了一個包子吃起來。
丁小麗發了瘋似地將家裡家外收拾得煥然一新,把那本永遠也看不完的《紅樓夢》重新習慣地放到床頭。又將自己收拾利落,還做了一點打扮後,下定決心去找馬奇回家。
女秘書王玲有點悲天憫人的接待丁小麗:“找馬總吧?他不在。”
“是嗎,他什麼時候回來?”
“說不準的。你喝水嗎?”
“謝謝,不喝。”丁小麗在思量著怎麼辦。
“要不你就在這等,晚上他總歸要到辦公室來的。怎麼?聽馬總說你好像是把鄉下家裡的人都弄到城裡來了。他沒地方呆了。”
雖然丁小麗對馬奇胡亂訴苦很吃驚,但還是三緘其口,默默點頭。
王玲突然對丁小麗產生了好感,這一刻的好感維係了她們一生的友誼:“你走嗎?”
“請你轉告他我來過了。”丁小麗說著準備離開。
王玲向她使了一個眼色,是說馬奇在屋裡。
丁小麗感激地向王玲點了點頭,但還是離開了。
王玲追上丁小麗,在她耳邊耳語了幾句,丁小麗再次感激地向王玲點了點頭。
丁小麗剛一離開,馬奇就從房門背後走出來。他責怪王玲:“你怎麼那麼多嘴?”
“不是你自己說的嗎?”王玲不接受馬奇的指責。
“今天晚上你乾什麼?”
“彆問我了!想想你老婆吧!做女人跟在男人後邊追,也夠慘的了!”王玲同情心十足。
“到底是我慘還是她慘?”馬奇叫道。
王玲回給馬奇的是一個挺僵化的媚眼:“看不出你有多慘!”
馬奇從這個女人眼裡看出了對另一個女人的同情,也覺無趣,悻悻出門找事做去了。
馬奇回到公司時發現等待他的不再是王玲而是丁小麗了。
“王玲走了,”丁小麗低著頭說,“你回家看一眼,不稱心你就再出來!”
馬奇跟在丁小麗身後進屋,深深地吸了口氣:“什麼味?這麼香!”
丁小麗微微一笑。
屋裡整潔一新,這是馬奇有所預料的,可是當他的視線落在一塊從未出現過的潔白的桌布上時,卻莫名地感動起來。
丁小麗一刻不停穿梭在家中各個角落,又拿衣服,又拿鞋子,又開碗櫃拿菜肴,又開龍頭放熱水,把馬奇推進衛生間的浴缸,同時一直在說,始終沒讓馬奇開口:“凡是我媽媽他們在這裡用過的東西,都全部換洗了,床單是新買的,你的書房我沒讓他們進去過,杯盤碗筷我都重新拿了一套出來。以後,你會知道我不會隱瞞你任何事情,現在我懇求你留在家裡。下午,我去找你之前已經洗過澡了,你需要洗嗎?我來給你放水。樓房,玻璃讓你清潔了,自己怕是還得彆人來清潔吧,你先泡著,一會兒我來給你擦背,是先吃還是先洗,先洗?也好,洗過再吃。”
馬奇泡在浴缸裡,微閉雙眼,籠罩在熱騰騰的水汽中。
丁小麗拿著一塊毛巾進浴室來給馬奇擦背,望著浴缸裡的馬奇,突然眼睛裡燃燒起火焰,毛巾掉到了地上,馬奇有些詫異地轉過頭來,丁小麗一反常態地主動地撲上去,抱住了馬奇。
浴室外,還可以聽見丁小麗氣喘籲籲的聲音:“告訴我,其他女人是不是這樣?我以前隻是怕你……我想叫,可以嗎?你不會說我吧?啊?”
“你叫吧。看看你今天能變成個什麼樣的女人。”馬奇慫恿著:“叫啊!!”
一聲嚎叫帶著濃濃的汗氣。
丁小麗趴在馬奇的胸口睡得香甜,馬奇愛憐地撫摩著丁小麗的頭發。
這一夜,丁小麗真正完成了從姑娘到女人的轉變,此刻,馬奇的胸口還在冒煙,他也許還沒意識到,自己已被烙上了注定再也不能忘懷的烙印!
丁小麗完全一種少婦風韻,對著辦公桌上馬奇的照片發呆。
丁小麗決心要讓馬奇從各個方麵重新認識自己,她想到了自己剛剛完成的廣告,馬奇的生意也同樣需要廣告的推動。如果自己為馬奇策劃出富有特色的廣告,幫助他發展公司業務,馬奇一定會對自己更加刮目相看。
汪總編進來,見丁小麗一副思索的模樣,笑道:“丁主任,你可了不起了!剛剛廠家來電話說你的廣告效果很好!哎呀,你是不是又有什麼創意呀。”
丁小麗下意識地點點頭。
“那就不打擾了。”
丁小麗仿佛從沉思中驚醒:“哎,汪總編——!”
“沒什麼事,你忙你的吧!”
“我就是在想一個題目。說給你聽聽吧!”丁小麗謙虛地說。
“好啊,我給你參謀參謀!”
“是這樣,有個大學老師,停薪留職下海,開了個清潔公司——”
汪總編還沒等丁小麗說完就激動地叫了起來:“有這事?太好了!知識分子打破體製的約束,靠自己的勞動做生活的主人,新生事物啊!登出來絕對有轟動。”
丁小麗全副武裝地來到這,又架燈,又配景,拍得不亦樂乎。
“哎,你這跟馬總說過嗎?”王玲問。
“先不要告訴他。”
“他就在對麵,你還是先跟他說吧。”王玲擔心有事。
“行,你帶我去!”丁小麗本不想告訴馬奇的,可更不想讓馬奇的下屬覺得自己有僭越馬奇權威之嫌,於是由王玲帶著來見馬奇。
馬奇正吊在樓房的高牆上擦大玻璃呢。
丁小麗乘機對王玲說:“彆叫了!會影響他工作的。”立即開動機器不停地拍照起來。
牆上的馬奇也看到了,以為丁小麗不過是要留幾張照片,並沒有在意,還配合著做了幾個高空動作。
丁小麗將新印的樣報拿來給汪總編看。
“你這一下是一舉兩得了!這一期出來,一定會有不俗的反響。”汪總編對丁小麗這一創意很是讚賞。
一上班,王玲就將印有《昨日大學老師,今朝清潔工人》大幅配文字照片送到馬奇辦公
室:“你看你老婆想得多周到,廣告都給你登出來了。這麼大的版麵,這下你可要成名人了,整個公司都會出名。”
“廣告?誰叫她做廣告的!”馬奇挺驚訝。
“我現在不相信你的話了。你不想做廣告,你老婆會沒事找事?還有這照片上邊的姿勢不是你擺的嗎?”
馬奇接過報紙一看,亦喜亦驚。
“還是你老婆好吧?”
“我沒說她不好!”
“不打自招了吧。” 王玲莫名其妙地含酸。
助手進來報告馬奇:“馬總,這一會兒就接到五家預約,點名要找您馬老板,怎麼回事呀?我們怎麼安排?”
“還真有這樣的效果?”馬奇問自己。
“怎麼安排呀?”助手又催問。
“有業務不好嗎?接下來,乾呀!”馬奇叫道。
“人手可能不夠。”
“招呀!還有工具,也要添置。”
“高興了,還不趕快打個電話謝謝夫人!”王玲麵帶譏諷。
馬奇也情不自禁地高興和感激起來:“這個小東西!”
“真肉麻!”王玲譏諷道。
正說話呢,兩個記者進來問:“誰是馬奇先生?”
馬奇剛剛說明自己就是馬奇,又來了一個問,“誰是馬老師?”
馬奇剛說“我是“,又來了三個記者:“這是叫什麼三原色清潔公司嗎?”
一位一直在一旁觀察的老記者,擦了擦光亮的腦門問馬奇:“你這個大學的老師是怎麼想起來當清潔工的?”
另一名記者答腔道:“你們學校看到這報紙會高興嗎?”
說曹操,曹操到,王書記來了,手裡拿著報紙:“馬奇!”看見滿屋的記者,皺了皺眉頭:“各位記者,對不起,請出去一會,我是馬奇老師學校的領導,有事要跟他談。‘
記者剛退出,王書記就敲著報紙嚷嚷起來:“你是非弄得大家都難堪呀!馬奇!”
“這有什麼嘛?”馬奇覺得挨不著誰的事。
“你的留職停薪的報告學校還並沒有批呢!”接著就是王書記的一通分析利害:“你想想看,現在全國都在興起尊重知識,尊重人才的高潮,我們江東大學裡,受黨多年教育的青年骨乾老師,卻流落街頭,清潔樓房玻璃。那麼,人們不禁要問,江東大學是怎麼對待知識分子的,是不是要與中央精神背道而馳了?”
馬奇負氣地:“江東大學有的是人才,你們不是都在重用著嗎?”
王書記:“馬奇呀馬奇,你有情緒,可總不能拿一個知識分子的聲譽開玩笑吧?一個大學老師,做了清潔工,又有什麼可光榮的呢?要這樣大造聲勢?我可以告訴你,報紙一出,學校就接到來自各界的質詢,問我們學校怎麼會出了這麼一個隻會會向‘錢’看,忘卻根本責任的知識分子的敗類?哦,人家說的‘向前’是金錢的‘錢’。”
馬奇剛才還十分興奮的臉上驟然陰暗,最後他推開門來,極無風度地撥開人群,衝出門去。
馬奇一口氣來到丁小麗的辦公室,將一張報紙拍到丁小麗麵前:“是誰給你權利這樣做的?”
丁小麗大驚失色:“怎麼啦?”
“我不過想一個人找份差使鬼混,不想招誰惹誰!”馬奇叫道。
“你小聲點!”
馬奇抖著報紙叫得更響:“我說話你都嫌大聲,你(指報紙)把文章照片弄得滿天飛,這又算是怎麼回事?”
丁小麗不得不直說了:“我隻是想幫你,讓你高興!”
“我高興?”馬奇苦笑一聲坐了下來:“你真膚淺。就算沒有什麼學校,沒有什麼社會,沒有無處不在的談話,你真的以為我馬奇落到掃地擦玻璃的份居然會高興?”
丁小麗站起身來:“擦玻璃怎麼了?靠勞動養活自己,這丟人嗎?”
馬奇大怒:“你是不是還想把我弄到你那個鄉下老家去種地,和你們一家人打打鬨鬨過一輩子?”
門外已經有編輯部的同事聽見響動,來看究竟。
丁小麗關上門,用央求的語氣:“馬奇!”
“哦,你也知道丟人?你也怕人背後議論?那怎麼不想想我呢?你要一鳴驚人,邀功請賞,做大記者,彆拿我墊背嘛!”
“對不起,我沒想到會弄成這樣,晚上回去再向你道歉好嗎?”
“道歉?你拿什麼道歉?”
“求求你,彆在這鬨了,以後我再給你慢慢解釋。”
“沒有以後了!”馬奇怒氣忡忡地摔門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