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嶺山脈東西走向,山勢雄奇,當世少有。山脈腳下,有一山村,名叫朝霞村,村子不大,村民大概有百十來口的樣子。這裡分屬綿州管製,但因為離縣城較遠,州府也就每段時間來一次,收一收應該的費用,平時很少來這裡。這裡的村民大多靠種田打獵為生,農戶家的孩子很小就開始乾農活了。
此時正值晌午,朝霞村外走來兩人,正是上山砍柴歸來的秦天揚和虎子。二人進了朝霞村,笑嗬嗬的和周圍的人打招呼。虎子家住在村口,走了幾步便和秦天揚道彆回了家,走的時候還不忘從秦天揚肩上拿走一摞柴火。
秦天揚苦笑一聲,收拾好乾柴,正要回家,卻見對麵一老者風風火火跑了過來。秦天揚將手一揮,笑道:“劉大爺,這麼著急是要去哪裡啊?”劉大爺急急跑了過來,險些一個趔趄栽倒在地,秦天揚趕忙上前攙扶著,卻聽劉大爺氣喘籲籲道:“天揚,快,快回家,張惡霸在你家鬨事呢。”
秦天揚心裡一驚,將劉大爺扶到一邊做好,拔腿便跑。不到片刻便跑到了自己家門前,隻見院子之中站了數人,吵吵鬨鬨不知道說些什麼。秦天揚穿門而入,推開人群,嘴裡喊著:“讓讓,讓讓。”接著便是擠到了人群前麵。
小院的石台上正坐著兩人,一個人身子佝僂,頭上蒙著汗巾,臉上怒氣未平,正是秦天揚之父,秦老爹。而在秦老爹身後站著一中年婦人,粗布大衣,麵帶倦容,卻是秦天揚的母親了。
人群的另一邊,正站著幾個人,灰色衣衫,弓著背,正對著一黃色衣衫的胖子點頭哈腰。秦天揚細細一看,那黃色衣衫的胖子不是彆人,正是村東的惡霸張萬福。這張萬福仗著自己是縣府府衙裡捕頭的小舅子,自己在村裡橫行霸道,少有人敢頂撞於他。此刻出現在這裡,看來是要欺壓良善了。人群中已經有人發出歎息。
“爹,娘!”秦天揚一聲高叫,分開人群走到了秦老爹身邊,低聲問道:“爹,怎麼回事?”秦老爹坐在石台上,沒有說話,隻是抱著秦天揚的腿。秦天揚母親歎了口氣,過來摸了摸秦天揚的頭。
“哼!”張萬福低了低頭,拿眼瞅了秦天揚一眼,臉上橫肉一抖,冷笑道:“怎麼回事?你們家欠我的田租還沒有給,就這麼回事!”說罷身邊的嘍囉就是起哄,頓時聒噪一片。
秦天揚家沒有田,種的田都是從張萬福家裡租借的,這裡很多村民也是從張萬福家租借的,正因為租借的,所以每個月都要給張家交田租錢。但是秦家這個月的田租已經交過了。秦天揚想到這裡,心中一怒,叫道:“我家的田租不是前天剛交過麼,張萬福,我看你是想錢想瘋了吧!”
一個十歲的孩童竟然張口嗬斥這惡霸,眾人皆驚,隻見張萬福眼神一冷,嘴角抽搐,身邊一仆人早已大喝一聲:“野小子,大膽!”聲音剛落,一個箭步衝了上來,抬手便是一個巴掌扇在了秦天揚臉上。
“啪!”的一聲讓周圍嘈雜的人群都安靜了,“孩子!”秦母失聲尖叫,秦老爹也是猛地抬頭,惡狠狠的看著那下手的仆人。
那仆人還要再打,卻見秦老爹眼神凶狠,心中感到有些害怕,舉起的手掌猶豫不決,不敢打下。
“好了。”張萬福突然發話,那仆人退到了身後。張萬福冷笑道:“小孩子家懂什麼,這個月收成好,田租當然要漲,其他租戶都交了,你們要是不交,對彆人豈不是不公平?”說到這裡,張萬福斜眼看了一下秦老爹,道:“再給你半個月的時間,老秦,要是到時候你還不交的話,嘿,彆怪我下手狠了!”說罷冷哼一聲,一揮手,帶著眾仆人遠去了。
人群之中多有歎息之聲,但這裡的村民平時就是自給自足,誰也沒有多餘的錢來幫助秦家了,不一會兒,也都四下去了。
“孩子,你痛不痛?”秦母忽的抱住了秦天揚,眼眶一紅,眼淚便已經滴了下來。秦老爹默默歎了口氣,低著頭,什麼也沒有說。秦母嗚咽一聲,忽的一推秦老爹,叫道:“當家的,你倒是說句話啊。”
秦老爹猛地站了起來吼道:“我說什麼?我能說什麼?難不成我去找那惡霸理論?”說罷狠狠啐了一口,抬腿走到了庭院之中。沉默一會兒,卻聽秦老爹緩緩開口道:“天揚,你要怪,就怪你爹我沒用。沒辦法,隻能讓你受苦了。”
秦母還在哭泣,卻聽懷中傳來笑聲:“爹,娘,你們這是在做什麼?我沒事。”說罷,秦天揚掙脫秦母的懷抱,看著老爹日益佝僂的腰,笑道:“爹娘不用發愁,不就是錢的問題麼,明天開始我早點上山,多砍一些柴,然後拿到縣府去賣,還有半個月,足夠了。”
說完這話,秦天揚拿起一旁的砍柴斧頭,走到了院子的一個角落,坐了下來,拿過磨刀石,開始一下一下的打磨斧頭。
秦老爹扭頭看著,那小小的身影,堅毅的動作,不由得歎了口氣。
當第一縷陽光穿過雲層的時候,朝霞村還在一片寧靜之中。這時候的小小山村,帶著淡淡的色彩,像是一個樸素的老人坐在那裡,看著這天地變化。小村之外的山道上,正有一瘦小身影朝著山上走去,正是秦天揚。
虎子家並不像秦天揚家那樣貧苦,所以不用天天出來砍柴。秦天揚這次獨自沿著路走,不一會兒便到了昨天砍柴的地方。但他並沒有停在這裡,而是繼續向山裡走去。隻見他斧頭插在腰間,雙手護在胸前,寬大的衣服裡不知道放了什麼東西,鼓了來一片。
緊走幾步,卻是到了昨天的樹洞。秦天揚叫道:“謝大叔,謝大叔。”聲音一起,頓時驚起一片鳥飛,撲棱棱響徹一片山林。秦天揚走到樹洞裡,地上的乾草堆還在,上麵本該躺著的人卻不見了。
秦天揚看著眼前場景一愣,一拍腦門叫道:“哎呀,我真不該聽他的話,沒帶他回家過夜,莫不是被什麼猛獸叼走了吧?”
“小鬼,你就不能盼我點好?”聲音忽然從秦天揚身後傳來,秦天揚哎呀一聲,就要跌倒,忽覺身邊一陣暖風吹來,托著自己的身子轉了過來,身後站著一白衣男子,正盯著自己,正是謝大叔。
秦天揚還在驚奇,卻聽謝大叔淡淡道:“小鬼,你怎麼又來了?”秦天揚撓撓頭,笑道:“我上山砍柴呀,這不是想到大叔你還在山上,一定沒吃過東西,所以就帶了吃的過來。”說罷從胸口拿出一個碗,碗中放著三個窩頭,色澤難看,分量卻很足。秦天揚將手中的碗推到謝大叔麵前,笑道:“給。”
謝大叔看著秦天揚,眼神之中光彩流過,終於伸出手接過碗,緩緩道:“謝謝你了。”說罷便走進樹洞,坐在了乾草堆上,拿著手中的窩頭就啃了起來,不一會兒功夫,兩個窩頭就被吃光了,看來的確是餓了。
謝大叔還要再吃,卻見秦天揚看著自己,正咽了口唾沫,心中已然明白這小小少年該是還沒有吃過飯,當下將剩下的窩頭遞給了秦天揚。
秦天揚連連擺手叫道:“不行不行,這是給大叔你帶的,大叔吃就好了,我不吃。”一個“吃”字剛剛落下,就聽見“咕嚕”一聲,從秦天揚的肚子裡傳了出來。
謝大叔一愣,接著便笑了起來,將窩頭塞到了秦天揚手中。秦天揚無法,隻得啃著窩頭,心中暗罵:“你個死肚子,早不叫玩不叫,這下可是把我臉給丟光了。”罵歸罵,卻也不再推辭,隻是幾口,就將窩頭啃完了。
謝大叔看著秦天揚吃完東西,微微一笑,道:“你請我吃東西,我也請你吃東西,好不好?”說罷起身便出了樹洞,秦天揚心中納悶,也是跟著出了樹洞。
謝大叔站在那裡,四下看看,隻見不遠處一棵大樹下正有一隻灰毛兔子在啃著樹葉,謝大叔微微運氣,忽的將手一揚,四下樹葉狂舞,一道勁氣飛射而出,砰的一聲,那兔子不知為何飛了起來,撞在大樹上,頃刻間兔腦崩裂,死在當場。謝大叔大袖一揮,一股暖風襲來,那死兔子竟飛著過來,出現在謝大叔手上。
這一切出手變化太快,秦天揚瞪大眼睛,張大了嘴巴,愣在當場。謝大叔身子一晃,臉上卻騰起一股黑氣,隻見他忽的出手如電,連著朝自己身上點了幾下,秦天揚趕忙上前扶著說道:“下麵我就知道了,生火烤兔子,對不對?大叔,你快休息。”
謝大叔點了點頭,將兔子交給了秦天揚,自己轉身鑽入了樹洞之中。秦天揚以往也跟隨村裡的獵戶進過山林打獵,這生火燒烤之事自然是輕車熟路。秦天揚拾柴點火,將兔子毛拔光,不一會兒就將兔子架在了火上烤。
烤了一陣,那兔子肉金黃油膩,肉汁已經從肉裡麵流了出來。秦天揚拿著樹枝,慢慢轉著烤著,嘴裡不斷咽著唾沫。不一會兒兔子肉便烤好了,秦天揚拿土滅了火堆,一手舉著兔子肉,興衝衝跑進了樹洞之中。
樹洞之中,謝大叔正盤腿坐在乾草堆上,擺了個奇怪動作,一隻手按著右胸,另一隻手卻是盤在小腹之間,整個人一動不動。秦天揚手裡拿著兔子肉,輕聲叫道:“謝大叔,吃東西了。”謝大叔卻是聞所未聞,沒有說話。秦天揚也不吵鬨,隻是站在一旁。
過了一會兒,謝大叔緩緩睜開眼睛,隻見秦天揚站在旁邊,百無聊賴,手中的兔子肉卻是沒動過一下。謝大叔微微一笑,擺擺手,道:“小鬼,你過來。”秦天揚嘟囔一句:“我叫秦天揚,哪叫什麼小鬼。”不過還是走了過去,坐在謝大叔旁邊。
謝大叔接過兔子肉,撕下大大的一塊兔子腿肉,遞給了秦天揚,秦天揚咧嘴一笑,接過就啃,不到一會兒就吃光了,看來很久沒有吃過肉了。謝大叔又是撕下一大塊肉給了秦天揚。二人各自吃了起來。
秦天揚吃著吃著忽的歎了一口氣,謝大叔問道:“怎麼,不好吃麼?”秦天揚搖搖頭,道:“不是,兔子肉很好吃,隻是我在這裡吃,我爹娘在家卻吃不上。”謝大叔笑笑,道:“好孩子,這樣吧,一會兒我再打兩隻兔子,你帶回去給你爹娘嘗嘗。”
秦天揚聽了連連搖頭,說:“彆彆彆,大叔,你看你打了一隻兔子,整個人就像生了一場大病,還是算了吧。而且,也許再過半個月,我家什麼也沒有了。”說到這裡,秦天揚語氣一沉,竟似哽咽一般。
謝大叔一愣,道:“此話怎講?”秦天揚當下就將張惡霸上門催租的事情說了。謝大叔聽罷嘿然一笑,道:“太平盛世久了,就容易多這種欺善怕惡的渣滓來。哼,要不是我身受內傷,必要將這等惡霸斃於掌下不可!”
秦天揚一頓,還沒理解謝大叔的話,卻見謝大叔騰出一隻手來,在自己腰腹間一陣摸索,秦天揚怪道:“大叔,你在找什麼?”
隻見謝大叔摸到腰後,嘿的一笑,道:“居然還沒丟了。”說著自身後拿出一物,金燦燦的,卻是一錠金元寶。秦天揚哪見過這麼大的錢,愣在那裡,不知道說什麼。
隻聽謝大叔嘿笑道:“我平日並不喜這黃白之物,但時常也要備上一些用來防身。此番死裡逃生,丟了很多東西,卻不曾丟下這錠元寶。嘿,可笑。”說罷將元寶一拋,扔在秦天揚麵前,道:“你把這個拿回去,彆說交田租,就是買下整塊田也夠了。”
秦天揚目瞪口呆,半天說不出話,謝大叔隻得催促道:“快吃東西吧,收好錢。不過你不可和彆人說是我給你的,對你爹娘也是一樣,就道是在山上砍柴撿到的吧。”
秦天揚木訥的點點頭,也不再拒絕,收起金子,吃了起來。
吃了一會兒,秦天揚忽道:“大叔,你受了內傷麼?誰傷了你?”謝大叔一頓,道:“我受了內傷,但也沒什麼事。你就不要多問了。”
秦天揚笑道:“大叔當然不會有事。不過大叔,你剛才殺兔子的功夫好厲害啊,叫什麼名字?”謝大叔笑道:“這些日後再說吧。不過話說回來,你看到我的功夫,不會害怕麼?”
秦天揚笑道:“怕什麼?大叔一定是江湖上行俠仗義的大俠,所以有這麼厲害的功夫。我老爹說,但凡江湖上的大俠,都是武功極為厲害的。”謝大叔淡淡道:“武功厲害的,就一定是大俠麼?”秦天揚想了想,說:“應該是。我老爹就是這麼說的。”
謝大叔淡淡一笑,不再多言。秦天揚卻是好像被勾起了興趣,在一旁兀自不絕:“我從小的夢想就是當一個大俠,練成厲害武功,這樣就不用再怕那張惡霸了。”說到這裡,秦天揚站了起來,拳頭握緊,手起腳落,竟似在練功夫一般。邊練邊說:“大叔,你看我功夫怎麼樣?”
謝大叔笑著點點頭。卻見秦天揚扮個鬼臉,道:“我知道和你比差遠了,所以,大叔,你教我功夫吧?”說罷一臉期待的看著謝大叔。
謝大叔不說話,忽的躺在了乾草堆上,閉著眼睛,聲音如同睡夢之中傳來一般:“時間不早了,你早點回去吧。記住,彆和任何人提起我。”
秦天揚不想謝大叔說翻臉就翻臉,大覺尷尬,揮了揮手中的兔子肉,小聲道:“哼,小氣鬼大叔。”說罷也不再多求,扭過來拿著斧頭出去,找個地方砍了一擔柴,想到胸前的一錠金子,心中按耐不住激動,頓時飛奔著回家了。
回家之後,秦天揚將金子交給爹娘,又扯了個謊,說什麼砍柴的時候突然從天而落,隻把父母二人喜上眉梢,隻道是天師顯靈,保佑秦家。當下擺好貢品,拜祭先祖神靈去了。